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辰不是一個脆弱的人。


    他很少掉眼淚。


    但此刻。


    他卻是淚流滿麵。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他這一輩子,有兩個最大的遺憾。


    一個是沒有好好報答將把辛苦養大的爺爺奶奶。


    一個就是父母的缺失,從小到大,沒有擁有一個完整的家,沒有體驗過父母親情的關愛。


    現在。


    他的親生母親。


    竟然以報答之恩,要求他把腎捐給那個同母異父,從未謀麵的弟弟?


    這無疑觸動了他心底最脆弱的神經。


    最絞心的痛苦。


    他是你兒子。


    我難道就不是嗎?


    為什麽你如此偏心,如此狠心,如此的絕情?


    楊辰默默的把電話掛了。


    這是他一輩子的心結。


    也是心魔。


    楊辰在床頭抽煙。


    一根接著一根。


    手機已經關機。


    他不想再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


    他隻想跟那個女人斷絕關係,永生不再往來。


    楊辰就這樣在床頭默默的抽煙。


    一直到中午。


    起身。


    正準備出門吃個午飯。


    這時警察上門了。


    身後還跟著一個頗為富態雍容的中年女人。


    “你叫楊辰是吧?”


    警察同誌皺眉問道。


    楊辰點了點頭。


    “你手機是不是關機了?”


    “你知不知道你媽媽很擔心你?”


    “看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一點小事就跟家裏人弄別扭,玩失蹤,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做法讓父母有多擔心,多緊張,多傷心?”


    “逃避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還沒趕緊跟媽媽認個錯。”


    “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在確認了楊辰的身份之後。


    一位年長的警察同誌,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通訓斥。


    楊辰沒有怪他。


    警察同誌也是一片好心。


    隻是他哪裏知道,這個母親,是個什麽樣的母親?


    “警察同誌,不好意思,浪費了你們的警力,耽誤了你們的工作,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就跟她回家。”


    楊辰笑了笑。


    淡淡道。


    見楊辰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那位年長的警察同誌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


    “知道自己錯了就好。”


    “我也是為人父母,父母哪有隔夜仇?可憐天下父母心!”


    “男子漢,成熟一點,不再那麽幼稚。”


    說完。


    他看向楊辰的母親,說道:“行了,你兒子幫你找到了,一會再走個流程,我們就撤了。”


    “你這個當媽的也是。”


    “一定要注意教育方法,兒子都那麽大了,要懂得尊重和理解。”


    ……


    警察走了。


    楊辰冷冷看著自己眼前那個頗為富態雍容的中年女人,表情很漠然,眼神很冷冰。


    這個保養頗好,養尊處優的女人,確實是他的母親。


    盡管對於母親的樣子,他早已模糊不清。


    但見麵的第一眼。


    還是認了出來。


    或許。


    這就是生物上的某種聯係或感應吧。


    “楊辰,我知道你很恨我。”


    “很多事情你不懂,也不可能去理解媽媽當時的處境。”


    “我承認,之前在電話裏,媽媽說話可能有點刻薄了。”


    “但媽媽心裏確實很著急啊。”


    “你的親弟弟,尿毒症,晚期!”


    “醫生說,如果不及時換腎的話,根本就不活了多久了。”


    “這些天來,我和他爸爸在全國各地四處奔波找腎源,但根本找不到合適匹配的腎源,如果不是沒有辦法了,媽媽也不可能來找你啊!”


    說著說著。


    她便哭了起來。


    一副心如刀絞的樣子。


    楊辰看在眼裏,麵無表情。


    她流的每一滴眼淚,都不是為了自己,隻是為了那個患病的弟弟。


    楊辰對尿毒症並不了解。


    但他也知道。


    如果年紀輕輕,沒有什麽基礎疾病,隻要定期去做透析,除了某些方麵要注意之外,基本上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甚至可以正常終老。


    楊辰把知道的一說。


    母親便是急頭白臉的哭訴道:“你弟弟家就他這麽一個兒子,不換腎,就等於斷了香火,絕了後代啊!”


    “楊辰,媽媽求你了。”


    “你跟媽媽去一趟醫院,跟你弟弟做個匹配。”


    “你是他的親哥哥啊!”


    “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楊辰聽在耳裏,卻是冷笑連連。


    親哥哥?


    親弟弟?


    這些年來,我們可曾見過一麵,可曾說過一句話,可曾有半點感情,彼此之間,可曾有半點關心照顧?


    救命的時候想起我來了?


    嗬嗬。


    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見楊辰冷笑連連,他母親頓時怒火中燒,馬上變臉道:“楊辰,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沒有我,哪有你?”


    “百善孝為先!”


    “生育之恩大過天!”


    “你讀了那麽多年的書,白讀了嗎?”


    “今天,你必須要跟我去一趟醫院。”


    “你恨我也好,罵我也好,不理解也好,反正,你把那塊肉還給我。”


    “從此以後,我們兩清,誰也不欠誰。”


    “否則。”


    “我就到你的學校鬧,到你的單位鬧,我就把你的不孝通通告訴你的朋友鄰居,我把電視台都叫過來,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我要讓你身敗名裂!”


    “不要逼我。”


    “為了你弟弟,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母親尖叫著。


    嘶吼著。


    一張臉竟然猙獰扭曲到變形。


    很難想像。


    這竟然是一位母親對親生兒子所說的話。


    楊辰氣嗎?


    當然氣。


    但更多的是痛。


    心痛如刀割!


    他深吸了一口氣。


    眼淚卻是控製不住的流了下來。


    “好!”


    “我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今天。”


    “我就把這塊肉還給你。”


    “從此以後,你我親斷血絕,我不是你的兒子,你也不再是我的母親,永生永世,不再相見。”


    說完。


    楊辰感覺自己的靈魂都仿佛被抽空。


    他知道。


    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了母親。


    這個世界。


    他不再有任何的牽掛。


    ……


    星沙楚雅醫院。


    經過全麵的檢查之後,楊辰的腎源,確定可以和他同母異父的弟弟配對。


    接下來。


    楊辰便住到了醫院裏。


    開始準備換腎前的一係列準備工作了。


    “你放心吧,這種手術很成熟,不會有什麽風險。”


    “你還有一個腎,對你的生活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的。”


    “你想吃什麽?”


    “媽媽幫你去買。”


    病房裏。


    他的母親安慰道。


    此刻。


    母親的神情已經輕鬆了許多。


    言語表情,也變得溫柔慈愛起來。


    楊辰卻是目光呆滯,沒有說話。


    雖然。


    他很恨自己的父母。


    但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對父母殘存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希望。


    他多希望。


    母親的這份溫柔慈愛,是沒有理由的,隻是為了自己。


    但冰冷的現實就是。


    母親的眼裏。


    隻有那個弟弟。


    楊辰的眼角又濕潤了。


    不過。


    這一次。


    他的嘴角卻是微微上揚。


    他笑了。


    一種自我和解與解脫的笑。


    錯的是母親,又不是自己,為什麽要生氣?


    她要我還給她,那我還給她就是了。


    有因必有果。


    有果必須結。


    了卻此因果。


    還我自由身!


    楊辰忽然想起了那位盤坐在船頭之人所問的那三個哲學問題。


    我從哪裏來?


    要到哪裏去?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公道,自在人心!


    看似與自己的事毫無關連。


    卻隱隱讓他有一種頓悟和釋然的感覺。


    父母,是自己的心結。


    也是心魔!


    這一關過不去,他這一輩子都無法解脫!


    現在。


    他心如止水。


    有一種脫胎換骨般的煥然一新。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他從來沒有主動打過他的電話。


    他拿出手機,準確的找到了那個並沒有備注姓名稱呼的電話號碼,毫不猶豫的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對方才接。


    “爸,我不恨你了。”


    楊辰笑著說道。


    電話那邊先是一楞,然後才問道:“你是.辰辰?”


    楊辰:“是我。”


    “你,你剛剛叫我什麽?”


    那邊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聽得出來。


    他很緊張,也有點不知所措。


    楊辰笑了笑,淡淡道:“爸爸,我不恨你了,也不恨媽媽了。”


    此話一出。


    對麵沒有說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中。


    但楊辰隱隱能聽到,電話裏傳來的哽咽聲。


    “辰辰,你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你說吧。”


    “隻要爸爸能辦到,一定幫你解決。”


    楊辰搖了搖頭:“沒有。”


    聞言。


    那邊沉吟了一下,然後情感就像放閘泄洪的水庫一樣,一發而不可收拾了:“辰辰,是爸爸對不起你。”


    “那個時候,我跟你媽媽賭氣,才把你放在爺爺奶奶那裏。”


    “後來,爸爸是想把你接到身邊的。”


    “不過那個時候,你看到爸爸和你的後媽,就像看到仇人一樣,爸爸就不敢接你過來了。”


    “這些年來,爸爸其實一直在暗中關注你。”


    “但我也承認,是爸爸虧欠你的。”


    “你能叫我一聲爸爸,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過年回來嗎?”


    “回來的話,咱們父子倆好好聚一聚,好好喝兩杯。”


    聽得出來。


    電話那邊的父親,顯然是真情流露。


    很愧疚。


    也很想彌補。


    楊辰再一次的釋然了。


    一直以來。


    他恨父親,更甚母親。


    母親至少還每年給了點錢,寄過來幾件舊衣服。


    但來自父親的關愛,卻是半點也沒有。


    直到現在。


    他才想了起來。


    如果不是父親給錢,爺爺奶奶根本不可能有能力送他上大學。


    衣食往行雖然強差人意,但也沒有落下。


    或許。


    就像他所說的。


    一直在暗中關注自己吧。


    “好的,爸爸,有機會再聚。”


    “我好累。”


    “好想睡覺了。”


    一股深深的倦意襲上心頭,楊辰躺在病床之上,隻覺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扭曲。


    ……


    楊辰醒了。


    睜開眼睛,便是滿天的璀璨星空。


    楊辰擦了擦眼睛。


    自己不是在楚雅醫院的病房,等著換腎嗎?


    不過他心中一凜。


    即便驚醒過來。


    我。


    又回來了!


    果然。


    自己還是躺在一條烏蓬船內。


    船頭盤坐著一個頭戴鬥笠,身皮蓑衣,背對著他的神秘之人。


    湖而依舊幽藍詭異。


    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楊辰坐了起來,深吸一口氣,仔細回憶著剛才所經曆的一切。


    做夢嗎?


    不對啊!


    自己可是掐著大腿根部驗證過,那酸爽,絕對比老壇還要正宗。


    可現在。


    自己又回來了。


    那麽。


    剛才。


    自己倒底經曆了什麽?


    就在這時。


    烏蓬船到岸了。


    楊辰也來不及多想,迅速跳上碼頭。


    然後這條載他而來的烏蓬船,便逐漸變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在視線裏,仿佛從沒來過一樣。


    這時。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恭喜你渡過心魔之海,成功到達彼岸!”


    聽到這個聲音。


    楊辰才反應過來。


    原來。


    剛剛所經曆的一切,隻是自己的心魔考驗。


    如果沒有通過。


    那麽自己可能困在那個似夢非夢的幻境裏一輩子。


    所以。


    第一個渡船而來的胖爺王猛,有沒有通過這個心魔考驗?


    他人又在哪裏?


    接下來。


    還有沒有其它的挑戰?


    如果有,又會是什麽?


    站在碼頭。


    楊辰打開手電,四周探照了一番。


    隨即。


    他馬上發現


    碼頭對麵。


    大概十多米的距離之處,赫然出現了一間小木屋。


    木屋門口,似乎有個人影,盤坐在地上。


    看體型,好像就是胖爺王猛。


    “胖爺,是你嗎?”


    楊辰遠遠叫了幾聲。


    卻是沒有半點反應。


    想了想。


    楊辰跳下碼頭,迅速走向小木屋。


    十多米的距離,很快就到了。


    門口那人,確實是胖爺王猛。


    不過此刻。


    盤坐在木屋門口的王猛,卻是眉頭緊皺,雙目緊閉,滿頭大汗,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在經曆什麽。


    見狀。


    楊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冒然叫醒他。


    四周看了看。


    是一片黑暗到極致的虛空。


    隻有眼前這間小木屋,預示著下一個挑戰的開始。


    小木屋裏麵透著昏黃的桔光。


    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胖爺王猛,又經曆了什麽?


    想了想。


    楊辰沒有冒然行動。


    而是一屁股坐在王猛身邊,等他醒來,也等淩宵子和鍾小偉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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