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是誰,劉暮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僅僅從那個賈如道慌不擇路逃跑來看,必然起碼是個觀景修士了。


    逢山水叩拜,見寺廟上香。


    我做便是了。


    走了一段兒之後,尚未出城呢,有個年輕店小二緊趕慢趕的追了過來,還牽著一匹馬。


    “小公子,你的馬!”


    劉暮舟回頭看了一眼,又想到這樣背著鍾離沁,她或許不舒服,於是便說道:“馬送你了,能不能幫我弄個板車,再弄一床軟和的被褥?”


    店小二聞言,使勁兒點頭,“好!你等等,我馬上就來。”


    劉暮舟嗯了一聲,抬手擦了擦鍾離沁臉上灰塵,呢喃道:“不是不告訴你,是張觀主說他起了一卦,我這輩子的運氣上次算是用完了,跟你走在一起,你就是那個為我撐傘的,所以是我連累的你。封魔咒、鬥轉符,我也不想用,但若是不用,世上就沒有鍾離沁了。”


    他知道鍾離沁聽不到,但就是想說出來,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那朱草,沒想到最終被耶律煥承拿去了,他故意放我回來,想必是以我為耳目。


    還有那個賈如道,這些賬先記在本子上,日後再算。


    前提是三年之內,能滅了體內劍魔,因為那封魔咒隻能管三年。


    等候之時,劉暮舟從乾坤玉中取出來了一些煙花,正要點呢,店小二走來了。


    “其實……已經不太應景了。”


    劉暮舟咧嘴一笑,“如此難過,不也過去了,值得慶祝。”


    此時此刻,城外的流蘇國大軍準備退去,而朱草郡城上空,煙花絢爛。


    “小二哥,你叫什麽名字?”


    店小二聞言,輕聲道:“蘇埵。”


    劉暮舟將鍾離沁放在板車上,以被子蓋好,笑著答複一聲:“我叫劉暮舟,神水國蛟州飛峽縣人。”


    少年抬起頭,遠望大山,三叩九拜。


    而北邊城頭,兩位女子一個壯漢,正盯著那個拉著板車北上的少年。


    雲露深吸一口氣,呢喃道:“那把傘,我不會看錯的!渡龍一脈的祖訓,持傘之人便是我們的主上!”


    薑小寒苦澀一笑,“我罪不可赦!”


    冷不丁變出一把匕首,照著自己脖子就插去。


    虎奴兒趕忙抬手抓住小寒手臂,急得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看向雲露。


    雲露麵色一沉,冷聲道:“渡龍一脈沒落至此,養出你一個黃庭修士不容易!以後做事,不要再像現在動不動就與人結契了!耶律煥承已經猜出來幾分,但他這個人暫時隻要還有利可圖,就會假裝不知道。但青木國,你是待不下去了。”


    頓了頓,雲露又道:“說話那人,恐怕是學宮大修士。那個賈如道今日未得朱草,想必會斷了以六神有主的法子破境的念頭。你南下神水國,在神水國皇室挑一個可用之才扶持吧,也算是照看主上家鄉。今日之事,我與總壇上報。”


    ……


    瀛洲東南西北中,五大域共設十二書院,從前書院山長是由十二祭酒兼任的,但在龍背山之事後,祭酒不再兼任山長,而是提拔了十二位正山長,二十四位副山長。


    瀛洲中部的書院,隻有一座,便是小國巢風國境內的溪魚書院。


    新任山長,名為季漁。


    正月初三,書院尚在休沐之中,但有個背著箱籠的年輕道士登山了。


    季漁翻書之際,察覺到了他的氣息,瞬間化作一股子清風,落在山道上。


    季漁恭恭敬敬作揖,輕聲道:”見過小師叔。“


    賀十三擺了擺手,“咍,別這麽多禮,我就是問你一件事。”


    他自青木國匆匆來此,還要南下神水國瞧瞧呢。


    季漁放下手,笑問道:“關於劉暮舟?”


    賀十三點了點頭:“是啊!我鬧不明白,那孩子命格太硬所以命薄,福緣極淺,他怎麽能與那處龍宮有所牽連?這幾十年來,你一直坐鎮中南諸國,知道點什麽不?”


    季漁聞言,卻是搖了搖頭:“多餘的我不知道,但劉暮舟完全是一場意外。他沒什麽大來頭,父母是卸春江上遊小國的散修,不過黃庭修為而已。當年龍宮現世,兩個被機緣迷了眼的散修闖入其中,丟了命。臨死之前,將剛剛出生的孩子丟入卸春江,順流而下三月餘卻沒死,最後被飛峽縣一個人救起來養大的。之所以踏上仙途,與小師叔應該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


    賀十三點了點頭,“那個自私自利的西域神女嘛!照我說,那等禍害就該兩巴掌呼死。”


    頓了頓,他又問道:“扶搖樓……或者是說樓外樓的虞丘寒,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季漁輕咳一聲,賀十三便氣笑道:“少裝蒜,當我不知道你跟曹景齊好到穿一條褲子呢?”


    季漁隻得幹笑一聲,呢喃道:“這點確實是劉暮舟自身機緣,他看見的虞丘寒劍意,那把劍自然就是他的了。真要命運好一些,將來都得跟曹同平輩,甚至高曹同一輩。”


    賀十三點了點頭,“給兩粒補天丹。”


    冷不丁要東西,季漁愣了愣,疑惑道:“你那幹啥?”


    賀十三抬起袖子,裏邊兒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給就是了,因果我擔著,將來學宮問責,或者是你先生罵娘,讓他找我來。不過你得告訴他,要是敢動我一根手指頭,就看我去不去跟我先生告狀就是了。”


    而此時,賀十三才說道:“你陳師叔,我,還有你,脾氣差不多。有些話呢,也沒什麽不好說的。我不知道你陳師叔打的什麽算盤,但我站他那邊兒,大不了再來個十四先生麽,關門了也能把門踹開。這倆小孩兒福緣夠厚,放在飛峽……”


    說到此處,賀十三突然想到了什麽,於是大袖一揮,將兩個孩子放出來。


    “季漁,送你兩個弟子,好生照看,我走了。”


    說罷,賀十三已經不知所蹤。


    兩枚補天丹也沒拿,隻剩下兩個小孩兒,大眼睛瞪著季漁。


    季漁無奈呢喃:“大先生綽號任不行,因為有事找他,他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九先生是陳瘋子,行事瘋瘋癲癲。十先生是個急性子,姓萬,又叫十萬火急。這十三先生尚無綽號……我看就叫賀變卦吧。”


    看向兩個孩子,季漁無奈道:“你倆,喊先生。”


    賀十三一步落在飛峽縣,在北峽鎮一處山頭兒,宋家祖墳下方的孤墳處。


    不來不知道,落地之時,卻見墳已經被人掘開了。棺材板掀開在一邊,裏邊兒是一具早就隻剩下白骨的屍體。


    賀十三一皺眉頭,“哼,不論他是誰,都不該將人的墳掘開的。你們神水國,真是作死沒夠啊!”


    揮手將墳複原,讀書人轉身之時,呢喃一句:“被人打碎了黃庭,修為盡失、心神渙散,所以才會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正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小師弟,你問我我又不會不說,何必自己跑來跑去呢?”


    賀十三微微作揖,輕聲道:“師兄,我隻是疑惑,若師兄為的是重聚瀛洲氣運之龍,趙典顯然是比劉暮舟更合適的。”


    不是看不起窮小子,是那青蛟帶來的一係列後遺症,對劉暮舟而言未必是好事情。反倒是趙典,他本就福緣深厚,擔得住。


    有個中年人憑空出現,看了一眼宋橋的墳,歎道:“說實話,這些謀劃原本是為趙典量身定做的。可誰也想不到,半路闖進來兩個散修,小小黃庭,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今事已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賀十三聞言,卻問道:“師兄,那鍾離沁體內的劍魂,究竟什麽來曆?”


    陳默沉聲道:“神仙闕那人曾說,是六洲陸沉之前的女子劍仙,也曾持劍殺去天外,與另一方大千世界的修士大戰,修為超乎你我想象,也算是個可憐人。”


    頓了頓,陳默言道:“我們不能再出手了,那孩子隻要能撐過這十年,往後道路會好走很多。”


    賀十三無奈道:“我讓他祈求一路山水,說是用來保鍾離家的丫頭的命,其實也是給他一些山水氣運護身,順便讓山外山欠人情。待到了飛泉宗將鍾離沁交出去後,我就實在是沒辦法了。他的體魄即便有封魔咒,也隻能撐三年,這三年之中,日日皆要遭受萬劍穿心之苦……這等苦楚我都犯怵,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三年之後不變得扭曲,我都對他五體投地了。”


    陳默看向墳包,呢喃道:“可這是他自己選的。”


    當初若不渡青瑤過渡龍峽,他最差也會是個富家翁。運氣稍微好一些,起碼也是王侯將相了。


    ……


    轉瞬而已,幾十日已過。


    想來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劉暮舟給板車之上搭建了個雨棚,四周都有能掀起的簾子。


    鍾離沁還是隻有呼吸,不見蘇醒。


    終於走到了一處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算時間,也是正午時分了。


    少年一如既往的擦了擦鍾離沁的臉,隨後盤坐在一側,瞬息而已,便麵色發白。


    幾十個呼吸之後,悶哼聲接連不斷,劉暮舟已然蜷縮在地上,青筋暴起,嘴唇顫抖。


    “劉暮舟,這才是第四十九天而已,你活不到積雷原的!”


    少年嘴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板車之上,昏迷不醒的少女,眼角卻有一點晶瑩。


    每日正午,足足一刻萬劍穿心之苦,他已經受了四十九天。


    劍魂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吃這苦頭作甚?將我放出來,我還是用她的皮囊陪著你,不好嗎?”


    劉暮舟嘴唇顫抖,聲音嘶啞:“你也就能動動嘴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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