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兩人再次走出船艙,沿著三樓的長廊往樓梯口走去。


    走到一半兩人都站住了腳,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落日。


    海上落日,秋火明見過很多次,但是在客輪上倒是頭一次見。


    客輪的航線是先南後北……沿著航線中途不停,直達申海。


    到了‘申海港’後,還是要乘坐接駁船到‘拾陸鋪碼頭’這才算是這趟旅程的終點。


    秋火明看著眼前的落日,就連手邊的欄杆都印染上了落日的光……整個海麵被渲染成一幅絢爛的油畫,樓下有孩子在歡呼雀躍。


    黃希德歎了口氣,“夕陽那麽好看,就是因為短暫。”


    秋火明瞥了他一眼,黃老師果然是個文人。


    兩人站在樓梯處等了一分鍾,好景不常在,落日沉下去的速度極快,幾十秒後,天邊的霞光就消失了,緊隨其後,天色暗了下來。


    客船上的燈光亮了起來,走道旁的一盞燈閃爍了幾下,終於亮了起來,放眼望去,整艘船上,光點斷斷續續,一個個如同點綴在暗色裏的珍珠……


    “走吧。”黃希德緊了緊外套,這裏風大,加上天黑了,溫度很低。


    餐廳是在二樓,一共有兩個餐廳,他們去的是普通的餐廳。


    黃希德是個會享受的人,從他身上壓根就看不出艱苦樸素的底色,秋火明樂得跟著他蹭吃蹭喝。


    黃希德不愛喝酒,獨愛咖啡,盡管已經是晚上了,他依舊捧著他的保溫杯喝著咖啡。


    兩個人點了四菜一湯,主食是米飯,黃希德的胃口一般,吃了一小半就停下了筷子,秋火明負責掃尾,一頓飯下來,吃的他心滿意足。


    吃好飯,兩人閑著沒事,繞著船舷轉了一圈消食,這艘船是‘紫羅蘭’號,名字好聽,裏麵的設施也很新。


    夜風有些大了,他們這才上了樓回到自己的船艙。


    秋火明的行李裏帶了書,夜晚倒是不會寂寞。


    黃希德從他那裏順了一本……


    燈光下,兩人各自靠在床上,翻看著書籍,看了一半,秋火明伸了個懶腰,看了眼時間,這才下了床,彎腰從床底下摸出臉盆。


    黃希德聽到動靜,這才緩過神來,他放下手裏的書,看著對麵的學生忙著翻找衣服,他打了個哈氣,竟然生出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


    “黃老師,我去衝個澡,你要去嗎?”秋火明翻出了洗換的衣服,這才扭頭問道。


    黃希德坐直了身子,“還早,我先出去轉轉,你記得帶上鑰匙……”


    秋火明鬆開手表放到枕頭下。


    他再次瞥了一眼時間,都這個點了還出去轉轉,此刻除了夜風就是黑漆漆的海麵,哪裏有東西可以看。


    他端著臉盆出了門,走到轉角處的時候,順便瞥了一眼天空,突然愣了一下。


    天邊一道峨眉殘月,細細如眉正懸掛在船桅處,頭頂上方的星辰遍布夜空,整個世界除了腳下的這艘客輪在發出轟鳴聲外,一片寂靜……


    他心中暗道:倒也不是沒東西可以看,秋火明移開視線,趿著拖鞋,繼續往前走……


    等他洗好澡回來,黃老師不在船艙內,他順便把衣服給洗了,跟毛巾晾在一塊。


    他摸出手表看了一眼,已經是晚上9點三刻了,剛爬到床上準備睡覺。


    門“吱呀”一聲給推開了。


    “誒,你回來了,洗澡堂人多嗎?”黃希德搓了搓手心,聲音裏都帶著一絲寒氣問道。


    “不多,你快去吧,晚了鍋爐就不燒熱水了……”


    黃希德聞言立即加快了速度,沒一會兒,就換上了拖鞋,提著臉盆出門了。


    秋火明順勢往床上躺去,今天還是有些累的,人在旅途,這種累不是體力的累,他打了個哈氣,翻了個身,還沒等黃希德回來,就沉沉地睡去。


    翌日一早,還沒睜開眼,就聽到黃希德在漱口的聲音,他揉了揉眼睛,摸出手表看了一眼,才6點一刻。


    “早。”秋火明探出頭跟黃希德打了聲招呼。


    黃希德笑道:“果然是年輕啊,我這年紀是晚上睡不好,早上睡不著……”


    “黃老師,你大概有心事了。”秋火明坐了起來,伸腳去地麵套拖鞋。


    聞言黃希德一愣,他倒是沒否認。


    秋火明套上拖鞋,站了起來,順手抄起外套,套在身上,打開艙門往外走去。


    放了水,這才悠哉悠哉地走回來。


    這時間,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陽光照著船身,在海麵上蕩起一塊陰影,波光粼粼中,輪船依舊平穩地向前行駛著。


    甲板上,好幾個乘客在原地鍛煉身體……


    黃希德已經洗漱好了,站在艙門口抬腳做拉伸。


    等秋火明也洗漱好了,黃希德反手將門鎖了,“去吃早飯……”


    秋火明跟在他身後下了樓,早餐比昨晚的人要少一些,大概有些乘客還在睡懶覺。


    早飯點了粥跟煎餅,吃好飯,秋火明回到船艙,將兩個水瓶裝滿了熱水帶了回來。


    黃老師就著這些熱水開始泡咖啡。


    他泡的原來是速溶咖啡。


    “你也來一杯吧。”黃希德指著板凳上放著的那罐咖啡說道。


    他衝好咖啡後,取出一把細柄的勺子,攪拌了起來。


    秋火明伸手將罐子拿在手上,他直接倒了一些在茶缸裏,熱水衝了進去,室內滿滿地咖啡香。


    黃希德深吸了一口氣,不等咖啡冷下來,先抿了一口。


    順便將手裏的細柄勺子遞給他……


    秋火明攪拌著咖啡,坐回自己的床沿上,突然問起清晨提起的那個的話題,“黃老師,你有啥心事啊?說來聽聽,說不定會好一點……”


    秋火明這人,相處的時候,很容易會忽略他的年紀,黃希德跟他待的時間長了,加上他原本就率直,聞言也沒扭捏,直接說了。


    “我父親,他要我在申海找個……”他歎了口氣,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找個愛人。”


    “這任務怎麽完成?我真的是一頭霧水……”他一臉的惆悵。


    秋火明詫異道:“黃老師,你都30了,還沒結婚啊?”


    雖然日後晚婚晚育的人多了起來,但這是1983年,大家還是早婚為主。


    黃希德瞪了他一眼,“怎麽說話呢,這證明我是個有原則的人……”


    他站起來,來回渡著步,“以前倒是有個女朋友,我父親反對,加上後來又出了些變故,就掰了。”


    秋火明搖搖頭道:“這個我倒是覺得,還是要看你自己,感情的事情,不能全聽長輩的……”


    黃希德再次歎了口氣,“這次不一樣,我父親的身體不行了,也就一兩年的時間了……”


    秋火明啞了言,他同情地瞥向黃希德。


    “我不回來,他就不去醫院,他隻有我一個兒子,我母親又早早地不在了,我隻好妥協。”


    黃希德停下腳步,坐回床沿上。


    秋火明想了想說道:“如果你接受你父親的觀點,找個華人媳婦,其實也是不錯的選擇,畢竟,你現在的工作重心也在國內。”


    “我當老師,也是因為有很長的假期,等暑假我就回美麗國……”


    “不過,這次在工學院教書,倒是讓我又找回一些曾經的激情,我喜歡將知識傳達給別人……”


    他說到開心處,又恢複了‘白話’,秋火明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指正他,黃希德確實是個好的老師,他也希望黃老師能夠留在國內。


    他剛剛的表達,用了一個詞“傳達”,而不是“教”,他的這種理念大概就是他能跟學生打成一片的基礎。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黃希德突然恍然大悟,“我沒有說普通話……”


    他揉了揉眉心,“說了這麽多話,浪費了……”


    “我出去轉轉,你也不要老是窩在室內。”他瞥了一眼秋火明,大概說出了心事,他的神情舒坦了許多。


    黃希德站了起來,雙手插袋,悠哉悠哉地出了門。


    秋火明等他走了,幹脆在室內打了一套拳,頭上出了汗才停了下來,洗了把臉,走到欄杆旁,趴在欄杆上,看著海平麵……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回路上倒是沒有出什麽妖蛾子,除了當中有一天,下了一場雨之外,基本是風平浪靜。


    就是這越往北,天氣越發的冷了,秋火明翻出了老棉襖套在身上,還架不住這寒氣直往褲腿裏鑽……


    周五上午,大家吃過飯,趴在欄杆上曬太陽,沒多久,就看到了遠處的地平線上,顯露出陸地的痕跡。


    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歡呼聲,船上再好,那也不如上岸來的舒坦。


    秋火明也鬆了口氣,廣播開始播送即將到達‘申海港’的播音。


    黃希德跟秋火明立即回艙內收拾行李,半個小時後,客輪停靠在碼頭上。


    大家魚貫而出,待在碼頭上,按照秩序換乘小客船。


    “申海港”還在陸續地建設中,旁邊宛如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不遠處堆積著好多集裝箱,沿著海岸線,幾乎一眼看不到盡頭。


    黃希德感歎道:“這裏的港口真氣派。”


    旁邊有人接話道:“遠東第一大都市,那可不是吹噓的……”


    秋火明瞥了那個人一眼,這人應該是‘申海’人,普通話夾雜著地方口音,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黃希德笑道:“果然,名不虛傳……”


    小客輪有好幾艘,秋火明等人因為乘坐的是二等艙,大概有優待,提前登船出發了。


    輪船沿著入江口,往城市的方向行駛著。


    兩岸的建築多了起來,黃希德的話反而少了,看的出來有些緊張,他站在欄杆處,打量著周遭的風景。


    “黃老師,一會兒到了拾陸鋪碼頭,你家裏會有人來接嗎?”


    黃希德點點頭,“我的堂弟會過來接我……”


    秋火明這才放下心來,黃希德的行李太大太沉,有人來接,倒是省了不少事。


    “火明,那你呢?”


    秋火明無所謂地說道:“我來過這裏,還算熟悉,下了船,莪就去打車,直接去招待所……”


    “那就好,有麻煩的話,就來找我……”


    在船上的時候,他就把家庭住址報給秋火明了,黃家的住所倒是離秋火明這次的會議地點不遠。


    秋火明想到自己一會兒要入住的地段,還有黃家的地址,未來的這些地段,那可是寸土寸金啊。


    黃家在進賢路一帶,會議的地址是在瑞金路沿線,都是好地方。


    沒過多久,視線所及就看到了‘拾陸鋪’標誌性的那兩個紅色的大字“申海”。


    小客船上,眾人都歡快了幾分,有幾個孩子伸手指著前方的大字,炫耀般大聲地讀了出來。


    惹來家長一頓誇獎。


    船終於靠岸了,大家排著隊往外走……


    秋火明幫黃希德提了一個箱子,兩個人剛走到出口處,就看到出口外側的欄杆旁,站著一位體態消瘦的年輕人,他正舉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黃希德’三個大字。


    秋火明視力好,他提醒黃希德道:“我看到你堂弟了,就在欄杆那……”


    黃希德呼了口氣,加快了腳步。


    一分鍾後,他停在那位年輕人麵前,還沒等他說話,那位年輕人已經叫了起來,“哥,是你嗎?”


    黃希德指著他手裏的牌子說道:“我叫黃希德。”


    “嘿,我是黃俊良,哥,總算等著你了,我都來了二天了,不確定你哪天到,每天都被爺爺給攆過來……”


    堂弟黃俊良看來挺活潑的,見到陌生人也不怯場,這也大概就是家裏人派他出來接人的原因之一。


    “這位是?”他一眼瞥到,一直跟在黃希德身後的秋火明。


    “是我的學生,他叫秋火明,是跟我一起坐船來的……”虧了秋火明一路的特訓,黃希德的普通話發音盡管仍舊很古怪,好歹說出口的話,別人能聽懂了。


    “那就一起回咱家,吃個便飯再走。”黃俊良一臉的熱情,當即就迎了過來,牌子扔了,先接過黃希德手裏的大箱子,跟著又去搶著拿秋火明手裏的箱子……


    黃希德沒能拒絕他的好意。


    倒是這份熱情,打消了他的部分不安,他帶著笑意扭頭看向秋火明,“你要麽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反正也是飯點了,等吃好飯,你再去招待所?”


    秋火明聞言點了點頭,兩個地方離得近,去蹭飯,是個不錯的選擇,“那就打擾了。”


    黃俊良提著兩個大箱子,腳步不見慢的,這人雖然看著瘦,倒是有一把子力氣。


    出了碼頭,他徑直走到停車場,停在一輛出租車後麵,這才放下箱子,他一邊打開後備箱,一遍介紹道:“哥,這是我開的車……”


    這年頭,開出租那可是好差事,看他這一臉的驕傲就知道了。


    秋火明趕緊上前搭了把手,把行李放好,後備箱不大,放不下的行李,就移到了車後座上。


    黃希德坐在副駕駛位置,秋火明擠在後座的行李旁。


    黃俊良一貓腰坐進駕駛室,他笑道:“哥,你這是頭一回回來吧,我媽今天請了假,在家做了一大桌本幫菜,就等著給你接風了……”


    說話間,車輛啟動,他熟練地掛了一檔,方向盤輕輕一打,車子緩慢朝左側停車場出口處行駛……


    秋火明坐在後座,靠在椅背上,有專車可太幸福了。


    “麻煩娘娘了,爺爺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好?”耳邊傳來黃希德的聲音。


    “不麻煩,都是家常菜,爺爺身體硬朗著呢,就是腿腳有些不便,要坐輪椅的……”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的,慢慢就熱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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