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船隻速度飛快,至少比這艘快了一倍。近處一看,跟這艘船大小差不多,不過轟鳴聲大了很多。估計是兩台甚至三台柴油機。一個人從船篷裏探出頭來,朝這邊揮了揮手,像是在打招呼,轉瞬間就隻能看見船尾了。


    老賀叫道“都出來吧,沒事了!”


    林妙音首先爬了上來,看見了前方的微弱的燈光,說道:“也是偷渡船吧?看把李叔嚇得!”林天河點點頭。老頭應該也是覺得自己剛才太丟臉了,第二個冒出頭來,看看四周沒什麽船,這才徹底鑽了出來。


    王愛國最後出來,眼鏡卻沒了,走路扶著扶手。林妙音看到人都出來了,摘了馬燈,下到底倉幫忙找眼鏡。


    忽然一個浪打過來,底倉腳步雜亂,然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王愛國頓時臉就黑了。過了一會,林妙音拿著隻剩一個鏡片的眼鏡爬了上來。


    王愛國叫道:“都怪你,我這副眼鏡100多塊,你賠我!”


    仇義發火罵道:“丟你老母,人家好心幫你,你還怪別人。就你逃的快,咋不把你摔死”說著,伸手搶過林妙音手裏的眼鏡,重新丟回了底倉!林妙音也不管了,徑直坐下。王愛國屁都不敢放,呆呆的坐著。


    船篷裏一陣沉默。這時老賀忽然說道:“現在已經進入港城海域,不會有大陸巡邏船了。基本安全了。”


    眾人一陣歡呼。林天河不用去船頭吹風了。


    不過,老天就是要抽老賀的耳光,剛歡呼完,一個巨浪打來,老賀沒抓緊尾槳,直接被掀翻,滾到船篷裏了。


    船尾還沒落下,又一陣狂風吹來,眾人都朝船頭滾了過去。還好,沒有翻船。


    船尾重重跌落,老賀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奔向船尾。一邊提速,一邊叫道:“都抓緊了。風浪越來越大了!”


    正在此時,一道細直的閃電貫通天海。海天之間,宛如白晝。


    老賀敢在這個季節當蛇頭,是有一定的把握的。正常來說,粵省沿海,七八月份開始刮台風,十月份基本就沒有了。


    蛇頭帶人海路逃港,都會避開台風季。天地之威,不是這種小船可以抗衡的。


    農曆五月份中旬,通常夜間月色明亮,正是逃港的好時機。而選在一點鍾啟航也有依據,6月上旬晚間,這片海域在兩點鍾開始漲潮,而船差不多在淩晨兩點已經到達港島。


    現在1點多鍾,應該是風浪最小的時候,然而現實卻與老賀的開了個玩笑。


    老賀死死的把住尾槳,時刻保持航向,把功率開到最大。


    閃電過後,一聲炸雷在後方不遠處炸響,眾人心神激蕩,心生恐懼。風越來越大,吹得船篷起伏。薄鐵皮做的船篷砰砰作響,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吹走。船已經不能完全保持平穩,經常朝右側傾斜,感覺稍微加把勁,就能把船掀倒。


    棚頂劈裏啪啦聲響起,下大雨了!借著馬燈的微光,可以看到不遠處翻騰的巨浪,正朝著小船奔來。林天河叫道:“浪要打過來了,大家都到左邊來!”


    眾人剛剛站定,一個浪已經把左邊掀起,然後又重重落下。


    雨越來越大,棚頂的啪啪聲變成了嘩啦聲。狂風攜帶著雨水,打著橫著飛進船篷裏。老賀站在風雨中,早就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仍死死的把住尾槳,修正航向。


    天空中的閃電如影隨形般追逐著船隻,瞬間將整個海麵被照亮,猶如白天。


    突然,王愛國驚恐的呼喊:“不好!”原來他們乘坐的小船正處於一個高聳的波浪頂部,而前方則是一片數丈深的穀地。就在眾人驚慌失措之際,小船已經以驚人的速度衝向波穀。


    在近乎垂直的60度斜坡上,小船像離弦之箭疾馳而下。眨眼間,船頭深深地插入水中超過一米,海水濺起一片巨大的浪花。


    緊接著,後麵的海浪洶湧而至,船尾被抬起四五米,仿佛隨時會翻轉過來。眾人不禁驚聲尖叫起來。


    “天哪!這船要翻跟頭了嗎?”老頭驚恐地喊道。如果真的翻了,在這種海浪中,大家恐怕都會到海裏喂魚。林天河驚恐萬分,心中默默祈禱道:“媽祖保佑!佛祖保佑!滿天神佛保佑!”他緊閉雙眼,似乎在等待著末日的來臨。


    然而,就在這時,船尾猛然落下,發出一聲巨響。林天河身體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睜開眼睛,驚喜地發現一切平安無事。船頭已經脫離水麵,船尾也平穩地擺回原位,眾人竟成功地逃過一劫。


    在前世,林天河就是一個整天待在家裏的宅男,從來沒有與死神擦肩而過,也沒有經曆這種驚心動魄。因此到剛才為止,他都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然而,此時此刻,當他成功地從這場可怕的風暴中逃脫出來,劫後餘生,無神的信仰不再那麽堅定。剛剛發生的一切,讓他期盼有神的存在,感謝有神的眷顧。


    在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神秘而強大的力量似乎在庇佑著他們。難道真的是媽祖顯靈了嗎?他心中暗自思忖著。或許,正是因為媽祖的保佑,他們才能在這場生死危機中幸存下來。


    他回想起自己曾經對冒險的向往,但此刻卻深刻地理解到,在麵對大自然那無窮無盡的力量時,人類顯得如此渺小和脆弱。那些喜歡冒險的人們,也許正是經常置身於危險之中,才會越發相信神靈的存在。


    畢竟,當人力無法與自然相抗衡時,如果不尋求神靈的庇護和指引,恐怕、僅僅是恐懼就足以使他們崩潰。


    想到這裏,林天河不禁感歎道:“原來如此啊……”


    東南沿海一帶,百姓經常涉海求生,與風浪搏鬥,又常有台風肆虐,毀田壞舍。在天威麵前,無論貴賤,人都是螻蟻。


    因此,東南沿海一帶,會有更多的寺廟,百姓也對神佛更加虔誠。到了華夏內陸,天威少見,遇到的更多是人禍,人情世故成了保命之本,求神拜佛不再是常態。


    林天河呆呆得望著後方翻騰的巨浪,心神巨駭,真不知剛才是怎麽逃脫的。仿佛準備合手拜佛,手不由得鬆了護欄。突然間,側麵一個浪打來,林天河腦袋在扶手上重重一撞,然後飛向空中。


    林天河還沒意識到什麽,船上幾人身體像是掛單杠,動作很是瀟灑飄逸。林天河忽然發現自己手裏什麽也沒有,完了!他急忙雙手亂舞,卻什麽也沒摸到,呼吸間就撲通一聲,掉到海裏。


    敢逃港的人,遊泳都不在話下。林天河被摔的七葷八素,往深水沉去。等恢複了意識,已經不知道灌了多少海水。海麵之下,沒有風浪影響,相對平靜。林天河手腳並用,朝海麵遊去,剛遊上去,一個浪剛好湧來,又被蓋住。


    好歹他吸了一口氣,也發現了燈光所在,趕緊朝著那邊遊。但是風浪太大了,明明是往前遊,卻經常感覺往後退,再看到燈光,發現燈光變遠了。


    他們不會不管我了吧?林天河心裏咯噔一聲!


    如果自己是船上的人,或者自己是老賀,這麽大的風浪,自己願意救人嗎?救人能救得了嗎?會不會因為救人停船,把其他人也搭進去?想到這裏,林天河不敢再想下去了!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尤其在絕境中。


    劉邦在戰敗逃跑時,兒子都能踹下車——隻為減輕車的重量。文-革時期,父子、夫妻也能相互舉報、陷害。這些逃港者,萍水相逢,相互間話都沒說上幾句。


    拋棄他,對船上的人來說,估計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他這個穿越者太失敗了,哪有一點位麵之子的氣運?這就要歸位了?


    他已經對生不抱什麽希望了。也許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林天河盡量漂浮在海麵上,努力向前。


    他忽然覺得,身體的原主林天河這一家太悲慘了,至今為止,就要全家死絕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華夏千年已降,多少類似的悲劇,重複上演。


    林天河忽然像是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微微發怔,也許是牛頭馬麵來了。他感覺到生命力正在消退,因為每呼吸一口,就有不少海水灌進肚子裏。又一聲呼喚聲傳來,這次清晰了不少。


    他身體猛然一激,是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能感覺到聲音中的焦慮。他努力保持眼睛睜開,嚐試搜尋可能存在的救援者。


    果然,兩米之外,一個人正朝自己遊過來。


    有人過來救我,我能夠活著,林天河激動地想到!能活著誰願意死,林天河用盡最後的力氣,朝前遊去。


    快到了!快到了!林天河默念著。前方的人也在拚命向前,不斷試探地伸手,想要抓住他。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及,海浪湧動,卻讓林天河有陰陽兩隔之感。


    他已經沒力氣了,意識漸漸模糊,身體開始下沉,控製不住的呼吸,讓海水灌進他的五髒六腑,身體開始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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