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李旦在南海廣發了帖子,要這些或多或少有些關係的人來救一救犄角島,半個都沒招得來,各有各的忙活。”隆正桐沉吟,“如今這一嗅到了炮火一響,黃金萬兩的味道,立即就像鯊魚一樣聚過來了。”


    陳芝鵠點了點頭:


    “確實,這南海諸盜林立,偌大的貿易生意人人都要分一杯羹,關係本身就糾纏不清。原來有兩支大旗分開拉,倒也給了他們有選擇的假象。現在旗幟就剩下一支,林香明著來搶領頭,其他人隻怕都得欲欲躍試。”陳芝鵠沉吟了片刻,“讓他們乖乖聽令,怕是天方夜譚。”


    隆正桐在碼頭的椅子上坐下來,一邊翻著手上的名冊,一邊靜靜地聽著陳芝鵠介紹這次聚事的主要人物。


    “奉天會的鄭羽長,北海巨寇,占寶島一環外的群島而居,專做寶島那邊的軍火生意。相傳奉天會當年在那永正帝靖難之前就已經下海,手上一直拿著京師製造局一半的【魯班秘術】,多年來一直打著前朝那屁股都沒坐穩就被趕下來的小皇帝旗號行事。如今這接手的鄭羽長……本事不大,造船卻是一把好手,福州水師,有近八分一在他們拿訂船。”


    “粵西的大盜,獨眼蔡保保,這人倒是絕不能輕視,我們海芝幫的老對手了。本來長期在東南馬來諸國混跡,絲綢之路這邊是沒有什麽門路的。他手下不僅猛將如雲,而且有一身神通,聽講幾年前,被那馬拉國王封了個國師。拿著這牌子,帶著的本就是正規軍,做起事來,就更加橫行無忌了。”


    “先前兩人名下海員眾多,走起路來,都是張牙舞爪的。但我卻認為,最為難纏的,或者是一個人。”陳芝鵠說到這裏,喝了一口水。


    “一個人?”隆正桐沒抬頭,很自然地問道,“不是一幫人?”


    “沒錯,一個人,王太平。”陳芝鵠點了點桌麵,“這個曾經一人一劍擊退了英吉利兩架戰艦的猛人,北江惡劍。”


    隆正桐想了想,接口道:


    “也對,名聲這麽響,沒什麽勢力也隻是自己的選擇罷了。”


    “嗯,如今南海都盛傳,論單打獨鬥,這王太平,並不是隻是第一人,而是……獨一檔。”陳芝鵠頓了頓,“聽說,他是嗅著這朝廷的招安味來的,他若把這名頭給搶去了,我們海芝幫出人出力,那是虧大本的買賣。”


    隆正桐聽了這句話,表情也沒什麽變化,反而問道:


    “盛傳歸盛傳,在你的眼中,如何?”


    “沒交過手,打過照麵。”陳芝鵠頓了頓,“二八開吧。”


    “誰二。”


    “我二。”陳芝鵠答道。


    隆正桐漠然地點了點頭,心頭冒不起一絲波瀾,繼續翻看著賬冊。


    “至於那林香,就更不必說了,不僅海梟當得好,生意做得大,還會跟天母教的人搞那些神神鬼鬼的活兒,信眾遍布整個江南,影響力,實話實說,在我們之上。”陳芝鵠說道。


    隆正桐臉色都沒怎麽變化,到翻到這名冊後半邊的時候,才微微咦了一聲:


    “這個叫顏思齊的,是不是,有些淵源?”


    陳芝鵠伸頭過來,想了想,才說道:


    “這人,原本是李旦家的賬房先生,現在……不能算是海梟吧,生意都在陸上做了,綢緞莊沿岸幾個省都有。明明人上岸了,也不知道回來幹什麽。”


    “我看這人,跟官府的淵源非常深,還是小心點好。”隆正桐說道。


    陳芝鵠點了點頭:


    “對,涉及到那幫老鬼的事,一大意就得掉到坑裏。”他頓了頓,“但話雖這麽說,要在南海這個地方,把所有人聚在一起的做事,拳頭不硬,無人能服氣的。那家夥長期在陸上,吃著官糧餉,走著官道,每日煩擾的事,就是織造局催交多少筆絲綢這樣的事。跟我們這種日日要流血,時刻要拔刀的海梟,還是很大不同的。”


    “做的是陸上生意,南海出事才多少天,你看得他這幾天在粵廣那邊的船隻調動,似是遠離南海多年的樣子麽?”隆正桐問道。


    陳芝鵠看了那在眾多情報中最不起眼的一條一眼,微微一動。


    “這次明麵上是海梟們自發的行動,實際上……無論我們,還是林香都好,都是內閣拉下來的。”隆正桐沉吟片刻,“他們不安一隻棋子在這裏,睡得著覺麽?”


    “這……”


    隆正桐合上名冊,站了起來,神色異常地走了開去。


    “怎麽了?”


    隆正桐看了一眼碼頭:“說太多了,這眼前的事,倒是會容易看不見了。”


    “啊?”陳芝鵠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臉上表情微微沉了一下。


    ……


    同一時間,南海北部,通入大磡島的航路處。


    一架從掛著京陵旗幟的水師軍艦,單獨地行駛在海麵上。


    越過了幾片迷霧,在一片島礁處停靠了下來。


    上麵的幾個官兵托著一個鐵封的大箱子,十分整齊地托到了沙灘上。


    這在島礁處等候多時的,是那個穿著藍絲綢長衣,肥頭大耳的商人,他一見到這幫官兵下船,立馬就站了起來,然後恭恭敬敬地跪在沙灘上。


    “顏老板,請起請起。”為首的官員說道,“溫閣老說了,你與內閣的合作,是生意上的關係。”


    顏思齊沒有完全按照官兵的做法,把整套禮行完,才緩緩站了起來。


    官員將一道旨意遞給顏思齊,臉色凝重地說道:


    “京城那邊,已經開始動手了。”


    顏思齊一楞,臉上再也沒有那商人笑眯眯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萬分的嚴肅:


    “動……動手了麽?閣老……”他頓了頓,“我能做什麽?”


    官員指了指旨意,說道:


    “你自己看。”


    顏思齊低頭,一字一句,非常仔細地讀了這張來自金陵的旨意。


    官員走上前,握住顏思齊的手,說道:


    “難為你了,這種既要,又要,還要自相矛盾的事,我們都知道很難。”他頓了頓,“但你我皆知道,除了你,沒有人能完成這種事。”


    顏思齊臉色凝重,也是麵露難色,口上卻說道:


    “再難,也沒有閣老艱難。顏某,肝腦塗地……”


    “好,好……我們都沒有看錯人。”官員指了指那個密封的鐵箱,“這裏麵的東西,是從九龍港鎮察司,金陵大理寺,延亭衛,再外加福州巡撫的兵部總結下來的東西。”


    顏思齊目光投了過去:


    “這是何物?”


    “我們稱其《百盜行述》。”官員掀開鐵箱,“南海諸盜,那些最不為人知的把柄,全在裏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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