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錦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就站在扶欄前,跟小李他們離的不遠,他看著遠處漆黑如墨的江水,怔忪地出神。


    直到秋火明他們陸續走出來,這才驚醒。


    “叔叔,你怎麽在這裏,要下去做筆錄了……”顧曉然有些詫異地叫住他說道。


    “船艙裏悶,在外麵透透氣。”牟錦山扭頭快步回了艙內,把手裏換下來的衣服扔到自己的床上,緊接著走了出來,“走吧。”


    工作人員倒是沒有催促,他和顏悅色地問了一聲:“你們人到齊了嗎?”


    “齊了、齊了!”小李看了眼眾人都在,連忙說道。


    艙門鎖上了,眾人帶著自己的證件,跟在工作人員身後,依次往下走。


    顧曉然跟秋火明落在最後。


    她走到半道上,低聲問秋火明,“你說,黃超的那份介紹信,是打哪來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肯定是真的,要是假的,大可不必塗掉日期。”


    秋火明停頓了一秒,接著說道:“據我猜測,要是介紹信僅僅是過了期的話,他們壓根就不用反抗,現在交通也沒那麽便當,就算是在外耽擱了,也不是犯法的事情,隻要能證明他們確實是公社裏派遣出來的人,教育一下,就能放了……”


    “你的意思……”


    “犯事了,這事還不小,能讓他們鋌而走險的事……”


    走在他們前麵的牟錦山聞言,摸了摸鼻子,他們的對話隱約傳進他的耳朵裏,他在心裏感歎,後生可畏。


    他也是這麽猜測的。


    等到了一樓,唐同誌還有3個跟他穿同樣製服的人,正在值班室裏聊著什麽,隔壁的醫療室還有閱覽室都被清理出來了,門開著,暖色的燈光映照出來,裏麵空無一人。


    見秋火明一行人走了過來,唐同誌立即迎了上來,繞過小李他們,徑直走到顧曉然麵前,一把拉住她跟秋火明。


    “跟我來。”他笑嘻嘻地拉著他們,走到其中一位穿製服的中年男人麵前,停下腳步,“張隊,就是這兩位小英雄……”


    “哈哈哈哈,小姑娘家的,這膽子不小啊,下午的事情我可聽說了,了不得啊,是個巾幗英雄!”


    他誇完顧曉然之後將目光又移向了秋火明,“小夥子,不錯!”他一巴掌拍在秋火明的肩膀上,力道大的差點讓秋火明以為他是有心的。


    張隊,國字臉,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看著就有幾分威嚴。


    “進來坐,按照程序,咱得先做個筆錄,小袁、小季,你們到隔壁房間給另外幾位做個筆錄,分開問詢……”


    身後的兩個人應聲就往外走。


    帶他們過來的船上工作人員,對著唐同誌擺了擺手,“唐哥,那我先回去了。”


    “回吧,今天辛苦了。”


    秋火明眼看著牟錦山要被帶走了,忙站了出來說道:


    “唐同誌好,張隊長好,那位牟叔叔,是跟我們倆一起的。”


    他趕緊表明了彼此關係。


    唐同誌笑了笑,附和道:“這位牟同誌我知道,就是他跟這位小同誌一起過來說明情況的。”


    張隊招了招手,“那讓他也留下。”


    牟錦山趕緊快走了幾步,隨著他們一起進了值班室。


    秋火明三人坐在一邊,中間隔著一張長方桌,對麵是張隊跟唐同誌。


    他四下看了看,沒見到黃超他們。


    “你是在找嫌犯?他們給帶走了……”唐同誌和顏悅色地解釋了一句,接著話鋒一轉,“你們先把各自的情況說一遍,我來做記錄。”


    “就從你開始吧,小秋同誌。”


    “全名,住址……”


    三個人依次把各自的情況說了一遍,唐同誌記錄了半天,終於停下手裏的筆。


    他看向秋火明跟顧曉然,“不得了啊,竟然是兩位大學生,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他感慨了幾句,這才將手裏的筆錄本子,調轉方向,“這是剛剛寫的情況說明,沒問題的話,就在空白的地方簽個字,還有,你們兩位小同誌,記得把新學校的通訊地址也寫下來,回頭案情有了進展,說不定還會去找你們。”


    秋火明點點頭,率先把字給簽了,地址也留了一份。


    趁著牟錦山他們在寫字的時候,秋火明問唐同誌:“我聽黃超的意思,他們在申海市火車站附近還有個窩點……”


    唐同誌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事我們會核實的,記住,案件沒有查明之前,你們都得保密,誰都不能說。”


    秋火明點點頭。


    “都寫好了。”牟錦山將筆錄遞還給唐同誌。


    張隊長伸手接過,把筆錄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點點頭道:“好了,沒問題了,再次感謝你們!”他站了起來,走到他們麵前,依次跟他們握了握手。


    唐同誌起身,送他們出了門,一直送到了樓梯口這才停下腳步,秋火明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另外兩間房間,小李跟小陳還沒出來。


    “不早了,快上去吧。”唐同誌跟他揮了揮手。


    “唐同誌,那他們?”落在最後的秋火明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兩間房間。


    “不該問的別問,上去吧。”


    “哦,好。”秋火明有些赫然地摸了摸後腦勺,跟在顧曉然的身後往樓上走去。


    等到了三樓,進了艙門,顧曉然這才說道:“小李這幾天跟他們走的太近了,估計要被問很久。”


    牟錦山在一旁歎了口氣,“財帛動人心,貪字頭上是個貧……”


    果然直到下半夜快結束的時候,小李他們才終於放了回來,黑燈瞎火地,悉悉索索地爬到床上,也沒說什麽話,直接倒頭就睡。


    翌日一早,秋火明一行人起來的時候,他們倆還在補覺,看來昨夜確實挺辛苦。


    今天就能到申海市了,顧曉然反而有些近鄉情怯,吃早飯的時候,就開始心事重重。


    “顧曉然,你要是不高興回家去住,幹脆住你叔叔家唄。”秋火明以為她是不想見到繼母一家人,當即提議道。


    牟錦山苦笑了一聲:“她那個倔脾氣,要是肯住我那兒,就不會大老遠跑去她奶奶那兒了。”


    “我哪都不去,我住我媽那。”顧曉然托著下巴,“我就是有些怕見到我爸。”


    “你媽倒是瀟灑,拍拍屁股一個人去了國外……”牟錦山有些恨鐵不成鋼,“她拋下你們兄妹不管,你們倆倒好,對她不記恨,反而恨我三哥。”


    “我媽那是被他逼走的。”顧曉然嘟著嘴說了一句。


    秋火明詫異地問道:“現在可以出國了嗎?”


    “我舅舅在美利堅……”顧曉然無精打采地解釋道。


    牟錦山眼看著氣氛又要低沉下去,輕咳了一聲,改口說道:


    “好好好,不提她了,你住你媽家我也放心,就先這麽著吧,回頭給小秋找個招待所,我得一起去,我要把欠他的錢,給他送過去,他一個人出門在外,身上沒錢可不行。”


    “我不急的,隨便什麽時候還都可以。”秋火明把碗裏的粥一掃而空,又拿起了一個肉包子大口地吃了起來,順便用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看他的胃口好,顧曉然也有些餓了,伸手拿了一個肉包子,咬了一口,接著又喝了一口粥。


    餐廳的早點倒是味道不錯,麵食很筋鬥,肉餡也放的很足。


    顧曉然胃口打開,吃了好幾口包子,心情也愉悅了不少。


    她抬頭看著秋火明問道:“你在申海打算住多久?”


    秋火明想了想,“那要看買到什麽時候的票了,最好是能買到後天的船票,我計劃是明天在申海玩一天,後天乘船出發到漢江,到了漢江就去買火車票,順便在漢江到處逛逛,然後直接乘火車到羊城。”


    牟錦山說道:“從申海到漢江是上水,速度慢,要3、4天時間。”


    “嗯,所以莪才早點出發,就怕路上耽擱時間。”秋火明解釋道。


    “來得及,現在才19號,大把時間,哎,秋火明,你喜歡看話劇嗎?”


    秋火明精神一振,作為一個文青,後世他經常看話劇,沒想到82年也能看到,“喜歡啊,有嗎?”


    “安福路就有,那兒有個話劇劇場,話說當時胖子還說要考首都電影學院呢,還不如考我們申海的戲劇學院,一樣可以演戲……”顧曉然放下碗說道。


    “那就看胖子自己咋想了,他中專兩年就能畢業,其實也可以去考。”秋火明炫了兩個肉包子下肚,正準備拿第三個。


    牟錦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兩個包子、一碗粥就已經有些撐了。


    “我先去消消食,你們慢吃,不用去找我,一會兒我直接回三樓。”牟錦山聽他們聊的都是小一輩的事情,倒也很識趣地不去參合了。


    他起身朝外走去。


    見他走遠了,秋火明突然想起在後世他見過的一份報道,他問道:“有部話劇叫《假如我是真的》,這部戲有上映嗎?”


    顧曉然搖搖頭,“幾年前有,我也沒來得及看,不過,我看過劇本,現在不讓演了,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


    她吃完最後一口肉包子,也學著秋火明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很久沒回去了,也不知道現在在演什麽,今晚先給你找個地方住,明天我帶你去安福路轉轉,劇場那應該有演出的節目表。”


    “好啊,我還要去吃好吃的小籠包、老虎爪、油墩子!”


    秋火明從記憶裏努力翻找他所了解到的申海特色的小吃。


    “行,好不好吃不知道,肯定管飽!”顧曉然等杯子裏的水冷了一些,小心地抿了一口,發現溫度不燙,隨即大口的喝了起來。


    “走吧,我們也去晃晃。”顧曉然喝完水杯裏的水,見桌上的早點都被秋火明清掃一空,當即站了起來,起身往外走。


    秋火明摸了摸肚子,提著雙肩包跟了過去。


    船上的人員結構複雜,財物還是隨身帶著比較保險。


    “我媽家裏有部相機,外國貨,我哥在玩,他還在家裏搞了一個暗房,我跟我媽的好多照片都是他拍的……”


    秋火明咋舌,“那得花不少錢吧?”


    “嗯,費用不低,我哥沒啥上進心,隻喜歡玩,我爸不喜歡他這樣,他們倆一見麵就吵……”顧曉然一提到她父親,情緒明顯就有些低落。


    “攝影也是一門技術,別看現在拍照的人不多,等以後讓你哥搞一個影樓,專門拍結婚照,保證賺錢!”


    “這你又知道了?”顧曉然狐疑地看向他。


    他們此刻已經出了餐廳,正沿著二樓的走廊在兜圈子。


    “我們現在就像是一群突然打開了國門,看到新世界的人,什麽都想記錄下來,保存下來,結婚是人生大事,更加如此,不信的話,我們就打個賭……”


    “我哥應該會跟你成為好朋友,目前為止,也就是你在誇他。”顧曉然感歎道。


    “你媽是個什麽樣子的人?能說說嗎?一個孤身女子能去那麽遠的地方,她應該是位很有個性的女人”秋火明換了個話題問道。


    據他所知,今年出國的還有後世一位很有名的畫家陳丹青,這年頭出國可不容易。


    “嗯,她確實很有個性……小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什麽都會,我哥其實長得更加像她,我大概跟她……隻有三分相像,以後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顧曉然提到她母親,眉眼都溫柔了幾分。


    “那我可有得等了……”秋火明笑嘻嘻地指著前方的樓梯口說道:“走吧,我們上到四樓去看看。”


    兩個人一邊上樓一邊繼續聊天。


    “我媽年輕時候可好看了,她也喜歡音樂,小時候我最喜歡趴在她身旁聽她彈鋼琴。”


    秋火明忍了忍問道:“那……鋼琴還在嗎?”


    顧曉然神色一暗,“捐給學校了,不捐的話……也留不住。”


    “等明天我來找你的時候,我給你看一些我小時候的照片吧,有一張就是我跟鋼琴的合影,可惜,我沒有多少藝術細胞,我大概更加像我父親,很現實……”顧曉然有些自嘲地說道。


    “現實沒什麽不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這樣活著才有意義。”秋火明伸手拍擊著沿途的欄杆,發出“砰砰”的聲音。


    顧曉然嫣然一笑,“恐怕隻有你才能把現實說得如此高尚,還扯到活著的意義。”


    早上的空氣沒那麽炎熱,從四樓看過去,客船行進時,卷起的大片的水浪後麵,低空飛翔著好些水鳥,不遠處有路過的輪船,發出低沉地鳴笛:“嗚……”


    秋火明在一個平台前,站住了腳步,四樓是工作人員的宿舍區,再往前,大概就不允許乘客前往了。


    這裏空蕩蕩的,除了風,跟幾隻暫時落腳的水鳥外,沒有人。


    他轉身背靠著欄杆,“顧曉然,你要為自己活著,其它的都是浮雲,如果活著覺得艱難,歡迎你來投奔我,未來,我打算在南方建立一個宏偉的帝國……”


    顧曉然下意識伸出手來捂住他的嘴,“別亂說,這個詞被人聽到可不得了。”


    小姑娘的手溫熱柔軟,秋火明一瞬間有些失神,顧曉然說完這句話後,立即退後了一步,她的臉頰有些微紅。


    秋火明回過神來,“謝啦,我以後說話是得注意一點。”


    他轉過身體,雙手趴在欄杆上,極目遠眺,“哎,顧曉然,你說昨晚跳江的那位馬四喜,會不會逃走了?”


    顧曉然看了看遠處的江麵,還有水平線上,出現的若隱若現的陸地,“不排除這個可能,現在是夏天,夜晚水溫人體可以承受,要是他水性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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