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轉眼間,海平麵上就飄滿了戰艦殘骸。


    現實不是童話故事,沒有那種人類熱血鏖戰打敗海中巨獸的橋段,所謂的海戰在揭開帷幕的時候就迎來了結局,遠東船隊與索羅門在波納佩到的駐軍在麵對大袞的時候可以說是不堪一擊,因為無法逾越的生命等級差距擺在那裏。也許兩支艦隊的聯合炮火可以在短時間內將一座城市夷為平地,但在大袞漫長的生命力,它肯定見過那已湮滅的人類文明中比這強大無數倍的火力。


    …


    原本積壓在酒壺裏形成旋渦的實質化恐懼在這一刻終於停止了翻滾,因為船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死絕了。


    大袞那山一樣的尾鰭從海岸沙灘上鏟過之後,何芳的船隊也就所剩無幾了。


    土著保留地這片沿海區變得麵目全非,無數船隻碎片與人類殘肢混在泥濘的沙灘上。


    而另一側,索羅門的軍隊也沒撈到任何好處。


    他們的炮火根本無法在大袞粗糙的皮膚上留下任何痕跡,代價,則是與船隻一同葬身在淺海區。


    包括這支艦隊的領袖萊佛士爵士,他也沒有獨活。


    …


    僅剩零星的一些腫脹之女修道會的船員憑著最後一口氣,拖著血肉模糊的身軀爬上了岸。


    而大袞再次掀起的滔天巨浪形成的雨幕背後,那堪比樓宇的巨大眼瞳就懸浮在眾人麵前,幾乎占據了普通人視野的三分之二,這一幕幾乎可以碾碎所有孱弱靈魂的最後一絲理智,因為它就是實打實的“與神明的對視”。


    在這壓迫感十足的場麵下,距離那雨幕後可怖獸瞳最近的,就是身穿白色亞麻西裝的東方商人何芳。


    此時他正麵朝向海中那種身形輪廓大到無法盡收眼底的巨獸,做了一個雙手高舉的意義不明的動作。


    在滿是殘肢斷臂的沙灘上,他的莫名舉動讓這一幕顯得更加鬼祟了。


    ……


    海上艦隊的下場早在邁洛的預料之內。


    他比較想看到的是那位來自東方的男人是否有資本與海中這拉萊耶的從者幹上一場。


    至少也展現一下腫脹之女修道會的底蘊。


    但讓邁洛=略感失望的是,殺死了信奉腫脹之女的深潛者、摧毀海上艦隊之後,大袞那龐大的身軀和猙獰的巨爪並沒有繼續向陸地發難。


    即使何芳此刻近在咫尺,它稍稍動一下就能拍死他。


    …


    “本來以為能見到一場舊日對掐的好戲。”


    邁洛略微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那個男的也是舊日?”麗貝卡一臉疑惑。


    “可能不是,但至少他得到那個大胖女人的認可了。”邁洛注視著遠處那個身形略顯臃腫的男人的背影。


    此時何芳依舊維持著那個高舉雙手的動作。


    相隔較遠,但邁洛和麗貝卡仍然能夠聽到何芳正在用古老的東方語言呐喊著什麽。


    他的聲音已經足夠高亢洪亮了,但是在漫天下落的雨幕造成的雜音下一樣難以聽清,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在當前領域中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的東方語言。


    邁洛或許是在場唯一一個聽清且聽懂了何芳在說些什麽的了。


    何芳高聲呐喊的是——“讚美血月”。


    “血月?……”


    邁洛微微皺眉。


    這個詞對他而言並不算陌生。


    在黛西曾經提及的,蒙西斯學派覬覦的那三樣東西分別是,思考之眼、死神子梅高,以及“月的啟迪”。


    這裏的月,與何芳口中的月,一定有所關聯。


    也許僅僅是是不同教義中的不同表達方式。


    但很顯然黛西對其的稱謂更加含蓄隱晦一些,而何芳口中的“血月”,則更加直白地預示了某些不好的東西。


    他聲稱自己是古母意誌的執行人,還知曉“無辜的女孩陷入深淵”的故事。


    包括此前腫脹之女的虛影在攔截土著人的靈魂,阻止他們進入拉萊耶。


    種種一切跡象都在暗示著,腫脹之女修道會並不單純是被渡鴉“坑騙”過來工具,這位在西方土地上鮮為人知的古母本身與這裏即將發生的一切是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的。


    ……


    “它好像……好像不願靠近陸地。”


    很快,麗貝卡也察覺到了那頭海中巨獸的異樣。


    輕鬆橫掃了所有戰艦之後,大袞的巨大身形在漆黑的海水中起伏徘徊著,但卻絲毫沒有要靠近陸地的意思,它將自己的大部分身軀浸沒在海水中,隻留下那高聳的背脊在海麵上,繞著波納佩島的東南海域來回遊動。


    這看似又是難以解釋的一個反常舉動。


    那是因為所有人都深陷在低窪的保留地中,難以窺其全貌。


    若是此刻將自身的位置移動到西麵那些高聳的山嶺之上,再次俯瞰這片由索羅門規劃形成的土著保留地,便能豁然開朗。


    ……


    保留地的所處位置是東部的峽穀,兩道大斜坡將這裏的西麵徹底封鎖,下方是茂密的伊洛阿原始森林,在往前,河流入海的區域則是土著人的營地。


    這裏的一草一木看起來都非常正常,可入海的河流以及峽穀山脈的輪廓,卻隱晦地構成了某種協調的組合圖形,其中不乏有人為構築物的痕跡。


    而隱藏在夜色與陰影之下的這一切,在伊洛阿森林被炮火轟炸形成火海之後,便完全暴露了出來。


    從高空俯瞰。


    焚燒著的伊洛阿森林,像是在保留地的中心位置觸發了某種禁忌規則。


    山脈輪廓、河流徑路,那些隱藏的線條全部被點亮。


    這座規劃中用於壓縮土著人生存空間的保留地,在黑夜中被火光點亮之後,儼然成了一枚巨型圖騰。


    更準確點說,應該叫“舊印”。


    整座保留地,被人為“刻”上了舊印特有的五芒星圖騰。


    直到伊洛阿森林被點燃,那核心位置的符文完全裸露出來之後,舊印才開始發揮它的作用。


    …


    “舊印啊,也是老朋友了。”


    邁洛眯著眼睛盯著遠處那片火海。


    (


    這還無疑問是渡鴉早早設下的部署。


    盡管此刻波納佩半島上依舊見不到獵人的鋸肉刀也見不到渡鴉,但他們早已提前準備了所有必需的“待客之道”。


    大袞之所以不敢,或者說不願靠近陸地的原因,正是眼前這枚巨大的、正在燃燒著的舊印圖騰。


    按照傳統的說法,舊印對於古老生靈而言主要是起到一種“惡心”的作用。


    一個人類舉著舊印麵對支配者,大概就類似於,小狗叼著沾屎的拖把麵對人類,舊印就是那沾著大便的拖把,並沒有非常高的殺傷力但是足夠惡心人。


    而眼下對大袞來說,保留地大概就相當於一座巨大的糞坑,索羅門、腫脹之女修道會、眷族、土著人,包括邁洛麗貝卡在內的所有人類,就等同於是在糞坑裏麵打滾。


    …


    以上就是邁洛給麗貝卡做的一個靈視者課外知識小課堂的大概內容。


    “好了我明白了。”


    麗貝卡連忙表示自己完全明白了邁洛想要表達的意思。


    如果不及時打住,她真不知道邁洛那張嘴裏還能吐出什麽稀奇古怪的比喻。


    總之糞坑打滾的故事已經足夠麗貝卡狠狠地回味上一段時間了。


    …


    波納佩半島可以說是越來越熱鬧了。


    海上的巨大背脊輪廓…


    掛滿沙灘的殘肢斷臂和船隻碎片…


    奇怪的白衣東方人…


    後方那環繞著祭壇孜孜不倦地誦唱咒語的土著人…


    修道會和眷族們那已經進入白熱化近戰階段…


    背景,是作為舊印中心,那熊熊焚燒著的伊洛阿森林…


    ……


    燒焦、血腥、腐臭糜爛,各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氣味混雜在空氣中,被誦唱拉萊耶的咒語裹挾著籠罩在所有人頭頂。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腫脹之女修道會的人和混種成了同一陣營,一起對抗那些橫穿過伊洛阿森林的眷族。


    肢解、穿刺等血腥的廝殺就在火焰的幕布前上演著。


    與那片戰場相比,海邊這一側的氛圍是那麽的沉寂。


    邁洛、何芳,以及那此刻不知身處何處的渡鴉與克勞都在注視著那片泥濘的沙灘。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一個信號。


    等待沙灘上出現土著人回歸的腳印。


    隻要土著人的靈魂從海底返回,該現身的人自然就都會現身。


    …


    “看到那些腫脹之女修道會的人了沒?你不覺得他們的近戰武器看起來都很眼熟麽?”


    麗貝卡在望著那片深邃海域怔怔出神的時候,邁洛把她的腦袋掰了回來,麵相半島西側伊洛阿森林前的戰場。


    “詭兵器?”麗貝卡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腰後的組合弓刃。


    “對。”邁洛點點頭。


    “我應該去幫他們嗎?”麗貝卡抬頭看向邁洛。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把自己和邁洛之間那一層在執法體係裏屬於上下級的關係徹底忘記了,如今更多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向邁洛提出行動詢問。


    “當然不。”


    邁洛很理所應當地搖頭道:“想什麽呢,隻是提醒你看上什麽武器記得一會兒等他們打完了過去撿回來。”


    “……”麗貝卡眉頭一動:“原來重點是這個嗎?”


    說著,她又將目光轉向海麵的那一側……


    邁洛又一次伸手把她的臉掰正了回來,語氣輕鬆地說道:


    “講個故事吧,我以前收留過一隻流浪小貓,但可能因為某些不好的經曆,它對我的戒備心一直都很重,平時我給它泡的羊奶粉它一滴都不喝,反而每次都跑去陽台喝洗衣機水。”


    麗貝卡點點頭,靜等下文。


    但是等了六七秒也沒見邁洛繼續說下去。


    她兩手一攤:“沒了?”


    “講完了呀。”邁洛點頭。


    “所以洗衣機是什麽?”麗貝卡完全沒有捕捉到邁洛這番話的用意。


    “嗯……現在是1839年…”邁洛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二十年之後在大洋彼岸會有一個漢密爾頓的人發明出這種東西,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當然也可能不叫漢密爾頓,不過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洗衣機的水是不能喝的,懂我意思嗎,羊奶才有營養,那隻小貓應該慢慢學著從糟糕的童年經曆中走出來,這樣才能健康成長。”


    “你真的不適合講故事。”


    麗貝卡嘴角抽搐了兩下,隨後又搖了搖頭:


    “你想太多了,而且我也不是小貓。”


    邁洛咧嘴一笑:“是啦,你是小蝴蝶。”


    現在的麗貝卡比初見那會兒溫柔太多了,大概也就隻有邁洛提起“小蝴蝶”這個並不怎麽文雅的外號的時候才能讓她眼珠子裏射出那種殺人的眼神。


    某一瞬間,邁洛感覺曾經那個高傲、固執的長發麗貝卡又回來了。


    明明那些畫麵才過去不到兩年,卻有一種已經遙不可及的錯覺。


    …


    麗貝卡的嗔怒目光也僅僅維持了一瞬,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邁洛腰間那柄散發著冰霜寒光的大鐮刀吸引住。


    “獵人的刀在亮。”她對邁洛提醒道。


    邁洛卻隻點點頭,將目光投向遠處天邊淡淡說道:“它感應到自己的主人了呀。”


    …


    遠在峽穀的上端。


    最後一名畏縮不前的眷族被標誌性的獵人武器鋸肉刀攔腰切斷。


    而眷族倒下之後,其後方的陰影中逐漸浮現出來的一排排鬼魅般的人影,就是這些年渡鴉在海外殖民地上培訓出來的頂尖殺戮工具——獵人們。


    此前,一定是渡鴉用了什麽特殊的隱藏手段,讓身為黯影舊日的邁洛也無法捕捉到島嶼周圍這些獵人的確切位置。但這並不值得稀奇,要知道渡鴉手中可是掌握著“必修二”的,再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典籍,他所掌握的術法手段絕對不會比邁洛少。


    …


    雖然相隔甚遠,但邁洛能夠清晰地感應到那些晦暗的獵人影子裏頭有不少靈視者的存在,不單單隻有蒙奎亞一個。


    ……


    隨著獵人的出現,這片土著保留地儼然已經徹底成為渡鴉這一派的主場。


    他們腳下踩著舊印,手中握著頂尖的冷熱武器。


    在舊日不願踏足的區域裏,那些為克勞賣命的眷族這下就真的把自己的命給賣掉了。


    …


    不僅如此,伴隨著獵人的出現,波納佩半島上還卷起了一股灰綠色的沙塵暴。


    那東西一出現,戰場上的血族以及其餘屬於黑暗住民的眷族就開始瘋狂地哀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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