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建設這幾天忙的很,他自從借調給紀委後,就不再回原來的單位了,新的工作雖然忙碌,但是很充實。


    這個部門都是從各個機關單位借調的人組成的,有些人經過考察後,就會正式調入新的單位。


    不過大多數人都對這個新成立的部門不感興趣,或者處於觀望狀態。


    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被主任約談了。


    秋建設跟別人不同,他對這個新的工作認可度很高,跟主任相談甚歡,聊了近一個小時後,他有些飄飄然地出了辦公室。


    他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著桌麵擺放的堆得半尺來高的文件,興奮過後,他鼻子有些發酸。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主任從正門走了出去。


    秋建設看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這才坐了下來,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這段時間,回城的人數激增,這些人的安置是一個問題,還有未來的營生也是個問題,很多資料的核實,都需要走訪,很多的原始資料已經找不到了。


    這些都需要時間跟人手,秋建設定了定心神,開始加班。


    顧曉然在家洗了個澡,將衣服都換了一套,把風扇搬到院子裏,蹲在水槽旁洗衣服。


    還沒洗完,就聽到院門被敲響了。


    “誰?”


    “我,牟錦山。”


    “小叔!”


    院門“吱呀”一聲被顧曉然打開。


    牟錦山快40歲了,長得一副好皮囊,他身材頎長,頭發濃密,上身穿著白襯衫,下麵一條黑色的窄腳西褲,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牛皮鞋,麵容跟顧曉然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大踏步走了進來,“曉然,你咋在洗衣服,阿姨走了?”


    “今天沒讓她來。”


    顧曉然把院子裏的那邊小竹椅搬了過來。


    “小叔,坐。”


    牟錦山低頭看了眼小竹椅,輕輕地坐了上去,他手指摸了摸包了漿的椅背。


    “這是奶奶的,我同學把它修好了。”顧曉然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剛剛還沉浸在回憶裏的牟錦山頓時一驚,他想到了自己今天過來的目的。


    “你同學?他來你家了?”


    “是啊,就是上回奧數考試壓我一頭的那位……”顧曉然給自己也搬了條小板凳坐在牟錦山的對麵。


    牟錦山的心中一緊,小女孩都喜歡這種所謂的才子,這下糟了。


    “小叔,有事說事,你這人壓根就藏不住事。”顧曉然蹙著眉頭看著他說道。


    牟錦山摸了摸有些毛糙的下巴,“藏不住事?怎麽那些人還說我是冷麵……?”後麵的狐狸兩個字被他硬生生給吞了回去。


    “咳咳,這樣,你不是打算考回去的嗎?這關口,我覺得吧……”牟錦山看著顧曉然,剩下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不要早戀,是這個意思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顧曉然一臉的無奈,她苦笑著說道:“小叔,我不打算回去了。”


    牟錦山的臉色一變,“你……你不會為了那小子!”


    “你想哪兒去了!”顧曉然白皙的麵孔上露出一絲紅韻。


    “我想考首都的大學,申海市我暫時都不會回去了。”


    牟錦山伸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激出來的汗水,他鬆了口氣說道:“跟我說說,你的想法?”


    侄女是個有主見的小姑娘,從小他就寶貝的不行,這回他到無城縣主動請纓要求進新的班底工作,有個原因那就是放心不下她。


    院子裏,顧曉然站了起來,進了客廳給牟錦山泡了壺茶端了出來,上回搬出來的茶幾,如今就放在戶外用了,此刻倒是剛好可以用上。


    他們侄叔倆人在院子裏悠閑地聊著天。


    秋火明那邊已經忙的不可開交了。


    紅兵跟兩個師傅把工期縮短了,這些天,天氣好,幾乎沒有耽誤工期,他回到家的時候,其中一個師傅正在安裝院子門。


    新屋的門窗已經安裝上去了,糊著報紙擋灰,正全部敞開透氣,紅兵跟另一位師傅,在室內粉刷牆壁,見他探頭進來看,紅兵喊了一嗓子,“最後一遍了,刷好了就能住人了。”


    “辛苦了!”秋火明縮回頭。


    這當口,陳素娘下班回來了。


    紅兵走出來跟她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陳素娘就指派秋火明上門口小賣部打酒去了。


    她自己則去叫趙姨過來,這工程今晚就完工了,今天秋火明又得了條魚,剛好請一桌人熱鬧熱鬧,沾沾喜氣。


    秋火明打好酒回到家,就加入了整理建築垃圾的隊伍,等忙好已經晚上7點了,那邊趙姨跟陳素娘整了一桌子菜,就等他們上桌吃飯。


    秋建設加班回來,也差不多是這個點,他口福好,趕得巧,正好吃到熱騰的飯菜。


    人多,方桌坐不下,飯菜幹脆都放在涼床上,大家圍著涼床吃菜。


    秋建設今天心情好,加上明天是禮拜天是休息日,他就放開來喝了,秋火明也跟著陪了幾杯。


    大概散裝酒的緣故,加上他這回喝的慢,秋火明這次沒上頭,秋火明對自己的酒量有了新的認知。


    酒喝到一半,桌上就分成了兩派,幾個師傅也喝多了,跟趙姨聊到一塊去了,陳素娘則被秋建設抓住,鬧著要說知心話。


    趙姨酒喝的少,見這個情形,找了個借口,帶著紅兵一行人先離席了。


    秋火明送他們離開後回到客廳,發現自家老爹還在喋喋不休拉著老媽在說著有的沒得。


    老媽的臉上卻沒有半點不耐煩,見兒子看過來,她笑著說道:“你爸正式調到新單位了,他要當股長了!今天咱家是雙喜臨門!”


    秋火明聞言也是一喜,“爸,是新來的領導提拔你的嗎?”


    秋建設打了個酒嗝,答非所問,“他跟咱縣裏的其他人不一樣,他跟我一樣……”


    “千裏馬常有,然,伯樂不常有……”秋建設的臉已經紅到胸口了,秋火明忙將他手裏的酒杯收了起來,給他換了一杯涼白開。


    “他……大城市來的,比我還能吃苦,噢,不對,是跟我一樣能吃苦……”


    “上一次下鄉……路不熟,滑到池塘裏了……好不容易,咱爬上來,還被狗……被狗追。”


    他越說越帶勁,一旁的陳素娘卻紅了眼睛,她伸手輕輕撫著秋建設的背,由著他說胡話。


    秋火明看了他們一眼,走到門口拿臉盆兌了熱水,給秋建設絞了條熱毛巾擦臉。


    秋建設擦了把臉,似乎清醒了一點,他看著秋火明說道:“你……很好。”


    “你生的兒子,能不好嘛!”陳素娘白了他一眼補充道,她抽回自己的手,起來收拾碗筷。


    夜晚,戶外的蛙鳴聲不斷,秋火明躺在床上,風扇呼呼地吹著。


    他隱約有種感覺,自己喜歡的人,他們的運氣似乎在變得更好,就像胖子,上一世他壓根連預考都沒過,他雖說衣食無憂,但是一事無成,簡單來說,啃老族。


    陳素娘跟秋建設就不用說了,至於李明,他隱約記得他在高考前夕就跟家人鬧翻了,像是為了一個姑娘,後來他就當兵去了,跟家鄉人徹底斷了聯係。


    他翻了個身,方軍他不太清楚,因為沒有對照。


    但是張有根,他大概也會好起來的,上一世張有根在春夏換季的時候出了好幾樁大事,都是跟打架鬥毆有關,今年到目前為止,他才鬧騰了一次……


    至於大姐,因為陳素娘等人的命運發生了改變,這才有了上次的江口縣之行,還有,秋火明迷糊中想,還有我,我也會護著她的。


    夜色濃鬱,他停止了思考,陷入了沉睡中。


    翌日上午,接連下了兩場陣雨,陳素娘站在門口的屋簷下,時不時望著天色,手裏還在納著鞋底。


    秋火明吃了早飯,笑著說道:“媽,你別擔心,這雨一會就得停,不耽擱你學車。”


    “我這不是擔心這天氣,我擔心我這老胳膊老腿的,能不能學的會。”陳素娘有些忐忑地說道。


    “你年輕著呢,40來歲,可不是風華正茂嘛。”


    “你這孩子,這嘴就跟抹了蜜一樣。”陳素娘的嘴角上揚,返身進了屋。


    “等雨停了,找姚木匠到咱家來打一張床,一個櫃子,還有打一個小娃娃的搖窩。”


    搖窩就是小的搖床,下麵的腳用的是兩條拗彎的木條,這樣就能左右搖晃了。


    “我去喊他,這雨不大,我撐把傘出門,他兒子還是我小學同學呢。”


    秋火明就是有些記不清這位同學的長相了,他讀到3年級就沒讀下去,據說是跟他爸學了做木匠。


    縣城裏的人更喜歡自己去定製家具,用的木料也不是啥上好的木料,價格也不貴。


    這年頭成品的家具還得要新婚的家庭,才能開證明去買,麻煩又費事,如果對款式要求不高,不如直接找木匠師傅。


    無城縣自個兒就有個木材市場,都是本土鄉親,木料比起外邊人來說,好搞多了。


    秋建設昨晚酒喝多了,這個點還迷糊著,大妹跟小妹照例在睡懶覺。


    “行吧,你換雙膠鞋,牛皮涼鞋不經水泡……”


    “好嘞。”秋火明換了一雙黑膠雨鞋,從牆角摸出一把長柄雨傘。


    姚木匠家住在大院的圍牆那頭,不過這裏沒有門,還得從大院的大門口繞過去。


    下了雨的緣故,姚木匠家門口還是土路,滑不溜秋的,秋火明差點摔跤,這一帶基本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房子屬於原來的圩區,夏天雨大,一下雨門口就得用沙袋給堆著就怕雨水倒灌。


    姚木匠家好找,他的房子在這一帶最光鮮,他家的門也是他自個兒做的,高大結實,刷著紅漆。


    “姚阿叔!”大門是半開著,看來他在家,秋火明扯著嗓子在門口朝裏喊。


    “哐當”有東西掉落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五大三粗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他看到秋火明的第一眼愣了一下。


    “火……火子?”


    “阿虎?”一見到這個人,秋火明腦海裏的那個名字就突然跳了出來。


    “你咋來了,找我爸打家具?”


    “哎,對對,你爸呢?”


    “他回鄉下了,走,我跟你去看看。”阿虎興匆匆地背了個鼓囔囔的帆布挎包,把大門一關,從窗口下麵拿了把雨傘。


    “你門不鎖啊?”秋火明一愣。


    “我媳婦兒在家,鎖啥。”


    “你多大?”


    “20,咋了。”


    “哦哦,沒啥,走吧。”


    不念書、很早就進入社會的人,小地方一般都結婚早,有些人不夠年紀領結婚證,幹脆就不領了,這時候還是承認事實婚姻的。


    “火子,你現在哪個單位上班?”


    “沒上班,讀書呢。”秋火明有些汗顏,明明跟他是同時代的人,跟他這副老成相相比像是差了一輩分。


    兩個人聊不到一塊去,接下來的路上兩個人都沉默了。


    回到家,阿虎也不客氣,直接進了新房,把要擺放的位置家具名字問了一聲,就測量起來。


    秋火明在自家院子裏把雨鞋給脫了,赤腳走到水槽邊,雨鞋底部都是泥。


    阿虎動作很快,沒多久就量好了,陳素娘給他端了杯水,他喝了一口。


    還沒等陳素娘跟他客氣,他扭頭衝著在門口洗鞋子的秋火明說道:“量好了,半個月給你……”


    “哦,好的,麻煩你了,一會兒進來喝杯水。”秋火明提著鞋探頭看了過去。


    “不用了,莪還得回家。”阿虎一口回絕了。


    陳素娘拉著他把價格給談了。


    秋火明接了水管把腳丫子衝了衝,找了條毛巾擦幹,套上拖鞋,把洗好的雨鞋放在窗台下。


    那邊阿虎已經跟陳素娘談好了價格,他撐開傘推開院子門,扯了一嗓子,“火子,我走了。”還沒等秋火明回應,他頭也不回走遠了。


    那邊陳素娘一邊往回走一邊問秋火明,“他是你同學吧,這性子急躁的很。”


    “對,就是他,讀了三年級就退學了,別管他脾氣咋樣,手藝好就行。”


    “也對,手藝人還得看手藝,這做木匠的手藝好,可不愁吃喝。”


    陳素娘進了廚房,坐在靠門的位置開始摘菜,她想到上回在大院裏見到的姚木匠,他50開外的年紀,一頭頭發已經全白了。


    姚木匠的發妻前幾年過世了,聽說他在鄉下又找了一房媳婦,他兒子不肯讓他後媽進屋,姚木匠隻好兩頭跑,


    他們家在鄉下原本就有個祖宅,拆了重新蓋,如今就給他新媳婦住,也是他有錢,要是沒錢,怕是對方都不肯跟他。


    陳素娘搖搖頭,這些啊,都是錢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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