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棧州確實已經知道了江家主院發生的事,也聽暗衛提到了那個落下時有些奇怪的茶杯。


    莫名的,他想到了江綰桑在珍饈閣徒手射出去的那一箭。


    那樣的身手,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往後你直接在明麵上跟著江綰桑,對外就說是本國師給她安排的貼身護衛。”


    裴棧州薄唇輕抿,淡淡道:“給她帶句話,本國師身邊不留無用之徒。”


    暗衛麵色微驚,很快領命退了下去。


    涼亭內,獨留裴棧州一人坐在那兒,望著桌上一盤殘局深思。


    微風習習,裹挾著香爐升起的煙,像一個身姿靈動的舞者。


    麵如謫仙的男子坐在棋盤前,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顆黑子,像是掌握江山命運的主宰,決定著每一顆棋子的生死。


    他目光落在棋盤上,但不知在想什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甚至輕笑出聲:“嗬!”


    周至帶著人過來時,正好看到這幅畫麵,微微愣了一下。


    主子……鬼上身了?


    周至甩了甩腦袋,開口稟告:“主子,七皇子來了。”


    裴棧州的視線從棋盤上移開,落到周至側後方的人身上。


    那人身穿淺藍色長袍,腰係白玉帶,上麵繡著幾朵蘭花,手持折扇,麵容清秀,一眼看上去就是個風liu倜儻的俏郎君。


    這就是皇城中出了名的feng流公子哥兒,江綰桑名義上的未婚夫——七皇子,蘇煥羽。


    “國師大人。”


    蘇煥羽收了折扇,朝著裴棧州行禮,態度看上去帶著幾分恭敬。


    裴棧州淡淡點頭,示意了一下麵前的位置,“坐。”


    蘇煥羽坐到了他對麵的石凳上,舉手投足間沒有絲毫緊張之意。


    他甚至好奇的問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國師大人心情這般好,是遇上了什麽好事嗎?”


    裴國師為人清冷,平日少有的麵露笑容,也是疏離且不達眼底。


    像剛才那樣帶著幾分趣味的笑,他這些年來聽都沒聽說過。


    蘇煥羽問出這話時,並沒想過能得到回答,畢竟所有人都知道裴國師神秘,從來不喜旁人打聽自己的事。


    但出乎意料,裴棧州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本國師聽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


    在蘇煥羽疑惑的目光下,他緩緩開口:“有人說,婦女也能頂半邊天。誰說女子不如男?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甚至能做得更好。”


    他一字一句說得不快,似乎能想象到那女人說這些話時,臉上張揚自傲的表情。


    裴棧州臉上的神情其實並無波瀾,但跟隨他多年的周至卻能明顯察覺到不同。


    主子可從來沒對一個人表現得這麽感興趣過,何況還是個女人!


    蘇煥羽也很驚訝,但不是察覺到了裴棧州的變化,而是驚訝於他剛才那些話,“這是哪位學子的言論?如此驚世駭俗。”


    皇城之中,文人雅客最喜聚會,很多學子常借聚會提出自己的觀點,不少流傳頗廣的觀點都是因此傳出,所以蘇煥羽的第一反應就是問的哪位學子。


    裴棧州卻搖搖頭,“不是學子,是一個女子。”


    “女子?誰?”


    裴棧州抬眸,神色莫名,“這人七皇子認識。”


    蘇煥羽驚訝。


    他怎麽會認識能說出這些……


    蘇煥羽腦子裏忽然蹦出來一個張揚明媚,與他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的笑臉。


    他眼底閃過一抹柔色,“我印象中能提出這種言論的,也就隻有江家二小姐了。”


    他認識的這麽多人當中,唯有梓晗是和所有人都不同的。


    她那樣不拘一格的性子,能提出“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質疑,倒也不奇怪。


    裴棧州自然沒錯過他眼底的神色,並沒說什麽,倒是蘇煥羽自己很快就收斂起來。


    他轉移了話題,“國師大人今日喚我前來,可是有什麽事?”


    因為儉州的案件,如今朝野上下無數雙眼睛盯著國師府,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被裴國師找來意味著什麽。


    蘇煥羽自然也清楚,隻是麵上裝作不知,還歪著身子靠在桌上,一手輕輕敲著折扇,姿態散漫悠閑。


    所有人都知道,七皇子蘇煥羽醉心美色、庸碌無才,是所有皇子中出了名的沒用,背後的勢力也早在當年那道抄家的聖旨中被剿滅幹淨。


    隻是因為抱上了太子的大腿,才在宮中眾皇子中有了一席之地。


    所以在很多人看來,七皇子的行為代表的就是太子,就算他被盯上了,倒黴的也是太子,他當然不慌。


    裴棧州沒直說自己的目的,而是將左側裝著白子的棋罐推過去,“這盤殘局,七皇子要試試嗎?”


    蘇煥羽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沉默的拿起一顆白子,開始研究桌上的棋局。


    沒一會兒,他就落下一子,裴棧州則緊隨其後。


    兩人你來我往,落子又快又準,像是沒有任何思考一般。


    不過一盞茶功夫,蘇煥羽就將手上的棋子扔回棋罐裏,“國師大人棋藝精妙,我甘拜下風。”


    他舉著折扇拱拱手,臉上沒有絲毫窘迫之意。


    裴棧州看了眼桌上的棋局,麵上毫無波瀾,眸色卻低沉下來。


    這本是他自弈的棋局,對一般人來說確實精妙,但蘇煥羽身為皇子,即便因當年的事自幼不受寵,卻也因為抱著太子大腿受到了皇子該有的教育。


    他學了十幾年的君子六藝,可這一盤棋卻下得毫無章法,頻頻自露馬腳,就像是剛接觸棋藝的新手。


    要麽,是他蠢笨如豬,這些年的東西半個字沒學進去,完全配不上一個皇子的身份。


    要麽,是他想扮豬吃老虎,故意裝瘋賣傻。


    若是之前,裴棧州或許不會多想,畢竟蘇煥羽這些年不管從哪個方麵的表現,都更符合前者。


    可江綰桑那些話,加上剛才在棋局上的故意試探,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一個人的馬腳藏得再深,也總有露出來的時候。


    蘇煥羽在對弈時雖處處表現得愚笨不堪,可過分凸顯自己的愚笨,反倒是露了馬腳。


    裴棧州眸色沉沉的看著麵前的人,後者卻是一臉什麽都不知道的笑意。


    裴國師向來清冷矜貴,對誰都是這副冷淡的神情,所以蘇煥羽並未覺得有何不對。


    直到裴棧州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沾著血跡的東西,他的表情終於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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