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錦山一臉的晦氣走到顧曉然的身側,半蹲在地上,開始查看公文包裏到底丟失些什麽。


    秋火明伸手從顧曉然手裏,把自己的吉他包接了過來,“你看那道劃痕,這刀子還不算利,麵積不大。”


    “大概是你叔叔穿得太洋氣,別人盯上了。”


    牟錦山突然抬起頭,似乎想到了什麽,“臥槽,我想起來,那個一上車就緊挨著我坐的那小癟三!”


    也就是這個小癟三半道插進來,才讓顧曉然被擠到後麵,被秋火明這個臭小子占了便宜……


    牟錦山用衣服堵在破口處,提著包站了起來,“隻丟了錢,夾在旁邊的鋼筆還在,曉然,你把我的船票錢也一並還給小秋吧。”


    顧曉然“嗯”了一聲問道:“多少錢?”


    “兩個人26塊4。”牟錦山說道。


    顧曉然低頭在挎包裏翻找了一下,接著一臉無奈地抬起頭來,“叔,我隻有25塊錢……咱路上還吃東西不……”


    秋火明擺擺手,“別給我了,我還要在申海住一二天,這錢不急……”


    原本牟錦山還有些懷疑秋火明跟他的手下秋建設有些關係,眼下看這小子不差錢的模樣,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秋建設那個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分錢用的鐵公雞,跟眼前這個看著就來氣的大咧咧地小子簡直判若兩種人。


    牟錦山一把將顧曉然手裏的25塊錢都拿在手上,直接把錢塞到秋火明的手裏,“剩下的先欠著,到了申海就還給你。”


    秋火明也沒推辭,直接把錢收下,他把船票全遞給顧曉然,“兩張下鋪一張上鋪,隨你挑。”


    到申海要在船上過一夜,第二天下午才能到達。


    牟錦山搶過船票,先看了一眼,把相鄰的號碼拆散了,他拿了其中一張下鋪。


    顧曉然看了秋火明一眼,幹脆選了一個上鋪。


    秋火明接過剩下的船票,“顧曉然,要是爬上鋪不習慣,隨時找我換。”


    “要找也是找我……”牟錦山冷聲說道。


    秋火明摸了摸鼻子,這個叔叔打哪來的怒氣,難不成被扒手偷了東西,把責任怪在自己頭上了。


    顧曉然抬起手,看了會手表,“我們得出發了。”


    8號碼頭上的都是大船,當下隻停了一艘客船,這艘客船有四層高,看起來格外的高大。


    等上了船才發現,三等艙位於輪船的第三層中後部,他們的這個艙有10個鋪位,都是上下鋪,每個艙室裏還設有一個洗手池,算是比較高級了。


    反觀一起上船的乘客,有一大半還自帶了被褥,一打聽,他們買的是五等散票,沒有床鋪的,隻能夜間睡覺的時候,找個空地打地鋪。


    四等艙跟三等唯一的區別在於他們的鋪位更多,也沒有獨立的洗手池。


    秋火明率先走進船艙,他先放下自己的背包跟吉他,這才直起身子,環顧了一下四周。


    船艙裏除了自己一行人之外,還有五個乘客,是一對年輕的夫婦,跟三位男同誌。


    三位男同誌裏,有兩位是中年人,一位戴著帽子,一位頭發稀疏,剩下的是一位身材矮小的黑瘦年輕人,這三位正湊在一起,說著什麽。


    那對年輕的夫婦大約處於熱戀中,他們坐在秋火明斜對麵的下鋪上,緊緊挨著,見到秋火明一行人進來,船艙裏的眾人目光都盯了上來。


    看來,這間房間裏,隻有秋火明一行人是新上船的乘客。


    “哇,你這一家人,模樣怎麽都這麽俊。”其中一位戴著帽子的中年男人,咧開厚實的嘴唇稱讚道。


    他旁邊的另一位頭發有些稀少的同伴附和道:“對對對,俊得很,你們一家人係到江寧市還係申海市?”


    這兩個人的口音帶著些南方口音,普通話極不標準。


    青年人模樣清瘦,皮膚有些黑,身材不高,他放開抓住上鋪扶欄的手跟他們回了一個笑容。


    那對夫妻倒是沒有什麽動靜,男人剛看了顧曉然一眼,就被他對象狠狠擰了一下後腰。


    牟錦山把手提包掛在床上的掛鉤上,轉身目光掃過在場各位的臉,他剛經曆了一場被竊風波,情緒不好,當即冷著聲音回複道:“看我們像是一家人?”


    “都係一艘船上的人,古話說的好,百年修得同船渡……”戴帽子的大叔倒是很健談。


    “出門在外靠朋友……”他咧開嘴,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包煙,走過去,取出一支,就要遞給牟錦山。


    牟錦山見他殷勤,倒也不好再板著臉,他連連搖手,“不抽煙,這裏還有女眷。”


    戴帽子的大叔一愣,接著說道:“吼吼吼,等陣出去抽。”


    “窩來介紹一下……”戴帽子的大叔大概來的早,已經把船上的各位來曆都摸了一遍了。


    “窩叫黃超,廣塞人,這位叫馬四喜,係窩老鄉。”黃超拉了一下帽簷,指著那位頭發稀少的中年男人介紹道。


    跟著指著那位黑瘦矮小的年輕人,“他係何六,也係廣塞人,那對小夫妻,係小李跟他媳婦小陳,他們係安七人,到申海買結婚用品……”


    牟錦山見他們介紹的這麽詳細,自己要是不介紹一下就不禮貌了。


    他輕咳了一聲,“我姓牟,這位是我侄女,姓顧,那位小兄弟,姓秋,我們是回申海……”


    “哇,申海人啊!”黃超驚呼了起來。


    那對夫妻立即來了興趣。


    小李鬆開小陳的手,笑著問道:“聽說有外匯券可以在友誼商店買外國貨?”


    話音剛落,船身陡然間震動了起來,緊接著船身微晃,“嗚……”耳邊的汽笛鳴叫著。


    “船開了,顧同學,你要出去看看嗎?”秋火明邀請道。


    “好啊,你等等。”顧曉然把雙肩包放在牟錦山的床鋪上,接著又把秋火明的背包跟吉他也一股腦放在一起。


    “叔叔,幫我們看一下行李。”


    牟錦山的那句,‘我也要出去看看’的話頓時憋了回去。


    那邊顧曉然已經跟秋火明在往外走了。


    他鬱悶地收回目光,轉頭看著自己床鋪上的大大小小的幾個包,伸手挪開一點,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伸手將掛在上麵的手提包取了下來,翻找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茶杯也不在了,不知道是被偷了,還是半路掉了……


    小李還在等他的答複,牟錦山這才回過神來,他點了下頭,“是這樣的,但僅限於外賓,或者有護照的人……”


    小李跟小陳對視了一眼,小陳笑著說道:“咱就算能進去,也沒外匯券啊,咱就買點綢緞麵子回去,還有‘大白兔’奶糖……還要到外灘去拍個照……”


    這對小夫妻低聲盤算起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客輪的外麵,甲板上站了好多人,有些是第一次乘船的,出來看個新鮮,更多的出來透透氣的。


    秋火明所在的地方,在客輪的第三層,靠近船尾的位置,樓下一樓的甲板上,人更加的擁擠,扶欄都沒有空隙了。


    一分錢一分貨,秋火明收回目光。


    輪船已經離開碼頭,朝著寬闊的江麵航道在行駛,陽光照耀下,水麵波光粼粼,船的方向濃煙滾滾,隨著風消散。


    “真壯闊!”顧曉然極目四望,讚歎道。


    “你們的拾陸鋪碼頭聽說通往東西兩岸的渡船很多,你坐過嗎?”


    顧曉然搖搖頭,“我沒去過東邊,那邊都是鄉下,我也沒親戚在那邊,也沒機會去,你聽過一句童謠嗎?”


    秋火明心想,那裏未來可是金融中心的中心啊,寸土寸金。


    “寧要西麵一張床,不要東邊一棟房……”顧曉然已經說了出來。


    大概是要回家了,她的情緒莫名有些高漲。


    起碼這回,她不是落荒而歸的喪家犬,她是凱旋而回的戰士。


    她憑著自己的本事又重新回歸這裏。


    “顧曉然,你這次回去,在我看來,就是妥妥地小說裏打臉的情節……”秋火明轉過身,靠在欄杆上,微眯著眼睛錯開耀眼的光線看向她。


    “打臉的情節?說來聽聽?”


    “你看,原本你被掃地出門了,你家裏的那些壞人,以為你是個沒頭腦的,一怒之下就走掉的慫人,沒想到,你沒按照他們寫得劇本走,你轉道首都,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在他們的設想下,你要麽在小地方待不下去了,哭著求他們讓你回來,要麽就自甘墮落,安於一隅,對他們而言,這樣的你,就已經毫無價值了……”


    顧曉然嘴角輕揚,“原來這就是打臉,你這腦子不寫小說,還真是可惜了,等我將來有了能力,我就盤下來一個出版社!”


    “顧老板,你這是想捧我?歡迎歡迎,給你打個八折!”


    “話說回來,你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感覺挺複雜的。”


    “我家?這麽說吧,家大業大,爭鬥大,我離開這個圈子反而是好事,就連莪叔叔都誇我了,養精蓄銳,伺機而動,是為智者。”


    “我爸在他那輩裏,排行老三,我叔叔排行老四,我這輩人就更多了,我還有個親哥哥,就是同父同母,可惜,他如果能上進一點,我也不用這麽辛苦了。”


    秋火明對顧曉然的感官很好,他是有前世記憶的人,所以能在這個時代如魚得水。


    但顧曉然卻是實打實的當代人,她能憑借一己之力,從高考中殺出一條血路,這本身的能力就已經很逆天了。


    船身轉向,陽光開始朝著他們直接直射而來。


    “太曬了,走吧……”顧曉然伸出手遮擋在眉頭說道。


    “好啊,一會兒就得吃午飯了,我這裏還有四個香蛋,三個肉包子,大夏天的,吃冷的也沒所謂……”


    顧曉然頓住了腳步,“對哦,我已經身無分文了。”


    秋火明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張五塊錢,風大,怕掉了,直接塞進她手裏。


    “你叔叔別扭的很,剛剛我怕不收你那船錢,他又要多想了,一會兒你錢還不夠用的話,直接找我拿,還不還都隨你,我這叫放長線釣大魚……”


    顧曉然將錢放進隨身的挎包裏,“謝啦,到了申海,就把你賣了換銀子用。”


    “太狠了,果然呐。”秋火明歎了口氣,“漂亮得女人惹不得。”


    顧曉然的耳根微紅,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船艙裏,牟錦山已經跟黃超聊了一陣子了,這黃超倒是見過世麵,幾句話下來,讓牟錦山也生出幾分興致來。


    “出門討生活,都係不容易啦,窩這次到申海係去找找路子,申海貨,質量好,窩們那裏可受歡迎了。”


    他話音剛落,就被同行的馬四喜給扯了扯衣服。


    他笑道,“都係朋友啦,窩這個人,就係喜歡交朋友……”


    旁邊的那對小夫妻,女方小陳突然站了起來,“是不是到飯點了,好香啊!李哥,我們去餐廳吃飯吧。”


    “一起一起。”自來熟的黃超也站了起來。


    牟錦山陡然間想起,他剛剛是把侄女的全部家當都花掉了。


    “我還不餓,先休息一下,你們去吃吧。”牟錦山一臉的坦然,還特意伸了一個懶腰。


    “吼吼,那窩們先去吃飯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各自帶著隨身的小包離開了船艙。


    秋火明把飯盒跟油紙袋都取了出來,“牟叔叔,我們先把這些吃了吧,不然時間長了,我怕捂壞了。”


    “哦,也對,現在是夏天。”牟錦山站了起來,拿了一隻肉包又拿了一個香蛋在手上,“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顧曉然忍著笑,直接拿了一隻香蛋。


    秋火明把軍用水壺取了出來,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水已經涼了,這大夏天的喝了特爽。


    牟錦山的咽喉上下滾動了一下。


    身旁的侄女也從背包裏取出一個保溫杯,打開瓶蓋後,抿了一口水。


    牟錦山頓時覺得自己更加的口渴了。


    “咳,你們還有多餘的杯子嗎?我那好像找不著了……”


    “有,牟叔叔,你等等。”秋火明張口咬住肉包子,騰出手來,在背包的外側,伸進去,摸出一個搪瓷茶缸,茶缸的外漆已經掉了些,看上去有些破舊。


    牟錦山此刻卻顧不得嫌棄,伸手接過,快步走到牆角,將放在那裏的熱水瓶打開,到了大半茶缸的水,這才走了回來。


    將茶缸放在方凳上,舒了口氣。


    一個肉包子吃完,口渴的更加厲害,他顧不得水燙,將搪瓷茶缸端起來,小心地轉著茶缸邊沿慢慢地喝了起來。


    喝了幾口後,這才解了些渴,他叮囑道:“這船上的人員複雜的很,你們別隨意透露自己的底子,越熱情,越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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