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海灘實在是一個遙遠的地方。


    浪潮在岸邊不知疲倦地拍打。每一次,都試圖衝刷到更多更遠的灘塗。


    遠處,海麵與薄霧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瑪瑞夫人看著這一切,猜想她和喬書亞王子,應該是僅有能到達這裏的阿斯蘭特人了。


    這個地方,也應該是阿斯蘭特人所能涉足的最遙遠的地方。


    對阿斯蘭特人來說,北風王國,比依斯培爾國還要遠,而這裏是北風王國最角落的地方。


    一路流亡逃命至此,被海狼家族的人追趕上。即使喬默爾和康德先後舍身保護,也沒能徹底擺脫他們。最終,身邊再也沒有能冒死掩護他們離開的人。


    被長臂伊諾找到的時候,瑪瑞夫人和喬書亞王子正好逃到離冰冷海灘不遠的地方。


    水手長索性將他們押往老巢,關在海邊的屋子裏,留人在附近看守。


    他們通知了耶西尼亞劍士團。過不了幾天,劍士團的人到來,將人帶走,他們就能領取豐厚的賞金。


    瑪瑞夫人內心死寂,保護王子的使命,終究沒能完成。


    “阿斯蘭特永不滅亡……”梅恩·海勒高亢的喊聲在她腦海裏回響,然後越來越弱,越來越微弱。


    王國、家園、聖所裏的穹頂、兒子佐波爾……所有想要再見到的一切,都越來越微弱。


    等王子殿下落入耶西尼亞人之手,自己也會被處死吧。


    她盯著手裏的拐杖,被碎布條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幸好海狼家族隻知道抓人領賞,不知道王子的身份,也不知道手裏這把殘破不堪的拐杖,是阿斯蘭特王宮權杖。


    他們甚至可能沒有聽說過王宮權杖這種東西。


    瑪瑞夫人琢磨著,是不是得找機會把王宮權杖藏起來,或者直接扔進大海裏。


    這東西不能落入罪惡人之手。可如果這東西不在,喬書亞王子會不會因此被殺死?


    這事情讓她無比糾結。


    一個在海邊散步的女人,經過小屋門口。


    看守者禮貌地向女人問好:“您好,艾琳小姐。”


    嚴格來說,艾琳·迪亞普雷普斯不算是在散步。


    她坐在一個木製的輪椅上,為她推輪椅的女隨從才算得上散步。


    艾琳推門進屋,出現在瑪瑞夫人和喬書亞王子麵前。


    對於海狼家族老巢裏出現的任何人,瑪瑞夫人都不可能抱有好感,哪怕眼前這個坐輪椅的年輕女人看上去沒有敵意,她也是一臉厭惡。


    艾琳瞧了瑪瑞夫人一眼,說道:“無意冒犯,我隻是難忍好奇,想看看是什麽人能讓耶西尼亞帝國出重金尋覓。”


    瑪瑞夫人沒搭理她,連看也不想看她一眼。


    女隨從推著輪椅靠近兩步,輪椅上的艾琳緩緩說道:“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少年,平平無奇的組合……”


    她念念有詞,同時仔細打量兩人。


    奇特的目光讓喬書亞王子感到很不自在,起身說道:“請離我們遠點。”


    正是王子起身的動作,艾琳看見了他腰帶上的雕紋。


    從臨月城出逃,王子一路換過很多殘破衣服,唯有腰帶保存完好。


    腰帶上有暗花雕成的紋章,平時看上去不起眼,此時卻被艾琳注意到了。


    “你們來自……阿斯蘭特王國的王宮?”艾琳驚訝道。


    此話一出,瑪瑞夫人猛地看向她,比她更加驚訝。


    喬書亞王子也無比震驚,從來沒人識破過他們的身份,為什麽這個女人能一眼認出來。


    不用作答,兩人下意識的反應,已經應驗了艾琳的猜測。


    她收起情緒,對喬書亞王子說道:“我是看見你腰帶上的花紋,那是阿斯蘭特王宮的徽記對吧?”


    就憑這個?


    瑪瑞夫人感到難以置信。


    “我曾經讀過一本書,書上記載著各大王國王宮裏的見聞,還畫有這些紋章。”艾琳解釋道。


    她畢竟是一個立誌要當大學士的人。


    艾琳的口吻很誠懇,不失禮貌。


    幾番言語下來,瑪瑞夫人對她的印象有所改觀,放下了些許戒備。


    “沒錯,小姐。”瑪瑞夫人應道,“我們來自臨月城,臨月城王宮。”


    “果然是阿斯蘭特人。”艾琳微笑道,看上去有些興奮。“我從沒見過阿斯蘭特人,能不能告訴我,臨月城是什麽樣子?很漂亮對嗎?”


    臨月城很漂亮。


    瑪瑞夫人向艾琳簡單地描述。


    她口中的臨月城充滿魅力,讓艾琳心生向往。


    她腦海裏的臨月城則不然,戰火肆虐、城牆殘破,是她離開時的樣子。


    瑪瑞夫人描述的時候,極力壓抑著心中的傷感。


    聊了很久,艾琳終於問道:“為什麽耶西尼亞人要花巨大代價搜尋你們?”


    這個問題……瑪瑞夫人停下來思考。


    王宮來曆,這女人是靠自己猜出來的。反正耶西尼亞人就要來了,多告訴她一些也無妨。


    她呼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們在追捕我們,因為這位是……”瑪瑞夫人看向喬書亞王子,“阿斯蘭特的喬書亞王子。”


    艾琳聽聞王子的身份,大感震驚。


    她想要站起身來麵對王子,可是冰冷麻木的雙腿無法給予她支撐,隻能雙手捂著口鼻來掩飾激動。


    片刻後,她調整情緒,認真說道:“我明白了,耶西尼亞帝國在追捕王族,有這麽回事。”


    “對你們經曆的事情,我表示遺憾。”


    瑪瑞夫人瞥了她一眼。


    盡管她表現出由衷的誠懇。


    然而在海狼家族的罪行下,在阿斯蘭特悲慘的命運前,她的安慰仍然太過蒼白。


    “艾琳小姐,天色暗了,您該回去了。”女隨從突然開口,打斷了交談。


    艾琳的雙腿行動不便,需要趁天黑之前回到村子裏的住處。


    艾琳離開後,瑪瑞夫人一直思考一個問題:把真相告訴這個女人,究竟意義何在?


    難道還會讓海狼家族增添一分負罪感嗎?這個勢力廣闊的組織,應該做過千萬件類似的事情吧?就算偶爾有一個麵善的人出現,也改變不了海狼家族唯利是圖的本質。


    也許,不該把時間浪費在那上麵。還是好好盤算一下,怎麽處理王宮權杖吧。


    這個艱難的抉擇,讓瑪瑞夫人腦袋裏不得安寧,直到天黑入夜,她因過度的思考,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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