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又風風火火往‘母山槐’趕。


    拖拉機剛進村,就有村民圍過來,村長喊了一嗓子,“一戶出一個人去開會。”


    村裏有大喇叭,就在村委會的那套土房子裏。


    離村長家就十幾米遠,村長喊了一個腳程快的人跑了過去,在喇叭裏喊了一嗓子,村委會大門口沒多久就聚滿了人。


    秋火明見這架勢,剛想走,被任主任一把攥住,“這位小同誌,你也留下。”


    “任主任,火明他不是咱村的。”任家和在一旁解釋道。


    “知道知道!他腦瓜子靈活,到時候他來解釋,我怕我說不清,這事好歹都不怪他……”


    “行,既然任主任這麽說,那我就留下來。”秋火明跟著他一起進了村委會大門。


    門口聚集的人見他們進去了,都一窩蜂湧了過來。


    “一戶出一個人,老四你兩口子進來一個就行了,你特麽也不看看,這地方才多大,擠的過來嘛!”


    村長一個個罵了過去,鬧哄哄的場景好了很多。


    ‘母山槐’的村民,100戶不到,比小村子大一點,比一般的200來戶的村子要小。


    三姑父進來了,三姑帶著家人待在外麵,大家都在議論紛紛。


    村委會裏一共就四張長凳子,任主任跟村長坐了一張,另外三張除了安排幾個老人入住,秋火明也給安排了一個座位。


    別看就這麽巴掌大的位置,這就是認可。


    秋火明是任家和家的親戚,村裏人都知道,但是沒想到,他也能上座。


    “瞅啥,人家是高考狀元,能不上座嘛!”任主任瞪了那幾個說小話的村民一眼,隨即大聲說道:“戶戶都來人了,那我們就正式開始會議了,也就表個態,這事能不能做……”


    “我跟上級匯報了我們村,這回果子賣不掉的事情,上級很重視,給了兩個方案,一個就是大家把果子拉到城裏各憑本事賣……”


    這話一說出口,底下“轟”的一聲炸了,“那咋成,咱這麽多戶,果子都堆成山了,這城裏人把果子當飯吃,那也吃不完!”


    任主任伸手向下按了按,“別吵,還有第二個方案。”


    底下漸漸安靜了下來,“這第二個方案就是,把果子送到縣裏的‘罐頭廠’裏,把咱果子做成罐頭,這罐頭啊,保質期可以做到6個月……”


    “這個好啊!”


    “賣給罐頭廠吧,價格低一點也成!”


    “我同意第二個方案……”


    ……


    任主任咳嗽了一聲,“你們先別高興的太早,人家罐頭廠還沒投入生產,按計劃就不能收咱果子,隻能代加工,這費用啊,得我們自個兒出!”


    “啥?果子給他們,咱們還要出錢?”一個村民質疑道。


    秋火明看著滿屋子衣服基本上都打了補丁的村民,心中有幾分酸楚,看著那一張張黝黑的臉,原本以為豐收了就能有錢拿的喜悅,此刻都化成了焦灼不安的情緒。


    “聽我說完!”任主任幹脆站了起來,長凳子空的一邊翹了起來,跟他坐在同一條板凳上的村長差點掀翻在地。


    還是秋火明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


    “來,小同誌,是叫火明對吧,你來跟他們說說。”


    任主任轉身一把把秋火明從凳子上拽起來。


    秋火明輕咳了一聲,他終於體會到老師發言時為什麽要這麽做了。


    “我就是個傳聲筒,我把任主任跟罐頭廠負責人的對話,跟大家解釋一遍……”


    村民質樸是一方麵,胡攪蠻纏起來也是一方麵,秋火明可以幫忙,但是不能把自己拽下水,所以這話,他得說在前頭。


    任主任瞥了他一眼,這個學生娃心眼確實多。


    秋火明思路清晰,幾句話下來,就把事情的章程給說清了。


    任主任叫了一嗓子,“大家明白了嗎?現在大家投票,願意第二方案的舉手,我們現場登記,不同意的不用舉手……”


    “主任,你等等,咱家拿不出來這麽多錢了……”其中一個村民唯唯諾諾地說道:“給個準話,這罐頭咱做出來了,能賣的掉不?要是賣不掉,到時候咋整?”


    “對,老二家說得話,就是我想說的。”


    “得給個準話……”


    任主任抹了一下腦門子急出來的汗,“這誰敢打包票,你們自己考慮,到底這活咱接不接?”


    整個會議場裏又鬧騰開了,各種聲音都在響起。


    三姑父一把把秋火明拽到角落裏,他低聲問道:“火明,你覺得這罐頭賣的掉嗎?”


    秋火明點點頭,“一個月時間有點趕,但是多給二個月時間,肯定可以賣的掉的。”


    他壓低聲音跟三姑父分析了一下,‘母山槐’的黃桃品質可以,再加上這回糖水、空罐子都是罐頭廠調劑給他們的,給了一個月賬期,這一個月唯一要出的錢,就是商標加人員往來的路費,在廠裏的這20來號人的吃喝費用,大夏天的住很簡單,直接住廠裏就行。


    農村人吃也簡單,實在不行這幾天都啃大饅頭。


    三姑父攥緊了拳頭,他看著秋火明問道:“要是我把這批貨吃下來,跟他們算個賬期,你覺得這事能成不?”


    他的想法大概是這一個月內先賣掉一批做好的罐頭,用來還罐頭廠的錢,剩下的賣掉後,再慢慢還給村裏人。


    秋火明瞥了一眼三姑父,這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想法,確實很大膽,“最好約法三章,醜話要說在前頭,不然保不準有人秋後跟你算賬,或者眼紅你的,三姑父,你要是把貨吃下了,桃子的價格跟賬期,得你說了算……”


    “行,那我有數了。”


    “哎,三姑父,你跟三姑說一聲啊……”


    “我這就跟她說。”


    三姑跑出去,拉著三姑在一旁小聲說了一些話,三姑朝秋火明看了幾眼,眼瞅著她點頭同意了。


    三姑父這才走回來,抹著一腦門的汗,走到任主任跟村長旁邊,伸手把他們兩個拉到一旁,他把他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任主任正頭疼這事,眼看有人來接盤,自然是高興的,當即幾個人埋頭嘀咕了起來。


    不一會兒,這三個人就把思路給理清了,進出城裏的拖拉機由公社來負責調配,村裏人進廠的人員由村長負責安排,也包括了一日三餐,先從大隊裏出,回頭一起結賬。


    任主任心裏有了底,他直起身子,轉頭看向會議室內的村民。


    “大家安靜,剛剛家和說了,咱村裏跟罐頭廠的賬期歸他,但是你們得全程配合,得指哪打哪,該出人手的出人手,還有,你們桃子價格,要比前麵進村收貨的低二成,這賬期就定在這六個月內,現在8月初,這錢過年前結清,家和這回擔的風險大了去了!”


    “咱醜化說前頭,他將來罐頭賣啥價格,賺了是他的,你們不能眼紅,虧了也是他的,他就自認倒黴。”


    “就這麽些話了,大家同意的表個態……”


    當即會議室內眾人議論開了,低二成但是全部能銷售出去,這也是劃算的,他們可以把大批量的提供給任家和,小批量的帶進城裏零散銷售,這樣既有收益,果子也能全部賣掉。


    “我同意。”


    “我也同意……”


    現場此起彼落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成,大家一戶一個代表,上來把名字給簽了!”任主任從挎包裏摸出一個本子,放在桌上,拿了一支筆,打開筆帽。


    村長“嘿嘿”笑了起來,一巴掌拍在任主任的後背上,“村裏有幾個會寫字?我來寫名字,讓他們上來按手印!”


    任主任一拍腦袋,“對對對,瞅瞅我這腦子,這一熱,都糊塗了。”


    村長看來是上過私塾的,一手鋼筆字寫得跟毛筆一樣,筆鋒畢露。


    旁邊有機靈的人,去討印泥了。


    “火明,你明天跟我們一起到罐頭廠,我這心裏沒底,你幫我看著點。”三姑父拉著秋火明說道。


    “好,莪沒問題。”


    這個時代因為罐頭發家致富的,不在少數。


    三姑父還是有一定魄力的,秋火明的目光不經意看到三姑父的手,他的手在抖……


    秋火明抿著嘴,偷偷笑了笑,到底還是怕啊,這就對了,對未知的事情抱有敬畏,成功哪有那麽容易實現的。


    翌日一早,天還是黑的,秋火明就被叫醒,坐著拖拉機進城……


    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大,速度慢,秋火明戴著三姑父的草帽,坐在靠近司機的身後位置,單手扶著支架,生無可戀。


    農村這些日子沒下雨,這揚塵就別提了,天色漸亮之後,拖拉機的尾部,帶著塵土,一路朝前席卷。


    罐頭廠跟他上一次見到的樣子區別很大,廠區的路都鋪設好了,圍牆也合攏了,刷著嶄新的標語。


    拖拉機直接從廠門外開了進去。


    他見到了上回跟他有一麵之緣的那位大叔。


    仔細問了一下,原來跟任主任通話的就是他,他姓萬,廠裏的其他人叫他萬工,跟‘母山槐’接洽的負責人也是他。


    ‘母山槐’的村長這回沒來,他在村裏作總指揮,來的是任主任。


    萬工帶著他們在車間轉了一圈,跟他們詳細說了一遍做罐頭的流程。


    水果罐頭跟肉類的罐頭不同,首先它是玻璃瓶的,其次它的工序更加的簡單,最繁瑣的部分是工人的手工作業部分,就是清洗,削皮,切塊的話,是由機器來切,不過也需要人工操作,機器切出來的大小才會均等。


    糖水的調配由廠裏的技師負責,裝罐後的消毒也是由廠裏現有的工人來做。


    村裏的來的二十來號青壯年,主要就是負責前麵的果子清洗、削皮、切塊,還有後麵的裝罐的部分,至於罐裝糖水、密封瓶蓋、整罐消毒則由工人處理。


    大家都是做慣農活的人,這些提點了一下很快就能上手了,唯一要叮囑跟監督的就是衛生習慣。


    這些入口的東西,是不能有雜質的……


    除此之外,就是商標了。


    秋火明之前印刷過磁帶外包裝,他對這流程倒是很熟悉,三姑家這些年也沒存啥錢,這回因為三姑父擔了這事,生產隊裏把這前期的費用都放一起算了,都給了半年的賬期。


    秋火明直接拿著廠裏原有的商標樣品,把上麵的品牌改成‘母山槐’牌,借了廠裏的一輛自行車,帶著任主任一起,去護城河邊的巷子裏去找印刷廠的周主任去了。


    自己是外人,又跟三姑父是親戚,理當避嫌,他這回就是帶任主任認個路,具體的事情由他們自個兒談。


    等他們談好了,秋火明把他又帶回廠裏。


    是吃中飯的時間,果然村裏準備的是饅頭,鹹菜是各家自帶的,饅頭吃起來方便,還不用碗筷。


    農村人能吃苦,在這件事情上發揮的淋淋盡致。


    廠裏的工人都是本地人,外來的技術人員由廠裏安排入住縣招待所,也就是說,廠裏根本就沒有宿舍樓,這些農民也不叫苦,直接在車間的地上,用紙板墊著,和衣而睡。


    三姑父作為這回的主導者之一,肯定要在廠裏待著,到了晚上,他也要跟村民們一樣,在地上打地鋪。


    秋火明直到華燈初上這才辭別了三姑父,往家趕。


    對於突然一個人回到家的秋火明,陳素娘跟秋建設都吃了一驚。


    等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倒是對三姑父讚揚有加。


    “家和這個人,平時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魄力還挺大。”秋建設說道:“這關鍵時候能站出來,這覺悟可以的。”


    “就是這風險也太大了……”陳素娘雖然讚同,但是更多的是憂慮。


    “隻要產品沒問題,銷售不難的。”秋火明說道。


    “這次的罐頭都入了明帳,在縣裏都有備份的,等這批罐頭生產好了,就讓縣裏給些支持,開個證明,讓三姑父拉著罐頭進省城,直接在副食市場銷售,以後的單子不敢說,這一批三姑父肯定能賺錢。”


    秋火明話音一落,就看到陳素娘看著他說道:“咱家祖輩都是老實人,咋生出這麽個猴精猴精的娃來。”


    “你們生的,你們問你們自己啊,我累死了,我要洗澡去了。”秋火明累了一天了,實在是沒精力再聊下去了,他打了個哈欠站了起來。


    “我燒了熱水了,你可別洗冷水澡,對身體不好。”陳素娘也趕緊站了起來,先他一步出了客廳,從廚房間提出兩個熱水瓶,直接送到洗浴室。


    “你姐房間的家具今個上午都送過來了,你去瞅瞅看,你這同學的手藝不賴。”陳素娘放下水瓶後,跟秋火明說道。


    秋火明推開大姐的這間新房,摸索著在門口找到電燈拉線,伸手捏住,往下一拉,“啪嗒”燈亮了。


    房間裏家具款式跟陳素娘臥室的幾乎一摸一樣,家具刷了漆,有些味道,窗戶是打開的,靠近窗口放了一張搖床。


    秋火明看著布置一新的房間,嘴角上揚,“跟姐說了沒?她肯定很開心。”


    “下午你爸就給她打電話了,她入了秋就過來,剛好,這些天給家具散散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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