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舒望獨自一人來到步行街的一個蛋糕店。


    顏君汐本來也打算跟著來,結果舒望一如反常非讓她留在店裏。


    進店後,一股烤麵包和奶油的香味撲麵而來。


    舒望沒有著急選蛋糕,而是在蛋糕店裏轉來轉去,各種花樣的糕點看的他眼都直了,感覺哪一種都好吃,都想買來嚐嚐。


    到了最後蛋糕還沒買到,就已經裝滿了兩大袋。


    舒望覺得再買下去就有點拎不動了,就來到櫃台前。


    “老板,現在定製蛋糕,我明天下午來拿可以嗎?”


    蛋糕店的老板娘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溫文爾雅,頭發盤起,係著白色圍裙,頭戴白色糕點房帽,微笑點頭道:“當然可以,顧客可以在那邊選一下要什麽樣的蛋糕。”


    舒望搖搖頭,說道:“可以定製嗎?”


    “當然可以,顧客要什麽樣的?”


    舒望想了想,說:“老板,可不可以這樣,蛋糕的話,你給我做成牡丹花的形狀,做的大一些,然後呢......”


    “......”


    “啊?”


    蛋糕店的老板娘聽完舒望的話之後,一隻手輕掩著嘴,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舒望笑著撓了撓頭,試探性問道:“這個,可以做嗎?”


    蛋糕店老板娘連忙點點頭,示意當然可以做。


    “隻不過,時間可能得久一些,畢竟以前沒做過這樣的。”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蛋糕店老板娘又換上了最初的笑容,看向舒望的眼神多了一些玩味。


    “哈哈,那麻煩老板了,錢多少不是問題,那我明天下午來取!”


    “好的沒問題。”蛋糕店老板娘微笑著回應。


    舒望將手裏的的兩大袋東西結完賬之後就離開了。


    蛋糕店老板娘望著舒望離開的背影,自顧自感歎了一句:“現在的小年輕可真會玩......”


    ————


    時間在有序的忙忙碌碌中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傍晚時分,幾人將花店提前關門,打算回家給舒新堂準備歡迎儀式。


    簡單布置了一下客廳之後,看了一眼時間。


    “差不多了,這個點老爸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顏君汐和舒望一人手拿一個“火箭筒”蹲在門的兩側。


    關上燈之後,屋內一片漆黑。


    .........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掏鑰匙窸窸窣窣的聲音。


    “吱呀!”一聲,門開了。


    此行半個月時間,回到家後的舒新堂看著屋內的漆黑一片,先是在門口愣了一下,便走了進來。


    摸索著去開燈,自言自語道:“怎麽沒人呢,花店也沒開門啊......”


    終於找到開關,按下,燈光亮起的瞬間。


    “砰,砰!”兩聲。


    “surprise!”


    漫天彩帶從空中散落模糊了他的視線,姚曼雅站在他的對麵,一邊拍手一邊笑著說:“歡迎我們的花藝大師凱旋歸來!”


    舒新堂愣了愣,隨後展顏一笑:“你們啊......”


    舒望率先迫不及待問:“老爸,今年成績怎麽樣啊到底?”


    舒新堂笑笑,沒有著急回答,走了進去,不緊不慢地換鞋,然後把身上背著的包,把背著的書包放在沙發上,兩個手提布袋放在桌子下麵。


    做完這些後,他又看了看三人。


    三人都不說話,屏息凝神等著他宣布結果。


    說實話三人之中,最緊張的就是姚曼雅了。


    這麽多年來的陪伴和支持,以往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她有多麽想看到他獲一次獎,拿一次名次,和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


    這期間她有好多次失敗後,都想和對方說,要不咱不參加了吧,又累還沒有回報。


    可是那麽難。


    如今,八年過去了也沒說出口,此刻的她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等待著自己的愛人宣判一場盛大的結局。


    舒新堂臉上好像自始始終保持著那份不變的,平淡的笑容,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很舒服,很有愛,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姚曼雅,緩緩說道:“今年的比賽,我是全國的第三名。”


    “第三名......”


    三個字在姚曼雅腦海中徘徊,仿佛漫天煙花升空同時綻放炸響,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內心深處如同一場即將謝幕的水陸道場,簫鼓爭鳴,聲勢浩大,她回過神來後立刻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


    舒望則是歡呼一聲,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激動說道:“老爸,你太牛了,這麽多年沒拿過名次,結果這一出手就是全國第三名!”


    “俗話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你想想今年第三,明年怎麽不得第二?”


    “明年第二,後年就第一了,有個全國第一的老爸,哎呦我去,太帥了......”


    舒望喋喋不休說著,舒新堂略微有些動容,依舊保持著那份不變的微笑。


    許久之後,他突然開口:“兒子......”


    舒望聽著突如其來的認真語氣,愣了一下,問:“咋了?”


    舒新堂接著說:“汐汐,曼雅,我以後都不會再參加比賽了......”


    “誒......誒......?!”


    舒望不可置信地驚訝出聲,連姚曼雅和顏君汐聽後,也是震驚無言,一臉不解。


    舒新堂像是在說一件很小,很小的小事,說給三個最親最近的人聽。


    姚曼雅急忙問道:“怎麽就不參加了呀?”


    舒新堂神色靜靜,在幾人疑惑的目光中,從手提布袋裏,拿出一個東西,遞給了姚曼雅。


    “給你的。”他輕聲說著。


    “什麽呀?”姚曼雅輕聲問。


    她接過,呆呆地看著手中精致的黑色長方形盒子,上麵有好看的花紋,裏麵裝的是什麽?鋼筆,眼鏡,口紅......她想了很多。


    她打開之後,終於看清裏麵的一個東西後,那一瞬間,眼睫微顫,好像連呼吸都停滯了。


    那是一枝芙蓉花簪。


    簪身如煙紫色,晶瑩剔透,流蘇輕輕搖曳,芙蓉花優雅而華麗。


    姚曼雅癡癡地看著這支簪子,往事忽如走馬觀燈般在腦海中浮現,一幕接著一幕。


    那一年......那一年......


    恍如昨日。


    ............


    爆竹聲劈裏啪啦作響,散入開年的風裏。


    七年前,那會兒舒望還小,姚曼雅臉上還沒有那麽多皺紋。


    花城下了一場從未有過的大雪,下了很久。


    路麵上,兩人相互挽著胳膊袖著手,走在去接舒望上學的冰天雪地裏。


    “今年小月兒就上初中了,可是花店的生意越來越不景氣了,唉......”姚曼雅呼出一口熱氣,歎息著說,仰頭看著漫天風雪,眼神落寞。


    舒新堂打著一把很老舊的傘,傘不大,他的一邊肩膀上落滿了雪花。


    “放寬心,日子以後會慢慢變好的,這麽多年都苦過來了,我們才剛租下市中心那個店,很多人都還不知道,時間久了,慢慢就好起來,花店很多靠的都是老熟客......”


    “希望這樣吧,趕緊好起來......”姚曼雅祈禱著說,“這雪下了快一個星期了,來花城這麽多年,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啊......”


    她伸出手,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手上,久久不化,如掌心晶瑩的蝴蝶。


    忽然之間起了一道風,那風很是單薄很是冷淡,卷起無數雪花,撲麵而來,掌心蝴蝶四散而去。


    仿佛有一場大霧突如其來,籠罩了二人單薄的身影,舉目過去是茫茫一片。


    走著走著,天慢慢變黑了,城市的燈光亮了起來,那個夜晚,周圍都是飛揚的風雪和刺骨的寒冷,馨寧又喧囂的雪夜裏,年輕的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溫度。


    姚曼雅忽然就問:“老公,你知道全國花藝大賽嗎?”


    舒新堂輕聲道:“聽過一些。”


    “聽說每年大賽的前十名,官方會專門為獲獎者的花店頒發證書和獎杯,而且還有......一枚花簪,而且前十名每個人的花簪都還不一樣,上百種花,每年隨機十種......你不知道,我上次在電視裏看到,那個芙蓉花的簪子老可好看了......”


    舒新堂默默地聽著,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笑,他問道:“喜歡的話我在網上給你買一個不就行了?”


    姚曼雅“嗯”地搖了搖頭:“這個買不到的,這些簪子,隻有前十名,上麵會刻上花店和參賽者的名字,最重要的是這些花簪都是請國外那些著名大師製作的,網上的那些普通的簪子根本沒法比......”


    那時的舒新堂,春風拂麵,意氣風發。


    在聽了姚曼雅的話之後,他神色悵然,骨骼之中,似乎有火星刹那點燃,割破內心最後的一絲糾結,最終讓人不顧一切。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老公,老公......”


    舒新堂輕聲道:“在聽啊。”


    .........


    姚曼雅聽著他娓娓道來的話,仿佛就像在聽一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美麗童話,她美麗的容顏泛起皺紋,鬢角有了霜痕。


    上百種花,每年隨機選十種,所以舒新堂每年參加比賽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當年的比賽,是否會有芙蓉花簪......


    所以今年他得獎了,而芙蓉花簪恰好時隔八年第二次出現在了比賽裏。


    這個結果他自己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連命運也不知道。


    舒新堂笑嗬嗬地講著往事,“你說巧不巧,得獎的第一次,還真有這個芙蓉花的簪子,不過我的獎品是一個翡翠簪,我就隻好去找那個第七名換了一換......”


    姚曼雅淚水盈盈,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最終哽咽喃喃道:“那你,你怎麽不告訴我呀?我其實......”


    她想說她當時隻是隨口一說,那麽多年過去了,她沒有那麽想要那枚花簪了......


    可還是那麽難。


    舒新堂扶了扶眼鏡,溫其如玉的氣質,在四十多歲的年齡更甚,他看著兩個孩子,繼續柔聲說道:“你媽當年一直說這個花簪多好看,工藝多精,但是......


    但是.......


    她一直沒說她想要。”


    有些人外表看起來如隆冬飄雪的湖心那樣平靜,心裏卻埋著煤礦,不停地燒,燒了八年都沒有熄滅。


    姚曼雅這會兒有些泣不成聲,不知所言,雖然隻是一個沒有那麽想要的簪子,可忽然覺得這麽多年的累都是值得的。


    她輕聲喃喃道:“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舒新堂笑嗬嗬道:“我不該對你好嗎?”


    他像是在說一個最通俗易懂的事,就像是在說太陽升起後會落下這種最天經地義的事。


    他拿起那支芙蓉花簪,別在她的發梢,驀然間想要去撫摸她的額頭,可最後手在發梢處停留一會兒,然後再也沒有動作。


    姚曼雅心中一動,四十多歲女人的心房像是有水波漾開,曆經人事多年,沒想到還會有此刻這般青澀而緊張。


    舒望站在旁邊呆呆的看著這一幕,一字一句聽在心裏,久久回神之後,狠狠咬牙,落淚無聲。


    老爹,你這......太傻了,太幼稚了,你還不如說你是因為熱愛......


    顏君汐站在他身邊,笑而不語,握住了的手,小聲說:“這樣不也很好嗎?”


    ........


    舒望覺得這場麵有點煽情,生怕倆大人太過沉浸,當著他們的麵下一步再做出些什麽。


    於是想起來自己定製的蛋糕,他極其小心翼翼地將定製好的蛋糕從自己房間裏拿了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


    顏君汐看著他的樣子,皺了皺眉,感覺很奇怪。


    “今天這個歡迎儀式是給我爸準備的,那麽蛋糕就由我爸來切吧!”


    “這個蛋糕可是我專門為你定製的,牡丹花形狀誒......”


    舒望換上一副笑嘻嘻地表情,把自帶的塑料刀遞給了舒新堂。


    舒新堂抬起眼鏡擦了擦眼角,笑著接過,說道:“好好好,我來切,不過我可吃不了多少,你們三個多吃一點......”


    “哎呀知道了爸,你趕快切吧......”舒望不停地催促。


    顏君汐心裏莫名有些不安,看了眼舒望,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蛋糕,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舒新堂找準了位置,對著正中間打算先把蛋糕切成兩半。


    隨著塑料刀距離蛋糕越來越近......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蛋糕上。


    這時,舒望“蹭”地一下跑到了顏君汐的背後,低頭彎腰。


    “啊......你......”


    顏君汐忽然感覺到自己的雙臂被舒望從身後抓住,又很明顯可以感覺到他的腦袋正抵著自己的後背......


    似乎是在......在躲避著什麽。


    下一秒,顏君汐瞪大了眼睛,臉上瞬間露出驚恐的表情!


    她想明白了,奈何已經晚了......


    她來不及開口,舒新堂就一刀對著蛋糕正中央切了下去。


    霎那間!


    “砰!”的一聲。


    是氣球爆炸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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