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頓,蘊含金石之音。


    周匝的濃鬱的水氣似被這聲音的力量所攪,形成可見的音輪,大大小小的,不斷碰撞,森森的寒氣徑直上前。


    這一刻,連殿中清泉裏正快活地遊來遊去的三五隻小魚都被驚動,急匆匆向下竄去,尾巴甩出一簇簇的水珠。


    玉床上的金冠男子見此,啪得一下,合上扇子,扇子上用彩帶係著的象牙扇墜發出輕鳴,呼嘯一絲一縷的鏗鏘,壓下周青的質問聲。


    由於玉床是高腳樣式,他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麵,自自然然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他看向周青,第一次開口說話:“膽子不小。”


    沒用內氣吐出,聲音不大,遠不如周青剛才徑直入內斥聲的淩厲,可聽在耳中,沉沉的,自有一種讓人難言的驚懼,好像隨時大禍臨頭。


    這不是天生威嚴,而是像帝王一樣,常年生殺予奪,從而養出的一種“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以對方的年齡和修為,遠做不到這一點。那就隻有一個原因,背後勢力驚人。


    周青負手而立,背後挑起的珠簾已落下,氤氳著殿中濃鬱的水氣,和珠色一映,如掛了一層白霜,森森有秋寒之意,不同於往日在衡南周氏族中的隱忍退讓,他此刻好像對對方的權勢不在意,開門見山,直截了當,道:“我們素昧平生,無仇無怨,你卻讓手下人用法器亂我心神,擾我修煉,惡意滿滿。”


    “難道還指望我龜縮不出,任你欺淩不成?”


    “你以為你是誰?”


    一字一句,怒意勃發。


    如霹靂驚空,似大湖湧潮,宣泄而出,肆意汪洋。


    不管你是誰,你有什麽背景,反正你有害我意,我就針鋒相對,奮起反擊!


    周青說完後,隻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仿佛一吐所積蓄的鬱鬱之氣。


    在同時,他感應到,自己體內的內氣莫名躁動起來。


    修煉《化龍圖》所成的內氣,雖不像真氣般具備屬性,可借助靈泉修煉後,總有一種寂冷幽深。而現在,一抹難以形容的嫣紅貫通上下,如火,如血,隱隱的,一種難以形容的激烈升騰。


    “這種感覺。”


    周青攥了攥拳,心中振奮。


    在丙六精舍裏,他通脈大成,卻不見突破洗髓的征兆,知是沒有明悟契機。後來想到《元皇化龍圖》道經中的開卷寶圖,見化龍之相,才對晉升洗髓的契機若有所悟。


    再後來,被人強行打斷思考,於是就決定試一試,一改作風,殺上門來,鋒芒畢露。


    現在一觀內氣之變,看來在丙六精舍中觀想道經中所悟的方向沒錯,突破到洗髓的契機盡在自己掌握。


    聽到這些話,金冠男子臉上變了色,還沒等他動作,玉床上的女子已豁然起身,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周青,上身披著的水煙上花紗衣花開如蝴蝶,輕輕顫動,翩然間不見美麗,隻餘殺機,道:“周青,你給我聽好了,我家少爺乃雲淮張氏嫡係子弟,又是青雲居士的親侄。”


    “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跟衝少爺這樣說話?”


    “張衝。”


    周青得知了對麵坐在玉床上自內到外傲氣逼人的金冠男子的身份,暗自點點頭。


    雲淮張氏同是千年修煉世家,還要勝過衡南周氏一頭,在這一帶是名副其實的第一世家。張氏子弟的驕橫傲慢,非常出名。


    這樣的張氏嫡係子弟,又在自己姑父的家中,和自己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看上去確實有蠻橫的資格。


    要在以前,甚至在自己通脈大成之前,遇到這樣真正的二代,或許還真隻能忍氣吞聲,然後安慰自己一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張衝看到周青低著頭,暫時沒有說話,還以為對方得知自己的身份後知道怕了,他坐在玉床上,重新把折扇打開,扇麵山河萬裏,錦繡天成,他輕搖折扇,姿態從容,道:“周落雲派人來,讓我招呼招呼你。”


    “本來你這樣的無名小卒,我是不屑動手的。不過修煉出關,閑來無事,正好就耍一耍,逗一逗樂,解一解悶。”


    對周青來講,幹擾修煉的阻道大事,在眼前雲淮張氏的嫡係子弟的心中,卻隻是來了興趣進行鬥雞、鬥蟋蟀一般,是個逗趣解悶的調子。


    張衝繼續搖著折扇,俊朗的麵容在不遠處的泉水映照下,浮現出一種貓戲老鼠的戲謔,道:“所以啊,我還是喜歡你剛進門時候的桀驁不馴,不要慫。”


    “繼續。”


    “嘻嘻。”嬌豔的女子紫鵑一聽,重新坐下,來到張衝跟前,捂嘴輕笑,少爺還是有一點幽默的。


    周青站在門前,看向滿臉戲虐的張衝,以及笑得花枝亂顫的嬌豔女子,耳邊回蕩著剛才的話語。


    神情和話語,都透著一股子的不屑和高高在上。


    對於主動擾人修煉,他們不認為自己無事生非,仗勢欺人,而覺得理所應該,本該如此。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他麵容越來越冰冷,內氣卻仿佛裹住不再壓抑的怒火,原本的那一道貫通的殷紅飛快擴張,如火如血的顏色渲染開來,看上去幾乎要燃燒。


    猛地一看,骨骼映在紅光裏,染上一層胭脂色,像極了即將進入到熊熊火炭中的鐵塊。


    到此刻,周青已確定,自己在丙六精舍所想的衝擊洗髓的契機近在眼前,他看向對麵的一男一女,眼瞳中閃著寒芒,道:“兩個小醜,倒是一唱一和,非常般配。”


    周青先伸出一隻手,指向在玉床上蜷縮著腿的嬌豔女子,道:“跟的人不行,以後不會有好下場。”


    “至於你,張衝。”


    周青目視張衝,言語如刀似劍,道:“不過是個頂著雲淮張氏名頭,其實是個隻會狐假虎威,欺軟怕硬的紈絝而已。”


    “在雲淮張氏的年輕一輩裏,伱不夠看。”


    “不然的話,為何常在這青雲苑逗留?”


    雲淮張氏中真正的天才,會在自己族地,有族中長輩悉心指點,並定期檢查修煉進度。


    最優秀的一波子弟,世家通常管地很嚴。


    聽到這樣的話,張衝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一點不見,他臉色鐵青,麵容少見地有一種猙獰。


    張衝身邊的侍女紫鵑一下子跳了起來,卷起一陣香風,衝向周青,嬌豔的玉顏上浮現出如網般的黑青。


    她知道,剛才的話刺到了自家少爺的痛處。


    在雲淮張氏族中的年輕一輩中,張衝屬中上,離最優秀的一直差一點。倒是他的胞兄,原本還比不上他,可自突破洗髓後,引得仙骨之力,展現出真正的超絕天賦,在族中卓乎不群,出類拔萃,上升勢頭猛地嚇人。


    現在家中已全力支持他的胞兄,張衝在族中地位下降。


    他心中憋屈,就離開家族,來青雲苑,見一見向來疼愛自己的親姑姑。散一散心的同時,調整一下接下來的修煉思路。


    作為貼身侍女,紫鵑知道,自家少爺在衡南周氏表現出的目中無人,一部分是性格使然,另一部分是為了遮掩內心比不上自家胞兄不夠優秀的自卑和痛苦。


    眼前這挨千刀的周青傷口上撒鹽,哪壺不開提哪壺,該死!


    “好好的收拾他。”


    張衝坐在玉床上,用力一拍,發出一聲大響,讓紫鵑盡管放開手腳,出了事,有他擔著。


    從周落雲傳來的話,周青剛剛從內煉晉升通脈。而紫鵑早就通脈大成,最近在修煉洗髓法門,正式動骨淬煉,實力穩在周青之上。


    隻要紫鵑別在乎對方衡南周氏子弟的身份,全力以赴,絕對碾壓。


    “紫鵑。”


    想到急忙忙替自己教訓人的貼身侍女,張衝甚至已在考慮,待回到族中,得幫紫鵑討要一份上好的丹藥,讓她再提一提修為。


    畢竟紫鵑作為家中精心為自己挑選的貼身侍女,資質出眾,甚至超乎一般小家族的嫡脈,不過因為自己處理閑雜之事分散了精力,最近修煉進步慢了。


    這樣善解人意的自己人,不能虧待了。


    “周青!”


    紫鵑到周青身前三尺,右手揚起,要給周青一個最羞辱人的大嘴巴子。


    隻這樣,才可稍解自家少爺的怒氣。


    正值月色入戶,和光潔如玉的地麵一碰,冷光颯颯如鏡,映照出紫鵑的樣子,這個嬌豔的女子右手高高舉起,高挑的身子蓄力拉弓,下身穿的鳳尾裙裙擺緊繃向後,如在冷輝下翩然起舞的大鶴。


    在紫鵑看來,對麵的周青肯定忌憚於自家少爺的身份,剛開始會畏手畏腳,被動挨打。


    自己正好蓄力,慢一點不要緊,要的是拉滿弓後的全力一擊,一擊就把周青打翻在地!


    紫鵑眼中有一種洞徹的光,一切盡在掌握。


    她當日陪著張衝,一起見了周落雲派來的王道林。作為貼身侍女,細心必不可少,於是她當時跟王道林要了一份他們要對付的周青的詳細資料。


    周青,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想的多,顧忌也多,麵對不可抗衡的壓力時,就會退縮。


    至於剛才和自家少爺的對峙,很可能隻一時上頭,冷靜下來後,就會正常。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周青目光和撲過來的紫鵑一碰,似乎從她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中,讀到了對方的想法。


    “退縮?”


    自己自從醒來後,確實一直在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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