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北澤,瞬間而過。


    自愛劉暮舟即將落地之時,一片桃葉輕輕托住了劉暮舟。


    湖麵狂風呼嘯、波濤洶湧,但劉暮舟腦海之中隻有一件事。


    她的劍氣並非那種漆黑如墨的劍氣,而是桃葉。


    怎麽突然間就這樣了?往常有疑惑之時,起碼有個人說一說,可此時此刻,隻能自語。


    疑惑,全是疑惑!怎麽跟陳默扯在了一起,那頭黑氣所化的九頭蛇是什麽來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望著湖麵,劉暮舟隻覺得嗓子幹癢,忍不住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大口,不知不覺便開始回想。


    宋伯是白鹿洞弟子,杜湘兒是轉世之人,雷霆不是被雷劈了之後才有,而是我本身就有的。杜湘兒因為某些事情,奪了我身上不知名的福緣,還我雷霆淬體,以至於與青瑤扯上關係……


    可想來想去,什麽都想不通,他覺得如同一枚棋子,在任人擺布!明明所有事情都是圍繞著他發生的,可他這個當局者,偏偏什麽都不知道!


    深吸了一口氣,劉暮舟抬頭望向天幕,卻猛然發現,午時已經過去了!方才薑桃葉出劍之時,便是正午!


    今日沒有萬劍穿心。


    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刻,劉暮舟終於是抬起手,咬著牙,沉聲道:“十二菩薩之一,我會將人找出來,讓他也變成孤魂野鬼,在世間遊蕩千年試一試!”


    故事並不動人,劉暮舟甚至是持懷疑之心的。可劉暮舟親眼看見她祭出生平最後一劍,也親眼看見了那棵死了的梅樹。


    劍魂或許該死,但戰死的薑桃葉,不該被人那般對待。


    抱拳之後,劉暮舟深吸一口氣,轉身望向遍地焦土的積雷原,大步朝前。


    “光想是想不清楚的,活著回去,去找陳先生問個清楚!”


    不管如何,積雷原到了。


    一路往北,劉暮舟已經無法察覺到一絲一毫的靈氣。腳下的土壤是焦黑色,踏在上麵很虛,就像是黃沙原時踩在沙子上。


    這種焦土一眼望不到頭,不過是一個又一個荒丘。


    天幕陰雲密布,似乎有強光在雲上,但照不進來。


    還有,熱!不是尋常的炙烤或是悶熱,這是一種從骨子裏或是靈魂之中傳來的熱。越往中心走去,劉暮舟越發覺得體內雷霆變得焦躁不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劉暮舟猛然回頭,卻見遠處南方天幕已經陰沉下來,而此地還是白天。


    而此時,他突然有了一種熟悉感覺。


    猛地抬頭,便見一束雷霆光柱穿破雲層,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痛,渾身酥麻,然後才有轟鳴聲音傳來。


    劉暮舟連退數步,艱難起身之後才發現,身上除卻飛泉與乾坤玉以及那枚酒葫蘆外,衣裳已經被焚燒殆盡,他此時此刻身上沒有一片布。


    他也能清晰感覺到,體內殘存的黑氣正瘋狂躲避,分散成了千絲萬縷,遍布劉暮舟一身經絡。


    而不遠處,正是雷暴中心。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抓起風泉,隨便裹了一片布,用體內為數不多的劍氣禦風而去,直往雷暴中心。


    很快,劉暮舟便到了雷暴中心。


    他單手抓起風泉,咬著牙,沉聲道:“往哪兒跑?”


    舉劍的一瞬間,無數道雷霆便被引來此處,劉暮舟卸下防禦,本想以此來將黑氣淬煉幹淨,可沒想到,那些黑氣竟是沿著十二經絡分別藏入了一百零百處穴位!


    轟然一聲,劉暮舟實在是承受不住,手中風泉掉落,他也一頭往地麵栽去。


    即便自身懷有雷霆,卻也遭不住被這麽劈。


    可那些黑氣,竟然毫發無傷!


    劉暮舟甩了甩頭,再次掙紮著起身,卻突然閉住了煉氣之時的十二條經絡其中十一,隻留下一條,且絲毫不設防。


    他抬頭望著還不見消退的雷霆,咬著牙,沉聲道:“我是雷霆之體,你劈不死我!萬劍穿心都熬過去了,這點疼算個屁!不是要躲嗎?那就一條經絡一條經絡去煉,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去清空!”


    轟隆……轟隆……


    一個時辰,天幕落下九十九次雷暴。


    待天地終於平靜了下來,劉暮舟已經看不見了。他隻覺得渾身毛毛糙糙,劇痛無比,但遠遠沒有這近兩年的萬劍穿心痛。


    此時此刻,劉暮舟突然明白了,一路而來的萬劍穿心之痛是為什麽。


    更痛的都已經扛過來,這點兒皮肉之痛又算什麽?


    他此刻看不見,因為他全身的肉皮都被雷霆燒爛了,儼然便是一個血肉模糊的怪物!本就布滿裂紋的靈台,此刻同樣變得焦黑。


    而遭受九十九道雷霆,也才堪堪驅散了一處穴位的黑氣而已。其餘黑氣,依舊如同跗骨之蛆,趕不走也驅不散!


    隻不過,他體內的九道氣旋在自行運轉,所散發的雷霆,竟然在刺激皮肉生長。


    一刻過去,他渾身皮肉大多已經長了出來,雙眼也終於又能看到了。


    一個時辰之後,劉暮舟緩緩起身,穿了一身布衣。


    他打著赤腳繼續往北走去,他的想法很簡單,越往中間,雷霆越強橫。它隻要劈不死我,就往死了劈吧。


    他像是泄憤一般,以自身之痛,泄心中之憤。


    憤怒在於,他什麽都不知道。


    最開始,他隻是想著,若能活下去,一定要找到害宋伯的人。一定要兌現諾言,去西域鑄劍然後送去山外山。蓋塵來了之後,他第一次發現,他還是想活著,隻有活著才能做那些事情。


    可現如今,他以為的凡人宋伯,曾是白鹿洞弟子,還是百歲觀景的天之驕子!路上遇到的白鹿,是陳默贏了四先生之後,所奪文運所化。就連劉暮舟一直以為是為救鍾離沁而主動吸入體內的薑桃葉,竟然也是陳默的算計之一,他就是要薑桃葉在湖心島出手,斬了九頭蛇!


    終於走到一處石頭山丘,劉暮舟將劍與酒葫蘆放在一側,握起拳頭便開始鑿洞穴。


    一拳接一拳,出拳極其凶狠。


    “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貴人,我走上修行之路,全是你們幫忙的,不管是目的是什麽,幫了我是真的!”


    不過百餘丈寬的石丘,以劉暮舟先天二品的武道修為,幾句話的功夫,已然鑿穿。


    在少年歲數,卻早無少年模樣的劉暮舟,望著前方無盡荒丘,怔了怔,隨後放下了拳頭,突然間就坐在地上,有一種自骨子裏透出的無力。


    “我可以做棋子,但別讓我做個不知為什麽而落的棋子行嗎?”


    正此時,風泉發出陣陣轟鳴,緩緩漂浮而來,就懸停在劉暮舟左側。


    一座石頭山丘,山洞前後通透,洞口有個一身布衣的年輕人低頭盤腿坐著,一側是懸停的青柄白刃劍。


    片刻之後,風泉的肩膀抵在劉暮舟下巴上,硬生生將他的頭抬了起來。


    緊接著,它往前挪了挪,擺正了劍身。


    一瞬間,劉暮舟明白了風泉的意思。


    他笑了笑,呢喃道:“你是說,不管什麽時候,都抬起頭來?”


    風泉一陣轟鳴,隨後猛然躥出,在方圓幾裏之內留下雷霆軌跡。


    劉暮舟站了起來,點頭道:“知道了,低著頭什麽都看不見。”


    他沒發現,抬頭的一瞬間,他紫府之中的靈台,萬千裂縫其中之一,有微弱金光顯露。


    走回洞穴,心終於是沉下來了些。


    “這石頭看來是能避雷霆,煉光黑氣之前,這裏便是家了。”


    說罷,他便取出來被褥鋪好,又取出幹糧,就著酒喝吃。


    再懂事的孩子,總有崩潰的時候。劉暮舟從未在外人麵前哭過,葬下宋伯之後,他就哭過一次,恐怕隻有宋青麟知道。


    那是他第一次獨自跑船,順流之時很輕鬆,但從南峽鎮回北峽鎮,他用盡全力都沒法兒在碼頭卸貨的師傅走之前將船劃到。等他回到北峽鎮,已經是子時了。


    漆黑夜裏孩子看著高高一船貨物,沒來由地憋屈,眼淚實在是關不住,便坐在船上暗自抹起了眼淚。可憋屈又有什麽用?該卸的貨還是得卸,他隻能擦幹了眼淚,自己一袋一袋卸貨,足足幹到了次日天亮。


    但從那以後,他每日走得都比別人早,因為他記得宋伯教過,笨鳥先飛。


    而此時,劉暮舟想的依舊是笨鳥先飛。修為低了,說什麽都沒用,不想當棋子,就得有可以不當棋子的底氣。既然不能跟別人一樣自小有天材地寶為輔助,那就借此雷霆,煉黑氣,也煉皮肉筋骨。


    煉氣境界不容易破,那我就死磕武道宗師!


    三天之後,算時間快到正午了,劉暮舟便脫了個精光,走出了洞穴。


    就剩下兩身衣裳了,實在是舍不得穿著被劈。


    今日與前日不同,雷暴之下不再是一個持劍引雷的年輕人,而是個渾身赤裸,演練架子拳的年輕人。


    因為光著,所以場麵有些滑稽。


    直到他又變得血肉模糊,才顫抖著身子走回洞穴。


    日子逐漸枯燥了起來,雷霆每三日來一次,但練拳的人,一直都在。


    此地晝夜不分,劉暮舟唯一能分辨時候的,便是三日一次的雷霆。


    到第三十六個穴位之時,是第一百零八天。


    到現在,伸出雷暴之中,肌膚一邊被焚毀,下一刻又會如同流水一般複原。因為封閉了經絡,一百零八天不曾煉氣,但每三天便遭受重創的肉身,如今倒是變化極大。


    回到洞穴穿好衣裳,劉暮舟伸開手,無色真氣肆意流轉。隨著他微微屈指彈出,一道真氣便如同利劍一般,將石丘洞穿。拇指粗細的洞裏,有劉暮舟看不見的灼燒痕跡。


    真氣已經可以離體了,但不知為何,他好像在一瞬間,便感覺不到那股子發自靈魂的炙熱了。


    片刻之後,他起來走到南邊洞口,眺望南方。


    “算日子,又該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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