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麗貝卡有的時候腦子不那麽靈光吧,但是格蕾絲演的這出戲她隨便一抿就抿了出來。


    不過大概也就隻能抿到這位蓖麻女士是在演戲了,至於為什麽專門為邁洛演這場戲,估摸著她一時半會兒是想不明白的,畢竟在此之前邁洛和謝爾曼家族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水火不容,格蕾絲沒有任何理由向邁洛示好。


    當然,邁洛也不知道格蕾絲是從哪找來的這麽個替死鬼,更不知道她從哪裏弄到的與艾瑪整出來的那玩意兒相類似的液體爆炸物,反正不可能是從艾瑪那邊拿到的,因為她很顯然不知道弄死愛德華的真凶是誰……應該是吧。


    “那老女人還把你的一套製服送了過來,放你辦公桌上了,洗的幹幹淨淨的。”麗貝卡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嘴。


    “挺好。”邁洛沒有多想。


    但麗貝卡的下一句話差點沒讓他被口水嗆死:


    “你是出賣肉體了麽?”


    “這話聽著怎麽那麽耳熟……”邁洛一頓撓頭:“我在你們眼裏就真的一無是處到隻能出賣屁股麽?”


    “為什麽是‘你們’?哦是還有別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麗貝卡腦袋一歪。


    “我……”邁洛歎了口氣:“算了,愛咋說咋說吧。”


    “換個角度想,這算是在誇你長了一張不錯的臉蛋。”麗貝卡翻看著桌麵上的文件,偶爾抬頭瞥邁洛一眼。


    “那我謝謝你。”邁洛點頭。


    “但你的……”麗貝卡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臉:“總之看起來很糟糕。”


    邁洛當然知道自己看起來很糟糕。


    從昨天到現在,不曉得流了多少血,這會兒他的臉色比艾瑪更像吸血鬼,而且雙眼滿是血絲,嘴唇發白。以這個狀態的臉,不管做啥樣的表情,估計都能把小孩子嚇哭。


    “那還能咋辦,被老女人榨幹了唄。”邁洛兩手一攤,直接擺爛。


    “行。”麗貝卡把文件蓋上,接著說道:“愛德華謝爾曼的這個案子,不出意外過段時間就會消停下來,既然謝爾曼家族自己都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上院也不會有意見,愛德華的z敵更不會有意見,你等著領勳章吧。”


    “這還能有勳章領的麽?”邁洛差點沒笑出聲。


    艾瑪把人家親爹給炸了個八成熟,回過頭來,自己還能領勳章,這事兒說出去誰信啊。


    “就正常的榮譽勳章,活好的j女都有可能領到,沒什麽好開心的。”麗貝卡的措辭一如既往的具有攻擊性。


    “行吧。”邁洛擦了擦額頭的汗:“那,哈裏森的死不管了?”


    “自首的那人全認了呀……”麗貝卡抬頭看向邁洛,眼神微眯盯著幾秒之後,很肯定地說道:“這樣看的話,估計全都是那老女人做的了。”


    “那這你不鑽一下牛角尖,人設要崩塌了都。”邁洛感覺以麗貝卡的性子,不太可能會草草了事。


    但麗貝卡白了他一眼:“貴族階級的內耗是我們這邊最願意看到的事情。”


    “思想覺悟還挺高。”邁洛瞬間就明白了麗貝卡想要表達的意思。


    麗貝卡明顯不打算繼續在謝爾曼家族的案子上做過多的討論:“還有一件事情,這段時間教會的人有來找過你一兩次。”


    “迪拉肖?”邁洛腦子裏立馬浮現出那張文質彬彬且掛著善意微笑的臉。


    “對,不過你剛好都不在。”麗貝卡又習慣性地把自己的兩條腿架到桌麵上。


    “他有說找我幹什麽的麽?”邁洛嘀咕道。


    他當然知道迪拉肖找自己幹啥。


    亡靈節那天邁洛隻告訴迪拉肖關於教會醫師這個人的存在,完全沒有提及圖騰的事情,在邁洛看來,現在自己手中掌握的這個圖騰對迪拉肖來說絕對非常重要,在沒有弄清楚教會醫師身份的情況下,他可以懷疑迪拉肖背後甚至他本人就是羅本記憶中那名邪惡的醫師。


    “他想邀請你去一趟教會,具體細節沒有明說。”麗貝卡隨手撥弄著桌麵上一個金屬鈴鐺,但鈴鐺本身的結構出了問題,所以發出來的聲音有些幹啞,沒有絲毫清脆感。


    邁洛看著麗貝卡手中的鈴鐺:“養過寵物狗?”


    這種小鈴鐺一半都是掛寵物脖子上的。


    “貓。”麗貝卡晃了晃手中的鈴鐺,接著道:“我隻跟你提個醒,教會比貴族要複雜得多。”


    “懂你意思。”


    邁洛點點頭。


    他自己藏著的秘密太多,暫時來說確實無暇顧及教會那邊的事情,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打算主動接觸迪拉肖。


    邁洛扯開話題:“那小貓呢?”


    “死了。”麗貝卡的回答非常簡潔。


    “它有名字嗎?”


    “馬歇爾。”


    “那不是猴子的名字麽……”


    “為什麽?”


    “沒事,我隨便亂說的。”


    ……


    麗貝卡好像忽然想起了些什麽,起身套上風衣,對邁洛說道:“教會就別去了,但是有個地方可以去走一趟。”


    “哪兒?”


    “孤兒院,教會名下的孤兒院。”麗貝卡戴上帽子,以非常男性化的姿勢,站直著身軀對著鏡子整理了領口衣袖,一邊說道:“順便看看那邊的條件怎樣。”


    邁洛四肢懶散地跟在麗貝卡身後:“是有什麽新的案子麽?”


    “舊案子。”麗貝卡說話的時候沒有回頭。


    但她這麽隨口一說,邁洛就知道她要去見誰了。


    按日子來算的話,羅本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黛西,現在應該已經出院了。


    當然,幸存者這個用詞其實不見得恰當,失去雙眼之後,黛西的這個幸存者往後漫長的時間裏可能都會充滿不幸。


    按照此前迪拉肖與麗貝卡之間的交易,他代表教會承擔了黛西的一切撫養支出,而且這是有書麵依據的,但具體執行得如何,確實得到現場去看一看才行。


    羅本案結束之後邁洛和麗貝卡心知肚明,黛西遭此厄難,他倆都有責任。


    或許是因為回憶起了這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倆人都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一直到他們倆各自騎馬通過執法所大門的時候,門衛衝著邁洛打招呼:“喲井蓋哥!”


    “井蓋哥?”一旁的麗貝卡還沒有聽說過邁洛的這個綽號。


    “我這人比較內向,平時出門都是走的下水道。”邁洛隨口扯淡。


    “……”


    …


    與遠離城區、擁有封鎖高橋的教會不同,孤兒院就坐落在楠薇城區內,並且所處的地段還算是交通較為便利的第15教區。


    孤兒院是一座舊教堂改建建築,基本上跟楠薇城所有年代久遠的古老建築差不多,頂尖圓塔式建築,有前置的庭院,風格上與上個時代非常接近。


    這個時間點臨近日落,庭院中很多孩童正在嬉戲玩鬧,從他們的著裝和精神麵貌來看的話,孤兒院的物質條件應該還算不錯,至少應該超出了絕大多數底層工薪階級家庭的水平。


    要不怎麽能稱之為國教呢,教會就是有錢,養幾十個孩子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


    邁洛和麗貝卡沒有進入庭院,隻是在外側街道上,透過金屬柵欄割開的鏤空圍牆觀察著裏麵的孩子。


    “據說教會會根據這些孩子的天賦傾向,為他們提供對應學科的專業教育,這是前兩年才設立的一個機構,所有的資源都由教會一手承擔,當然,教會的財富來源於整個國家。”


    麗貝卡隔著柵欄,尋找著黛西的身影,口中淡淡呢喃著:“換個角度來說,這些孩子能接受到的資源,比很多同齡的孩子要優越得多,這算是教會做的一件不怎麽令人反感的事情了。”


    “不見得吧,依我看,大瘟疫中被教會用血療術救回來的那些人並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信徒。”邁洛指了指庭院裏那些嬉鬧的孩子:“這些才是。”


    “你很擅長陰謀論嘛。”麗貝卡轉過身來。


    “不是你自己說的教會很複雜很危險麽?我是順著你的理論在聊的。”邁洛兩手一攤。


    “就你嘴皮子最利索。”麗貝卡不喜歡與他人進行任何形式的辯論。


    邁洛更無所謂:“要不然貴族富婆怎麽會喜歡呢。”


    ……


    麗貝卡重新將目光轉向庭院裏:


    “看到黛西了嗎?”


    “一點鍾方向,坐在角落裏背對著我們這邊,全場就她一個人沒有活蹦亂跳的了。”邁洛迅速捕捉到了角落裏女孩的背影。


    黛西坐石凳上,她身穿黑色樸素的連衣裙,雙眼由一根黑色的布條遮蓋,此時正一手搭著畫板,一隻手握著彩筆,白紙上塗抹著什麽。


    她的動作非常認真仔細,除了移動的彩筆之外,全程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出聲,相比之下顯得與周圍所有嬉鬧的孩子格格不入。


    黛西所處的位置,剛好位於沒有被夕陽照射到的建築陰影下方,她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麵對著眼前的大片陰影,認真描繪著……


    說不上有什麽特殊的感覺,但這畫麵看久了,總會給人一種十分隱晦的詭異感……


    尤其是當你知道那孩子是個盲人的時候。


    ……


    “你覺得我們應該進去跟她說說話嗎?”麗貝卡看著遠處黛西渺小無助的背影。


    “我不是很建議這麽幹。”邁洛發現,原來麗貝卡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


    “為什麽?”


    “咱倆的聲音,穿插在她所有不幸遭遇的記憶裏,不是麽?”邁洛說道。


    從最開始躲在暗藏儲物間裏,到後來被裹屍布怪人擄走,再到後來在執法所內的恐怖遭遇,所有這一係列的經曆中,都有邁洛和麗貝卡的影子在。


    他倆確實不太應該出現在黛西的生活裏。


    麗貝卡沉默了。


    這算是她對邁洛的看法的一種認同吧。


    倆人遙遙盯著黛西的背影看了良久,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麗貝卡忽然問道:


    “話說回來,你不打算聊一聊你那天的奇怪反應是怎麽回事嗎?”


    “哪天?”邁洛自認為這段時間裏自己的“奇怪反應”簡直不要太多,根本數不過來了都。


    “黛西在執法所檔案室的那天。”麗貝卡直截了當地說道。


    “這麽細節的事情都還記著麽?”邁洛咧了咧嘴,但最終還是啥也沒說:“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講給你聽。”


    “不說算了,回去。”


    麗貝卡並無任何強迫的意思,當然,邁洛確認不說,她也沒有任何失落的神色。


    “那走吧。”


    邁洛和麗貝卡各自上馬,朝著執法所的方向起步。


    ……


    但在他倆轉身沒多久,喧鬧庭院裏,那唯一一處陰影角落中,孤獨的女孩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畫筆,緩緩扭過頭來,麵相邁洛和麗貝卡兩人離去的方向。


    她維持著這個動作,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看著”,許久都沒有動彈。


    直到邁洛和麗貝卡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女孩才緩緩回頭,重新執筆作畫。


    固定在畫板的白紙上分部著無數線條,這些線條粗糙、扭曲,有的交錯一團形似大片的漆黑,有的則宛若哭泣的音符,顯得僵硬、錯亂。


    整幅畫呈現了一種不協調和割裂感,令人不適。


    ……


    邁洛和麗貝卡騎馬走出這條街道之後,麗貝卡忽然側過頭來,眼神怪異地看著邁洛。


    “幹嘛?”邁洛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對方。


    麗貝卡指了指自己的麵罩:“你的麵罩在滴血。”


    邁洛扯下麵罩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鼻孔正有大片的鮮血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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