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歸家的途中,兩人並肩行走在一條狹窄逼仄的小道上。米卡莎瞅準時機,語氣凝重地開口說道:“艾倫,我勸你千萬不要加入調查兵團!”


    麵對米卡莎的這番勸誡,艾倫當即反問道:“為什麽?難道你也瞧不起調查兵團嗎?”


    “這並非是瞧不瞧得起的問題……”米卡莎的話還未說完,恰在此時,一陣悠揚而沉鬱的鍾聲徐徐響起。


    調查兵團會定期前往牆外探查巨人的狀況。牆內的三大兵團選拔會將最為出色的士兵全部納入憲兵團,而其餘人中隻有極少數能夠進入調查兵團。這些士兵在強大的巨人麵前根本力不從心,每次出征皆是铩羽而歸。原本對於外麵世界的探索,應當屬於軍事機密,然而調查兵團慘敗的情形,卻總是能夠公然地在大街上被眾人圍觀。並且不管是出征之前還是出征之後,都會“鳴鍾示意”。


    此次鳴鍾,想必是調查兵團從牆外歸來了。


    “是調查兵團回來了,正麵的大門即將敞開!”循聲望去,隻見那聲音是從正大門處的鍾樓傳來的,艾倫瞬間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緊接著,他興奮至極地說道:“米卡莎,我們走~英雄凱旋而歸啦!”說著,便急切地牽起米卡莎的手,朝著正大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可惡~看不見!”


    待艾倫和米卡莎跑到那片調查兵團所經過的街道時,街邊已然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這讓艾倫忍不住大聲抱怨看不到歸來的英雄們。不過,幸好,艾倫發現了擱置在牆邊的木箱子,於是縱身跳了上去,踩在箱子上朝街道望去。


    調查兵團配備著先進的武器以及高超的作戰技術,負責在城牆外獵殺巨人和探索未知的區域。雖然他們各個英勇無畏,但終究是血肉之軀,每次與巨人戰鬥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每次調查兵團回城,團員都會死亡大半,剩下的也都是傷痕累累、缺胳膊斷腿,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在艾倫的眼中,那些敢於踏出城牆、深入未知的調查兵團成員,無疑是真正的勇士,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滿懷著激動與崇敬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期待著能夠親眼見證這些英雄歸來的榮耀時刻。


    然而,當眼前出現的並非凱旋的軍隊,而是一群麵容疲憊、神色黯淡,仿佛剛從失敗深淵中掙紮而出的士兵時,艾倫的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難以言表的失落與困惑。


    尤其是,當一位騎在高大戰馬上的沉穩將領,在感受到艾倫滿懷敬意的目光時,卻緩緩低下了頭,那份回避與沉重,讓艾倫原本洋溢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圍觀的人群中,議論聲紛紛揚揚地響起。


    “怎麽才回來這麽點人?”有人不解地歎息道。


    “恐怕是剩下的都被巨人吞噬了吧!”更有人悲觀地猜測著。


    “都是他們自作主張跑到牆外,才落得如此下場!”責備的聲音也不絕於耳,直指調查兵團的決定。


    就在這時,一聲焦急而顫抖的呼喚劃破了空氣中的沉悶——


    “莫澤斯!”一位年邁的老婦人,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奮力擠出,直奔向調查兵團團長基斯·夏迪斯,她的眼中滿是對兒子的擔憂與期盼。


    “請問,我的兒子莫澤斯在哪裏?他……他還好嗎?”盡管心中已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但老婦人仍懷著一絲僥幸,雙手緊緊抓住基斯的衣袖,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莫澤斯的媽媽啊……“基斯的神情變得複雜而沉重,他短暫地猶豫了一下,隨後僵硬地向身旁一位年輕的、帶著傷痕的士兵示意:“把那個拿過來。”


    士兵遵命而行,從那拉著一堆滿是血跡包裹的馬車上取下其中一個,輕輕遞給了老婦人。


    “莫澤斯……”老婦人顫抖著接過浸透血液的包裹,那一刻,所有的堅強與偽裝瞬間崩塌,她的聲音因極度的悲傷而變得支離破碎。她知道,這個包裹裏承載的是她兒子最後的遺物。


    當她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裹,映入眼簾的竟是一隻殘缺不全、僅餘小臂的手,淚水再也無法抑製,如決堤般洶湧而出,她抱著那截手臂,癱軟在地上,口中發出陣陣悲痛欲絕的嗚咽,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都為之靜默。


    “我們隻奪回了這個……”基斯的聲音低沉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敲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靈,提醒著他們,在這場與巨人的戰鬥中,勝利與犧牲的代價是何等的沉重。


    “但是……我兒子死得有價值吧!即便沒有直接立功,我兒子的死也為人類的反擊做出了貢獻,對吧?!”婦人的話語,如同寒風中的利刃,既顫抖又堅定,深深刺入基斯的心中,留下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痕。


    刹那間,基斯仿佛被重錘擊中,整個人僵立當場,目光中滿是對老婦人那張寫滿絕望的臉龐的無力凝視。


    他張了張嘴,想要回應那份深切的期盼,但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隻能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那是自然……”


    這幾個字,幾乎是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是他無數次麵對類似場景時,習慣性的安慰之詞。


    但緊接著,理智回歸,他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那些空洞的承諾,已經太過泛濫,以至於失去了它們應有的分量。


    “對不起!”基斯的聲音突然提高,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與決絕,“這次的調查,我們……一無所獲!我,作為團長,難辭其咎!是我讓戰士們的鮮血白流,我們沒有揭開真相的麵紗!”


    這番話,如同一股清流,衝破了長久以來的虛偽與粉飾,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陷入了震驚之中。他們從未想過,那個總是以堅定形象示人的調查兵團團長,會如此直白地承認失敗,如此深刻地自責。


    以往,即便是最慘烈的失敗,也會有冠冕堂皇的說辭來粉飾太平,強調犧牲的價值,或是收獲的點滴。但此刻,基斯的話語,如同剝去了所有偽裝,讓現實的殘酷赤裸裸地展現在眾人麵前。


    卡爾菈,我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與其他人沒有什麽不同,不是那個特別的,我是失敗的……


    基斯的心中,自責與自我懷疑交織成網,他不再顧及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隻是任由內心的痛苦化作一聲聲嘶力竭的呐喊,宣泄著長久以來積壓的情緒。


    牆外據點的建設失敗,戰士們的慘重傷亡,這一切都像是一塊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或許,這真的是他最後一次帶領調查兵團出征了。他決定,將這份沉重的責任,托付給更有能力的埃爾文·史密斯副團長。


    調查兵團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默默離去,他們的背影看上去無比沉重。


    街巷之間,各種流言蜚語開始紛紛揚揚地湧起,有人張開嘴巴諷刺道:“簡直就是一群喪家之犬!”


    “一點也沒錯!”又有人隨聲應和道。


    “這分明就是拿著我們這些納稅人的錢打水漂嘛,我不得不懷疑有人在其中大肆撈取油水……”那諷刺調查兵團的人或許是聽到了有人應和,於是從言語上的單純諷刺逐步升級到了質疑,頗有一番指點江山的架勢……


    然而,正當他談興正濃,想要發表什麽長篇大論的時候,一塊石頭猛地砸在了他那略顯禿頂的頭上,砸得他直喊疼痛。


    “找死啊,小孩!”待他反應過來,查看究竟是誰丟的石頭時,遠處已有兩個小孩迅速跑過。


    “米卡莎,你這是幹什麽?!”艾倫氣喘籲籲地問道,眼神之中閃爍著不甘與憤怒。


    被米卡莎拽著朝著遠處跑去,艾倫還試圖掙脫束縛,想要回去找機會再給那個隻會在背後議論紛紛的家夥丟上幾塊石頭,好讓那家夥閉上他那張令人厭惡的嘴巴。


    有本事,你自己也像調查兵團那樣出城去。


    米卡莎可不會縱容艾倫,帶著艾倫遠遠地離開了剛剛那個氣得暴跳如雷想要追趕他們的男人,一把將艾倫推到了牆上。


    “砰”的一聲巨響,艾倫身上的柴禾也散落了一地。


    “你這是幹什麽啊,這些柴都摔散了!”艾倫被這一摔弄得有點發懵,不過很快就開始質問起來。接著,他不顧身上的摔傷,自顧自地彎腰撿拾地上散落的柴禾。


    米卡莎沒有理會艾倫的抱怨,用極為平靜的話語說道:“艾倫,你還想要進調查兵團嗎?”


    艾倫聽到這話,不禁一怔。他回想起剛剛的經曆,沉默了片刻。接著看向散落滿地的柴禾,這才輕聲說道:“快幫忙撿啦!”


    “你一個人也能撿得完的啊!”米卡莎嘴上雖然這麽說著,但行動起來卻絲毫不含糊,十分麻利地幫著撿拾起柴薪來。


    調查兵團的慘狀深深印刻在艾倫心中,當他帶著這份衝擊回到家中,一場關於夢想與現實的家庭爭論即將上演。


    在艾倫家中,艾倫正坐在餐桌前享用著午飯,卻瞧見父親早早結束用餐,並且在那裏整理著他自己的醫用包,於是開口詢問道:“爸,您這是準備出診去了嗎?”


    “嗯,去內城出診,估計得兩三天吧!”


    格裏沙·耶格爾,艾倫的父親,一位在城牆內行走的私人行醫者。曾經在流行病爆發的時候拯救了眾多人的性命。就像之前的漢尼斯,隻因他治好了自己身患流行病的妻子,所以一直感恩至今。當然,格裏沙身為一名醫生,平日裏出門給人看病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有時離家外出個兩三天也是稀鬆平常的。


    “艾倫說他想進調查兵團。”就在格裏沙剛剛回答完兒子的問話時,同樣在餐桌前吃飯的米卡莎此刻開口說話了。


    米卡莎為了讓艾倫遠離牆外的危險,一直想要讓艾倫認清現實,途中也嚐試過勸說,可艾倫就如同強驢一般,根本不聽。無可奈何之下,米卡莎隻能選擇在這個時候向耶格爾夫婦揭露艾倫的想法了。


    米卡莎的這番話猶如一枚石子投入水中,瞬間掀起層層波瀾。還在窗台前清洗著東西的艾倫母親卡爾菈,以及格裏沙,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同將目光投向了艾倫。


    麵對父母投來的目光,艾倫頓時感覺如芒在背,放下手中的飯食,“謔”的一下站起身來,直接衝著米卡莎怒聲說道:“米卡莎,我不是叫你別說的嗎?!”


    “艾倫,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卡爾菈是反應最為激烈的,走出牆外死去的人數不勝數,她絕不想讓自己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兒子死在外麵。


    於是她直接小跑到艾倫麵前,雙手按在他的雙肩之上,一臉的嚴肅,言辭更是嚴厲。“你知道走出牆外的人究竟死了有多少嗎?!”


    “我知道!”


    “那你還……”麵對艾倫的強嘴,艾倫母親頓時提高音量怒喝起來。


    就在艾倫母親準備繼續教訓下去的時候,格裏沙適時地開口了。隻聽他說道:“艾倫,你為什麽想要去到牆外呢?”


    父親沒有像母親那樣責怪他,隻是簡簡單單地問了這麽一句,艾倫感到十分驚訝。不過,艾倫心裏明白,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隻要回答得好,就一定能夠贏得父親的支持,母親的反對也就不成問題了。


    於是他將早已準備好的言辭說了出來:“我渴望知道外麵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我不願意一輩子都無知地生活在牆內!而且……倘若沒有人願意加入調查兵團,那之前死去的那些人,不就變得毫無價值了嗎?!”說到最後,他是帶著強烈的情緒怒吼出來的。


    “是嗎!”或許是聽到了滿意的答案,格裏沙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望子成龍終於等到的模樣。


    艾倫也察覺到了父親的神情,滿心期待能聽到他的誇獎,沒曾想,他父親卻是自顧自地站了起來。


    “船要開了,我差不多該出發了!”說著便拿起那整理好的醫用包,邁著步子就要走出家門。


    “等等,親愛的,先把艾倫說服……”卡爾菈可不讚同艾倫去那調查兵團,趕忙攔住丈夫,試圖讓他也來勸說艾倫,放棄這個愚蠢的念頭。


    站在門口,格裏沙對追過來的妻子說道:“卡爾菈,不要阻攔艾倫,畢竟人類的求知欲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抑製得住的!”


    接著看向還站在餐桌旁邊的艾倫,對著他喊道:“艾倫,等我回來就帶你看我一直當作秘密的地下室!”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向艾倫展示。


    艾倫聽聞此言喜笑顏開,微笑著問道:“真的嗎?”


    格裏沙沒有回應,隻是朝著艾倫微笑了一下,然後收好鑰匙,悠然地離開了家門。


    格裏沙就這般瀟灑地走了,作為母親的卡爾菈可不能就這麽放過艾倫。於是,她板起臉來,對著艾倫說道:“艾倫,你還是放棄加入調查兵團的想法吧!進入那裏可是極其愚蠢的!”


    放棄?!絕不可能!


    艾倫是個倔強的孩子,也是個認死理的孩子。麵對母親如此貶低自己的想法,他氣憤不已,於是異常激動地反駁道:“什麽是愚蠢?!我反倒覺得滿足於像家畜般生活的人才是更加愚蠢的!”說完轉身就跑出了家門。


    “艾倫!”卡爾菈見兒子反應如此激烈,哪怕呼喊也不回頭,索性放棄了去追趕的想法。


    她轉身對上了正準備跟上艾倫的米卡莎,雙手按著她的雙肩,情真意切地說道:“米卡莎,那孩子太不讓人省心了,我相信你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吧!”


    米卡莎一年前父母慘遭殺害,後來被格裏沙收養,一直都是艾倫家的一員。成為家人之後,米卡莎無時無刻不在照顧著艾倫,並且在他身後守護著他。每當艾倫做出傻事的時候,她都會跟在後麵,因為身手不凡,所以同年齡的孩子見到米卡莎都會感到萬分害怕。


    如今受到卡爾菈的囑托,也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於是立刻“嗯”了一聲表示知曉,下定決心勸阻艾倫,讓他放棄加入調查兵團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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