又是一個日落時分,寒風瑟瑟,吹過無邊的曠野。遠處山頭上一棵孤單聳立的鬆樹,枝葉隨風輕擺,像是離人在揮手告別。


    林婉兒終於踉蹌的趕到了那片戰場,找到了那具殘碎的身體。


    “文師叔!”


    她想喊醒這具身體,伸手一觸,才感覺早已冰涼。林婉兒擦掉文昱臉上的泥土,把他抱在懷裏,想用身體的溫度來溫暖他,除此之外,她現在一時無措,腦中一片空白。


    “嗖嗖!”


    兩聲極速的破空聲響起,地上出現了兩道人影,氣息很強。林婉兒並不認識,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看他們的衣著,她猜測是距離此處較近的仙門中人。


    其中一人看到此處大戰過後的模樣,又看了眼林婉兒懷中的文昱,問道:“這是文昱道友?”


    林婉兒默默點了下頭,又恢複了木然之色,她輕輕撫過文昱的臉,這個男子他還很年輕,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左右,因流血過多而蒼白的麵龐仍然很俊逸。


    就在幾個時辰前,這具身體還如一尊孤決天地的戰神,凜然麵對那兩個強大的妖魔。


    他太孤苦了,沒有一個同行者,他的修為已經無人能望其項背,本應該繼續照耀這個時代,卻沒有人能夠助他抵禦這些未知的強大威脅。


    雖相處了短短不足一月,林婉兒卻覺得文師叔如同她的師父一般,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這個世界,為了除妖滅魔,為了保護弱小。她更是把文昱當成了自己求道路上的榜樣與動力,而文昱舍身慨然赴死的那一幕,在她的內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子。


    “嗖嗖……”破空聲接連不斷的響起,很快這裏聚集了大量的仙門中人,且實力都不低,看樣子大多數都是一派之主。他們剛才都感應到了那股滔天的波動,不約而同的匆匆趕來。


    大家都在議論紛紛,有人長歎惋惜,有人凝神戒備,也有人在現場了解一番之後,擔憂害怕急忙離開。


    兩位白色道袍的老者迅速由遠及近,落地後他們便看到了那具沒有生機的身體,其中一位慢慢走過去,蹲下身子伸手探查了下文昱手臂上的經脈,隨即收了回去,隻是看起來像是不受控製的在微微顫抖。


    林婉兒這才看清兩位老者,輕輕放下文昱,跪倒在地上,哭道:“兩位師祖,家師武韜真人和文師叔被屍神與河神殺害了!求師祖做主!”說完把頭深深埋了下去。


    這兩位老者是東蒙仙宗的北一真人和西一真人,北一真人念著這兩個人的名字“河神屍神!”其眼神中似有星辰在爆炸,東蒙仙宗這次竟一下隕落了兩位年輕天才高手,尤其是文昱,這個時代的最受矚目的天驕,就這樣隕落了,他們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襲藍白倩影落了下來,雪瑤仙子邁出去的腳步一頓,她那不因凡塵而動的道心終究起了波瀾。她看待文昱一直如徒如友,別人或許不了解文昱這些年為仙門為天下做了多少事,但雪瑤仙子同文昱一般,也是慈悲為懷,心懷天下的高人,這些年間的每一件大事,裏麵都有文昱忙碌奔波的身影。除絕神,滅熊義,入百越,平南疆,撫江南,震東海……


    如今,他還是為了天下的安危,犧牲了自己……


    這個時代竟然盛不下一個天之驕子的灼目光芒,或許仙門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不會再出現這樣一個人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他們知道,一個時代已經結束。麵對那些強大的未知與威脅,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獨背蒼生,揮劍而上。


    夜幕下的小村落裏,各色光芒時而亮起,還有越來越多的人出現。雲明站在人群中,想到不久前他還意氣風發,拯救驚濤閣於危難之際,現在竟然落到這麽一個下場,不禁重重歎息一聲。


    昆侖界。


    淩煙水榭,是昆侖女修在昆侖仙境的住處。這些簡單而又不失高雅的木屋錯落有致,左邊是潺潺而過的溪流,右邊是碧綠萬頃的竹林,遠處還有飛瀑懸崖,明月星辰,環境可謂靜雅幽謐,得天獨厚。


    靈漪不知有多少次推開窗子,凝望那輪圓月,今天的明月似乎有些不同,那團光芒中仿佛有張麵龐輪廓越來越清晰,最後化成了一張熟悉的臉,對著她溫和而笑。


    靈漪心內一熱,而後會心一笑,剛眨了眨眼睛,那張麵龐就猶如水中月一般蕩漾消散了。


    她心中頓時悵然若失,“我這是怎麽了,思念成疾了嗎?”


    她輕輕推開木門,走出屋子,剛想往竹林裏走去,就感應到了靈清子的氣息出現在遠處的高崖上。


    “師父這是有事找我?”來不及多想,靈漪便飛身上了懸崖。


    “拜見師父!”靈漪躬身行了一禮道。


    靈清子點了點頭,沒有轉身,仍然靜靜的站在那裏,望著身旁垂直而下的飛瀑。


    “靈漪,為師對不住你,更對不住神州,老夫做了一件糊塗事!”靈清子轉頭看向她,語氣蕭索而又慚愧。


    靈漪一驚,師父修道幾千年,心境即使是天塌界毀也不會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怎麽了師父?是神州那邊出事了嗎?”靈漪盡量保持著語氣的平靜,問道。


    靈清子沒有回答她,一時沉默了下來,整個天地間隻有懸崖下輕微的瀑布聲。


    又過了一會,靈清子道:“為師已將殺害他的人斬滅,他是為護神州而亡,死得其所,定會被世人所永久感念,你就不要太過悲傷了。”


    “師父,弟子想回趟神州。”靈漪跪下,認真磕了三個頭。靈清子扶起她,見她沒有落淚,心中更加內疚心疼。


    隻見靈清子手一揮,一片旋轉的雲彩便出現在天上,內有轟鳴的雷聲和閃爍不停的電芒。


    靈漪身影一閃,便進入了那道雲彩通道,消失不見。


    靈清子運用莫大法力,強行跨界將靈漪投送到了神州,讓一名半仙境的修士直接跨界,這種手段至少目前地仙境還做不到。


    當年文昱進出昆侖界,靈清子隻是將其送出昆侖界與神州的界壁處,文昱還需趕路許久才能回到中州。


    靈清子看著上空的雲彩通道消失,目光中出現了一股濃濃的滄桑之色。文昱是他很喜歡也很看好的一個後輩,看待他就如同當年看待愛徒原五絕一般,卻不曾想竟然也早早夭折。


    若不是自己當時讓他把昆侖鏡帶去神州,也不會出此變故。


    想到此處,他手一招,一麵古樸銅鏡出現,他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神州時的情景。


    他追著河神與屍神進入空間通道,本想昆侖鏡已經被他二人搶去,沒想到殺了這二人才發現,並不在他們身上。靈清子大是疑惑,這二人為何沒有奪走文昱身上的昆侖鏡?難道他沒有帶在身上?


    但等他回到文昱隕落處,看到被人群包圍著的文昱屍身,並沒有感應到昆侖鏡,直到他使用秘法召喚,昆侖境才從文昱屍身上一閃後回到了他的手裏。


    當然為了防止暴露神器,這一切他都是隱匿行蹤而為,以他的修為,是無人能夠發覺的。


    “文昱到底把昆侖鏡藏在了哪裏?為何河神二人沒有發現,連我都感應不到?難道?”靈清子眼中出現了一道難以置信的神色。


    靈漪隻覺身影快速穿梭了一片光團,等光芒散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東蒙仙宗山門處。


    她對著虛空遙遙一拜,然後往東蒙仙宗內走去。


    文昱作為東蒙仙宗建宗以來最傑出的人物,享有宗主的殯葬待遇,屍身被放在了東極峰大殿內,不日後便會葬在後山最高處。


    靈漪走到那張靈床前,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他的身上除了一張臉,竟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文昱……”


    兩人自從熊義禍亂天下時相識,幾十年一直為平息仙門風波而忙碌,但從表露心意開始,並沒有多少時間在一塊,更沒有幾次戀人那般的溫存。


    但靈漪知道,文昱是個極重情義的人,有個女子定然還是占據著他心裏大半個位置,即便那女子已經死去多年。


    “文昱,我帶你去找她,你也想跟她埋在一起吧。”靈漪眼淚簌簌滾落,往昔相處的一幕幕在心頭浮現。


    “各位前輩,請允我帶他去他最想去的地方吧。”靈漪對著殿內的北一真人,南一真人等人行了一禮,道。


    北一真人作為一宗之主,剛想開口拒絕,但看起來愈發蒼老的南一真人擺了擺手,道:“讓他去吧!”


    畢竟南一真人是文昱的師父,在場他才最有資格決定文昱的去留。


    靈漪抱著文昱的屍身離開了,但星沉仙劍留了下來,南一真人摩挲著劍身,眼神慈祥,如同當年文昱還是孩童時,撫摸他的頭一般。


    突然仙劍一陣鳴顫,一道劍意如閃電一般,衝進南一真人的額頭,南一真人蒼老的身軀一震,雙手一陣發抖。


    “大衍陰陽!”


    “徒兒……”他眼眶一紅,頓時老淚縱橫。


    中州無間峰南幾十裏,古道斜陽,雜草枯黃。


    靈漪很輕易的便破去了當時文昱留在清澄墳上的禁製,也不知是禁製多年力量減弱還是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她找到了這座僅剩一尺多高的墳丘,把文昱的屍身埋在了清澄的屍骨旁。


    “清澄,我把文昱還給你了,你在那邊也不會孤單了。文昱,有清澄陪著你,我也放心了。”靈漪抹掉臉上的淚水,淒然一笑。


    “放心,神州以後交給我來守護,你好好歇著吧,有空我再來看你們。”


    北風呼嘯,荒野蒼涼。靈漪最後看了一眼,離開了。


    晝夜交替的時刻,天空陰沉下來,沒過一會,便下起了雪。


    古道遠處的一座小山村裏,一間普通的小屋旁,一位花甲老人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對身邊幾個年輕人道:“我小時候,就是這麽個大雪天,就在這間屋子裏,住過兩個仙人。”


    “二叔,哪有什麽仙人,不過是會些法術的人罷了。”旁邊幾個年輕人笑道。


    老人目光悠遠,歎息道:“時間真快啊!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嘍!我也快要去見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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