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會出來到城郊食屍鬼的地下洞穴,距離其實很近,隻需要走過教會大橋再往東行進不足兩公裏即可。


    這或許又可以算是一個很具諷刺意味的現實事件,食屍鬼的族群部落就紮根在教會大橋腳底下不遠處的位置,這與此前身為血族的克勞斯被懸掛起來的畫麵有異曲同工之妙。


    邁洛發現自己現在已經很難從正常人的生活節奏中找到樂趣,相反,這種隱藏在暗夜之中的荒謬真相反而往往能博他一笑。


    當然這種樂趣估計著也無人可以分享了,不能分享的樂趣,也就失去了樂趣本身的意義……


    ……


    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又又又發生了。


    當邁洛來到熟悉的陵園,用撬棍挖開食屍鬼族群地下洞穴入口的石板之後,發現內部的洞穴出現了重新填埋起來的痕跡。


    “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他費解地嘀咕了一聲。


    當然洞穴入口並沒有被完全封堵住,邁洛還是找到了狹窄的縫隙鑽了進去。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進入食屍鬼的洞穴,可以算是輕車熟路了。


    或許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種深處於陵園底下布滿著不明生物的腳印的潮濕洞穴是無比可怕的存在。


    周圍糟糕的空氣中彌漫著的腐臭味仿佛在重複提醒著闖入者——這是通往地獄的通道。


    但其實對於住在這裏的生物而言,邁洛才是真正值得恐懼的存在。


    然而,洞主人今天似乎不在家。


    準確來說,它們搬家了。


    邁洛深入洞穴之後發現,食屍鬼族群已經完全從這片四通八達的地下洞穴中撤離了,潮濕泥濘的地麵上最新鮮的腳印也至少是四五天之前留下的,並且那些腳印在抵達地底下的一處天然岩層裂縫之後就再也沒有返回的痕跡了。


    食屍鬼們順著地下岩層的裂隙離開了楠薇城。


    這是讓邁洛頗感詫異的。


    地底下這些通道是食屍鬼們耗費數月才挖掘出來的,它們甚至用石塊、木樁等工具建立了牢固的支撐結構,讓這片錯綜複雜的地下通道成為它們定居的住所。


    而如今,洞穴之中隻剩下堆積著的被嗦得鋥光瓦亮的骸骨。


    要知道,邁洛當初並非沒有想過把這些食屍鬼驅逐出境一了百了。


    但食屍鬼的族長是一名講理的學者,在它的身上邁洛甚至感覺到了很多高階層的人類精英們所不具備的素質與涵養,族長向邁洛許下了承諾,不會允許任何傷人事件發生在自己的領地之內,所有來到這片陵園祭祀先祖的楠薇市民都可以得到最安靜祥和的悼念時光,而食屍鬼們所需要的僅僅隻是食物。


    族長表示,承諾並不是人類文明獨有的,相比之下,食屍鬼比愚昧的楠薇人更清楚邁洛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它們願意遵守邁洛的規則,在他的控製之下繁衍生息,也以許下承諾的方式,期待能夠獲得邁洛的友誼,乃至庇護。


    甚至於為了打消邁洛的疑慮,食屍鬼的族長毫無保留地奉上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之源,表示如果日後食屍鬼做出任何出格舉動的話,邁洛隨時可以將它夢引,進而控製整個食屍鬼族群。


    那也是邁洛第一次感受到了食屍鬼族群中的“學者”的分量,因為它未曾與邁洛真正接觸過,卻已經知道了邁洛掌握夢引能力的事實。


    於是才有了後續約法三章的事情。


    學者族長可謂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費勁千方百計,最終才成功爭取到了邁洛的允許,得以在楠薇城郊的陵園下修建巢穴。


    但是現在,食屍鬼族群走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楠薇城。


    甚至於,從地麵上的腳印來看,它們離開得十分倉促。


    邁洛不理解,究竟出了什麽事讓它們如此迫切地進行舉族搬遷。


    他坐在食屍鬼們用人類墓碑搭建起來的餐桌上,短暫地陷入了沉思。


    ……


    …


    而與此同時,遠在楠薇城南區的執法所地下室裏。


    美食家瑞克眼下遇到了一件非常可怕且棘手的事情。


    他剛才跑到樓上詢問了邁洛的行蹤,得到的答案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於是瑞克隻能重新返回地下室,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但此刻,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最開始那幾個小時的淡定與沉著。


    他的額頭上破天荒地冒出了冷汗,汗水順著他那鷹鉤鼻尖滴落到筆記本上浸濕了紙張,他那抓著鋼筆的手在微微發顫,不隻是手,他的整個身軀都在顫抖,並且瞳孔處於不斷地發散後凝聚的循環中。


    起初,瑞克按照邁洛的指示,在地下室裏靜等著那隨時有可能出現的源自於馬蒂的內心對白。


    他戴上了麵罩,精神十足,反應也十分迅速,每當自己對照著腦海中的聲音喊出一些奇怪的語句之後,就快速地將那些話語一字不漏地記錄到筆記本上。


    而在最開始,馬蒂的心聲在他腦海中響起的頻率並不高,而且內容也基本趨近於詛咒、怨恨之類,或是針對凱的,或是針對自己的父母的。


    但在最近的這個時間段裏,瑞克再也沒有聽到那些聲音了,他的嘴巴已經有將近一個小時沒有再不受控製地喊出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惡毒話語了。


    然而。


    就在他以為邁洛的術法儀式效果已經消失了的時候,他剛摘下麵罩,一句與此前所有心聲的語氣截然不同的話脫口而出:


    “阿米娜最終與她的未婚夫重歸於好了,但並非所有人都能逃過夢境的詛咒,對吧?”


    在不受控製地複述了這句話之後,瑞克一度捂著嘴巴呆滯在原地無法動彈,他能夠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就像是浪潮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湧動著,從頭頂,直至腳底。


    因為這句話的語氣、口吻,都與此前那個屬於馬蒂的、隻能使用一些稚嫩可笑的詞匯進行咒罵的語句完全不同。


    這句話很平靜,非常平靜,就像是一位老者在敘述往事一樣,甚至沒有夾雜過多的情感。


    而真正讓瑞克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恐懼的,是這句話本身聽起來,不像是馬蒂的心聲,而更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的。


    “阿……阿米娜…”


    瑞克的呼吸一度停止。


    因為他記得很清楚,昨天夜裏那場沒來得及看完的歌劇《夢遊女》的女主角名字,就叫阿米娜。


    阿米娜因為夢遊症誤入了陌生旅客的房間,引發了與未婚夫的一係列誤會,進而導致愛情破碎。


    這是在邁洛把他從歌劇院裏揪出來之前瑞克所了解到的劇情。


    他並不清楚阿米娜最終是否與未婚夫修成正果,但是從剛才那句話來看,阿米娜的夢遊症在結局應該是會被證實,從而化解了誤會。


    而那句話……


    它好像就是專門來給未能完整看完歌劇的瑞克彌補遺憾似的。


    它的後半部分——“並非所有人都能逃過夢境的詛咒”。


    則讓整句話聽起來透露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戲謔的態度,就好像它一直都知道瑞克在竊聽著馬蒂的心聲,於是以這樣特殊的方式來回應、戲耍瑞克……


    瑞克不清楚這這句話到底出自什麽人之口。


    但他的思緒已經完全亂作一團,無法冷靜下來進行思考了。


    他顫抖著把這句話完整地記錄了下來,隨後快速地從櫃子中翻出烈酒拔開瓶塞,往喉嚨裏猛灌了幾口,以此方式來壓製自己情緒的起伏。


    “san值要掉光了,該死的,邁洛人呢,該死的,之前也沒跟我說過會出現這種情況啊。”


    “什麽阿米娜,到底是誰啊,誰說的這句話!!”


    “為什麽會這樣……”


    他叨叨絮絮地咒罵著,再次仰起喉嚨灌了兩口烈酒下肚。


    而此時,他的腦海中再度響起了那曾出現過很多次的鐵鏈摩擦的清脆動靜,伴隨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奇怪聲響。


    瑞克奮力抓著自己的頭,把自己的很多頭發都扯了下來。


    似乎是這一瞬間的疼痛感刺激了他的神經。


    他猛地一拍桌板,眼眶中那飄忽不定的瞳孔重新穩定了下來。


    “夢遊女,夢遊女……等會兒!”


    “冷靜一點,這可能是個線索。”


    “千萬不要胡思亂想,順著錯誤的引導深思下去會瘋掉的,必須冷靜下來。”


    “不管是誰說的剛才那句話,它肯定知道夢遊女的劇情。”


    “說明什麽……”


    “說明它昨晚就在加尼葉歌劇院裏!”


    “對,就是這樣!”


    ……


    思路驟然理順了的瑞克不再顫抖。


    他抓起鋼筆,以極快的速度在筆記本上寫下線索留給邁洛。


    隨後戴上帽子,穿好外套,揣上自己用得最得心應手的那支手術刀,支起遮陽傘離開了城南執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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