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醒醒!醒醒!”


    一陣嘈雜的叫喊聲吵醒了熟睡的秦翕。


    他睜開雙眼,卻隻能看見昏暗的燭火,與一個在他麵前不斷滴答的獄卒。


    “你他娘的睡得真死啊,當這是你家啊。”


    獄卒抬腳踹向秦翕,接著便是一陣拳腳招呼。


    過了片刻些許是打累了,獄卒揉揉手腕,給他扔下了一塊滿是菌斑的饅頭後轉身離開。


    “嗬嗬。”


    秦翕痛苦地蜷縮起身體,不住喘著粗氣,張嘴吐掉了脫落的牙齒,然後將臉斜到一旁,望著欄杆上的燭火發呆。


    他在這裏已經待了三天了,陽光難以穿透的高牆、長滿綠苔潮濕不堪的地麵、角落堆放著的發黴的幹草以及彌漫著黴味和汗臭味的空氣無不時刻在撩撥他的情緒,而這期間,除了不時招呼他的獄卒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前來。


    那日從未水街被押解到此處監牢,起初他還抱有希望,畢竟自己身為修士應該能好過一點,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一個自稱封塚的吏員出現在他眼前。


    那人對著自己眉心一點,兩眼瞬間變黑,再醒來時,卻已變成了凡人。


    “嗬嗬嗬嗬嗬......”


    秦翕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笑。


    也許是在笑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也許是在笑自己又回到了原點,也許是在笑自己不夠縝密,計劃出現紕漏。


    恍惚間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在亂葬崗爬起來的自己,汙穢不堪,茫然無措。


    幹草下麵的石塊膈的他生疼,翻過身,躺向另一邊,不一會兒,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出生在秦氏的自己,無上尊華,意氣風發。


    哪一個是真正的我呢?


    兩個自己不斷在眼前變換,秦翕沉沉的閉上雙眼,他想睡一會。


    醞釀了些許睡意後,他忽然發覺額角有點疼,漸漸的,這股疼痛竟愈發劇烈起來。


    “啊啊啊啊啊!”


    秦翕雙手大力揉著太陽穴,後頸的血管跳動的異常劇烈,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開來。


    一息,兩息,三息......


    這疼痛來的快去的也快,數息後如潮水般消退不見。


    聞聲跑來的獄卒不爽地看著地上雙手抱頭的秦翕,拔出單刀敲得欄杆鐺鐺作響,“你他娘得鬼叫什麽,抽什麽風!再叫就賞賜你些拳腳吃吃!”


    秦翕抬手拭去頭頂淌落的汗水,大口喘著氣,疲憊地閉上雙眼。


    突然,他唱了起來,這在寂靜的牢房中很是突兀。


    模仿著台上伶人們的動作,他舞動雙手,惟妙惟肖得唱了起來。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這才是今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


    “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


    唱完,秦翕仿佛是想到了什麽,眼角噙著淚水恣意的笑著,“早悟蘭因!早悟蘭因!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似顛似狂,站起身來左搖右晃,不斷擺動著身子,直到衝進來的獄卒將他撞翻在地。看著一擁而上的三人,秦翕雙手抱頭,癡癡的繼續笑著。


    一旁的監牢中,黑暗裏,一個倚靠在牆壁上的人影,眼神複雜地看著秦翕。


    ......


    天下商會一間營造奢華的房間裏,把玩著手裏的儲物袋,丁少卿沉默看著窗外。


    這個儲物袋是三日前一個自稱陳春的陣師送來的,原本隻當作玩笑的他並沒放在心上,未曾想那陳春被趕走前卻衝他大喊,什麽不看你會後悔的。


    聲音之歇斯底裏,搞得殺他全家了一樣。


    搞笑,一個三品陣師,還威脅起自己來了。


    丁少卿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護衛扔走。不料剛好撞見觀摩至尊之爭回來的鄒伯良,見此情形,鄒伯良就順手接了過來。


    所以這個儲物袋仍是到了自己手裏。


    打開一看,其中還當真有些驚喜。


    丁少卿轉身端起沉香木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那貴氣十足的臉上表現得有些陰晴不定,他掂量片刻,再次拿出了儲物袋中的兩封信箋。


    首先是第一封,其上的筆跡略顯潦草。


    【丁兄。】


    【倘若你是商會主人的話,我應該沒叫錯。】


    【廢話不多說了,我是前些日子被你們盯上的購買秦氏情報的修士。因得罪了太史監,不日有入獄的風險,望丁兄出手相救。】


    【籌碼為另一張信箋,定會讓丁兄滿意。】


    看完的丁少卿拿起另一張信箋繼續瀏覽。


    【照兄,見字如麵。】


    【事由緊急,請速速通告長安,合川郡長史俞思私自買賣官爵,盜挖靈石,豢養私軍,狼子野心,恐有變節之疑。】


    【閱後即焚,隔牆有耳。】


    【戍土衛國,永明開複。】


    “戍土衛國,永明開複,戍土衛國,永明開複,戍土衛國,永明開複......”


    丁少卿嘴中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他感覺這八個字很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情報口的探子查了三天也沒查出個一二三。


    “真是沒用的東西!”


    丁少卿將手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商會裏的事情搞得他焦頭爛額,明明隱隱有感此事是個突破口,卻憋在了這個地方。現在自己空有一身蠻力,卻無處可用,實在是憋屈!


    罷了罷了,太史監就太史監吧,一個麻傳景,還是能得罪起的。


    咬牙作出決定,丁少卿心中反而安定了下來。


    “來人!”


    “公子。”


    黑暗中閃身出來一個人影。


    “去查太史監三日前都有什麽行動,有沒有抓走一個煉氣境的修士。另外,將我的決定告訴良叔,去做!”


    “是!”


    再次轉過了身,丁少卿眺望著窗外明月,喃喃自語道,“你這招出的還真是絕妙呢。”


    班德街 大理寺 後院地底監牢


    “嗒......嗒......嗒......\"


    一個腳步聲從遠處漸漸傳來,這在深夜的牢房中顯得尤為突兀。


    “嗒。”


    腳步聲停了,似乎停在了自己麵前。


    仰著頭發呆的秦翕心裏閃過這個念頭,直起身看向麵前的黑暗中。


    長袍上的墨綠在燭火的照射下變得慘綠,展翅雄鷹也顯得晦暗不清。


    秦翕直愣愣的看著鐵欄外的人影,一句話不說。


    來人也直直盯著渾身血跡的秦翕,一句話不說。


    監牢內再次詭異得安靜了下來。


    “嗒!”


    腳步聲再度響起,鐵欄外的人離開了。


    一夜無話


    “犯人捌拾肆號,跟我走。”


    獄卒敲著欄杆,示意秦翕站起來。


    秦翕深深看了他一眼,直起身來,拖著沉重的腳鏈跟著他離開。


    看見秦翕被帶走,四周其他牢房的罪犯紛紛躁動起來。


    “小子,你就要解脫了!你就要解脫了!”


    “你昨唱的還不錯,再給本大爺唱一曲吧!”


    更有甚者,抱著欄杆大哭起來,哭聲之大,好似秦翕是他的爹娘。


    唯有一個囚犯,靜靜的看著秦翕離開,囚服上寫著大大的三個字—捌拾伍。


    ......


    “你叫什麽?”


    麵對詢問,秦翕嘴角一抿,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哈!”


    奇怪的是,麵對秦翕的無禮,屋內高坐的兩人並未阻止,反而等他笑完。


    “笑夠了嗎?”


    右邊一人沉聲問道。


    “笑夠了。”


    ”你叫什麽?”


    右邊之人第二次問道。


    “王陵。”


    秦翕平靜答道。


    “哪裏人氏?”


    “臨安。”


    “凡胎濁骨的滋味不錯吧?”


    左邊之人插話了。


    聞言,秦翕抬頭看向左邊頭戴鬥笠的男子,“你是索清?”


    見秦翕直呼自己姓名,索清抬了抬眼皮,但並未因此發難,反而輕聲問道,“你認識我?”


    “不認識。”


    “你認識阮大人?”


    “也不認識。”


    有意思,索清攏了攏耳邊長發,不再出聲。


    見此阮均終於按耐不住,厲聲斥問道,“你與韋天應郭平二人什麽關係?”


    秦翕沒有回答,反而開口問道,“我很好奇,他們到底犯了什麽罪?”


    “你倒問起本官來了。”阮均伸手一巴掌打在了秦翕臉上。


    這一掌打的秦翕耳鳴目眩,雙耳頓時滲出血來。


    “說!你與他們什麽關係?!”


    秦翕閉口不言,冷冷盯著他。


    看著這挑釁的目光,阮均頓感氣從心來,抬腳便踹。然而一旁的索清用腳尖抵下了這一踹。


    阮均不解地看向他。


    “阮大人,消消氣。再打就打死了。”


    索清斟起一杯茶,遞給阮均。


    接過茶水,阮均充滿英氣的臉上滿是不爽,但也並未多說什麽,將審問留給了索清。


    “剛才為什麽笑?”


    “想笑。”


    “為什麽想笑?”


    “因為你們可笑。”


    “我們可笑?”


    “你們所謂的開元盛世可笑。”


    秦翕語出驚人,整間屋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大膽!”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阮均噌的站起身拔出佩劍,直指秦翕咽喉。


    感受劍身傳來的冰冷,秦翕並未因此膽怯,反而繼續大聲笑道,“唐皇推行的清明政治看起來就是個屁!”


    這下就連索清眼中也湧上不滿,怎敢如此妄議陛下!


    “好好好,你當真覺得我們不敢殺你?”


    阮均話音一變,欲向前送力一戳,卻被索清按住。


    “索兄!”


    索清強忍怒火,衝他搖搖頭道,“我與你一樣,但真不能殺。”


    “哼!”


    氣極,拋下一聲冷哼,阮均奪門而出。


    見此情景,秦翕不屑笑笑,仰麵躺在了地上,跪著實在太難受了。


    索清則靜靜坐在木椅上看著他,就這樣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張口道,“你憑什麽講陛下的開元盛世是一個笑話?你知道這天下有多少人受到了陛下的恩澤嗎!”


    “多少恩澤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恩澤到的還有你們這幫蛀蟲!”


    “我們這幫蛀蟲?”索清被這幼稚的話氣笑了,左眼上的疤痕一顫一顫,“你何曾見到過我們的功績,怎敢這樣來評判我們?!”


    聞言秦翕詫異地抬起頭看了看他,接著又躺回了血水裏,“你或許是個好官,我向你道歉,但他們不是。”


    “誰?”


    “盛世違心的頌揚者們!”


    秦翕的聲音如一道驚雷打在索清胸口,他感到頭皮發麻,不敢再想下去。


    “起初我同你一樣敬重唐律,敬重那位唐皇,後來我發現我看得終究是淺了。想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你的同僚們有多少人收受賄賂,有多少人視唐律如無物,李唐的樹根已經開始腐爛了。”見他沉默不語,秦翕話音一變,繼續說道,“況且你忠君的思想太濃厚了,這樣是修不長遠的。”


    “你一介築基,教我修煉?”


    索清穩下心神,用鼻子哼出幾個字來。


    “不是教你修煉,是要告訴你,或許在最開始,所謂唐律,所謂政令,對依附在李唐這棵大樹下的王公大臣、士紳鄉豪們有著震懾之用,但現如今已經變質,所謂的上行下效,隻存在於理想中,況且你們的”上“,那位唐皇,現在恐怕也已經誌不在此了。”


    秦翕話語中的信息,令索清脊背一涼,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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