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爺爺家吃飯哈,別忘了。”老爸在出門前又一次囑咐道,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激動,似乎也在為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高興。我滿心歡喜地應和著,因為這是在王麗輟學離開我們之後,難過了一個多月,我終於遇到了第一件開心的事情——爺爺回來了。
從小叔的婚禮之後,爺爺就踏上了他的“旅行”。先是去了徐州的小爺爺家住了一個月;接著又去了小姑奶奶家;隨後,他又回了一趟山東老家,那裏的一草一木都讓他倍感親切;最後,他轉站到了哈爾濱大爺爺家,與大爺爺一家共度了一個月的時光。這一路上,爺爺走走停停,前前後後幾乎快要小半年了。而今天,他終於結束了這段旅程,回來了。
雖然今天是放暑假的日子,但外教老師熱情地邀請我們去她家吃飯,我也不好推辭。然而,心裏又一直惦記著爺爺,想快點見到他。於是,在去外教老師家之前,我就和其他幾個同學打好招呼,我們最晚待到下午就走。聚會期間,我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各種話題,時不時地看著手表,計算著還有多久才能結束。終於,在煎熬中,聚會接近了尾聲。我簡單和毛潤辰打了個招呼,便迫不及待地騎上車,一路飛馳向爺爺家。
爺爺的火車是下午到沈陽的,當我騎著車趕到爺爺家時,爺爺也才進屋不久。一進門,我就興奮地大喊著:“爺,爺,我回來了!”我的聲音裏滿是興奮。聽到我的呼喊,爺爺直接從裏屋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他開心地一下子抱著我,我也直接撲進了爺爺的懷裏。我們倆高興地在屋裏轉圈,爺爺捧起我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看完臉又讓我轉轉圈,仔細檢查著我有沒有瘦了。
這時,屋裏傳來了奶奶略帶酸意的話:“你爺回來了,這個高興啊!你走的這小半年,這丫頭根本就沒回來過。”雖然奶奶的話裏帶著幾分醋意,但我和爺爺此刻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根本沒有心情搭理她。我們隻顧著自己開心地笑著,享受著這份久違的團聚時光。
我拉著爺爺坐在了我們平時最愛的位置——客廳的小凳上。我關切地問爺爺:“爺,你好像瘦了,我聽我爸說,你在徐州檢查身體了?咋樣?”爺爺一邊翻著他帶回來的禮物,一邊輕鬆地回答道:“沒啥事兒,說是胃潰瘍。”聽到爺爺這麽說,我心裏不禁有些擔憂,但爺爺卻似乎並不在意。
“胃潰瘍,那咋整?”我追問道。爺爺笑了笑說:“沒事,說是別亂吃東西,得慢慢養。”聽到這裏,我心疼地看著爺爺,噘著嘴說:“爺,那你去我家住啊,這樣你就能天天給我做好吃的,然後你跟我一起吃,不用像在家裏天天喝粥吃鹹菜。”我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瞟著屋裏的方向,暗示著奶奶對爺爺飲食的苛刻。爺爺明白我說的是啥意思,他笑了笑,輕輕地推了推我的頭,說:“你這孩子。”
爺爺一邊說著,一邊從他那舊到發白的軍用旅行袋中拿出一個個禮物。“你看,這是你三爺爺、小姑奶、大爺爺,還有老家的你大姑給你帶的好吃的。”爺爺一邊比劃著一邊介紹著這些禮物。我知道這些都是他們看爺爺要走了才現買的,前幾天才郵到哈爾濱的,爺爺又親自背了回來。我不禁有些心疼爺爺,這麽大的年紀還要背這麽重的東西回來。
“爺,你讓他們郵到沈陽多好啊,你背回來幹啥,多沉啊。”我抱怨道。爺爺卻笑了笑說:“這傻孩子,我背回來多像樣啊。”聽到這裏,我突然覺得爺爺好可愛呀。
沒一會兒,家裏的大人們紛紛都回來了。他們圍著爺爺問東問西的,關心著爺爺的旅途狀況。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詢問他檢查身體的事情,爺爺自己也沒有提。我知道他們都是在盡力避免觸碰那個敏感的話題,想讓爺爺能夠安心地享受這個團聚的時刻。
而我的那個小腳奶奶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告狀裝可憐的機會的。也不管爺爺是不是剛回來,還是怎麽樣,就當著全家人的麵,結結實實地告了小嬸一狀。她一臉嚴肅,聲音尖銳,仿佛要將心中的不滿全部傾瀉出來。然而,就在她理直氣壯地告狀的時候,小嬸卻突然站起來宣布自己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嬸解釋說,自己最開始以為自己身體不好,經期不準,孕反也不明顯,就沒有在意。也是最近去醫院檢查才知道的。聽到這個消息,奶奶的臉色瞬間從黑色變紅了,她馬上眉開眼笑地應和著,給自己剛才告的那個狀圓著各種各樣的理由。這一幕真是可笑至極,這個老太婆就像會變臉一樣,前一秒還陰沉著臉,後一秒就馬上笑開了花。
她嘴裏還不忘叨叨著:“這一胎絕對是男孩,有望了,家裏的香火有望了。”小嬸也像自己成了功臣一樣,開始宣講著自己多麽愛吃酸的東西,肚裏的孩子多聽話。看到這一幕,爺爺剛剛回來的好心情全都被他倆給破壞掉了。他拉過我,坐在他的腿上,摸著我的頭,用力擠著臉上的笑容,輕輕地搖著頭,讓我不要在意小嬸的話。
晚上,爺爺親自下廚做了我愛吃的炸醬麵。然而,這卻引來了奶奶的抱怨聲。她在一旁嘀咕著:“這大晚上的,就吃炸醬麵啊。”可是,我們誰都沒有理會她,實在是不想再增添煩惱了。而小嬸就在一邊喊著吃這個對孕婦不好的話,我大聲回懟著:“愛吃不吃,不吃叫你老公做!”
吃完飯,家裏的大人們明顯對小嬸和奶奶的姿態都有些煩躁了。大家找著各種借口紛紛回家了,隻留下一片狼藉的餐桌和我們一家三口還在堅守著。由於我們離爺爺家最近,騎車三兩分鍾就到了,所以我們也走的最晚。
在院子裏,爺爺拉著我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挲著。他的眼神裏充滿了不舍,仿佛還有什麽話說不出口,但又必須說出來一樣。我第一次看見爺爺這樣,心裏很難受。但想著離著近隨時來也來得及,就沒有太往心裏琢磨,隻是默默地陪在爺爺身邊。
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刻。爺爺把我和老爸老媽送到小區門口,看著我們騎上車,一點點騎遠。在轉彎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還看到爺爺還在院門口站著招著手。他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單和落寞,那雙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然而,誰又能想到,就這一眼,是我和爺爺最後一次相見,也是他對我最後的告別。
可就在從爺爺家回來的第二天的下午,家裏的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仿佛帶著不祥的預兆。我接過電話,對麵傳來了老爸焦急的聲音,他的語氣裏滿是慌亂與不安,“快去爺爺家,爺爺不見了,”言罷,未等我回應,電話那頭便隻剩下嘟嘟的忙音。我午覺尚未睡醒,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一個激靈,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爺爺不見了?這怎麽可能?他平日裏總是按部就班,從不讓人操心,此刻究竟去哪兒了?
我無暇多想,心髒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膛。我猛地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幾乎是本能地衝出了家門,腳步在樓梯上咚咚作響。跑到樓下,我迅速騎上那輛舊自行車,雙腿猛蹬,車輪飛轉,仿佛在與時間賽跑,一心隻想快點趕到爺爺家。
還未走進樓道,一股不祥的氣息便撲麵而來。緊接著,奶奶的哀嚎聲穿透門縫,聲音之大,幾乎要撕裂這狹小的空間。那聲音裏滿是絕望與無助,充斥在樓道裏,與周圍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顯得更加陰森恐怖,讓我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怎麽了?”我扔下手中的鑰匙,鞋也來不及換,急忙跑進屋內,焦急地喊了起來。
“老爺子,不知道去哪兒了,”小嬸的聲音帶著哭腔,顯得格外慌亂,“早上出去的,這都這個點兒了還沒有回來。你爸、你叔、你姑都出去找了,你姑父也跟派出所打了招呼,拜托他們也找找,但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會不見了呢?”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早上老爺子把奶奶送到她經常去的那個小花園之後,就走了。”小嬸抽泣著說。
“就走了?然後呢?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別隻說一半話啊!”我的語氣越來越急,聲音也越來越高,幾乎是在嘶喊。
“奇怪就奇怪在這兒,”小嬸用手帕擦了擦眼淚,“老爺子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就像往常一樣,和你奶打了個招呼,轉頭就走了。我們也沒多想,以為他隻是去散步或者辦點什麽事,可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沒回來……”說到這裏,小嬸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看著奶奶無助的哭泣,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在滿是皺紋的臉頰上,小嬸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安慰,卻也顯得那麽力不從心。我更是束手無策,隻能默默地守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著那一絲可能傳來的好消息。
夜色如墨,漸漸吞噬了天邊最後一抹餘暉,老爸和小姑他們帶著滿身的疲憊陸續歸來。那個年代的通訊工具簡陋至極,bb機的嘀嘀聲成了我們唯一的希望,但信息的傳達卻如同蝸牛般爬行,緩慢而令人焦急。
大家回來的時候,時針已經悄然指向了零點,然而,關於爺爺的消息卻依然杳無音訊,就連市內各大派出所也未能提供任何線索。小姑眉頭緊鎖,提議去火車站、汽車站這些交通樞紐處碰碰運氣。為了能讓奶奶安心在家等待,大家決定讓老媽和小嬸留下陪伴她,同時也守候著那可能隨時響起的電話。
老爸和小姑他們匆匆離去後,我獨自一人躲進了廚房,那裏彌漫著爺爺的氣息。我拿起他常坐的小凳,坐在他每天都坐的位置上,目光穿過陽台的窗戶,凝視著外麵那片狹窄的天空。雖然爺爺家位於一樓,視野有限,但平日裏我總能在這片天空中找到幾顆閃爍的星星,它們像是爺爺的守護神,默默地注視著我們。
然而,今天的天空中卻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烏雲密布,仿佛連它們也在為爺爺的失蹤而哀傷。屋內,奶奶的哭嚎聲不時傳來,那聲音如同鋒利的刀片,在我本就煩躁不堪的心上劃過一道道傷痕。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波瀾,但那份擔憂與恐懼卻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讓我難以自持。
不知不覺間,我蜷縮在廚房那個小角落裏,眼皮漸漸變得沉重,最終沉入了夢鄉。夢裏,一股溫暖而熟悉的力量悄然升起,輕輕搖曳著我的心帆,引領我緩緩站起。這股力量似乎帶著某種不可言喻的召喚,拉著我穿過熟悉的走廊,一步步邁向那扇通往外界的門。當我終於鼓起勇氣,輕輕旋開門鎖,眼前的景象讓我心中一暖——爺爺,正靜靜地站在單元門的門檻外,看著我。
我急切地招呼著他快點進來,心中滿是重逢的喜悅與激動。然而,爺爺卻隻是站在那裏,用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看著我,臉上依舊是溫暖的微笑,緩緩伸出手,示意我走過去。那一刻,我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興奮地準備跨出家門,去擁抱那份久違的親情。但出乎意料的是,我的雙腿竟像被枷鎖束縛一樣,怎麽也抬不起來。我很著急,使勁兒拉扯著,試圖掙脫這份束縛,往外扒拉著腿,但無論我如何努力,雙腿都毫無反應,仿佛它們已不屬於我。
就在這絕望與困惑交織的瞬間,爺爺的身影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從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開始大聲叫喊,想要喚回爺爺,但無論我怎麽用力,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整個人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動彈不得。我掙紮著,想要衝破這無形的桎梏,找回已失去的感覺,但一切隻是徒勞。
就在我即將放棄,準備接受這荒誕現實的時候,一陣劇烈的震動將我拉回了現實。原來,我隻是在做夢,從小凳上猛地摔了下來,疼痛感瞬間喚醒了我的意識。但那個夢,為何如此真實?爺爺的形象在我眼前依然清晰,那笑容,那眼神,仿佛觸手可及。
我扶著牆壁,艱難地站了起來,雙腿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麻木,幾乎無法支撐我的重量。就在這時,家裏的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老媽接起了電話。緊接著,奶奶那震破天際的哀嚎聲穿透牆壁,直擊我的心靈。隨後,是老媽和小嬸焦急地呼叫奶奶醒來的聲音,那聲音恐慌、無助。
我被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呆立當場,整個人完全失去了行動力,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裏充斥著恐懼與不安。那一刻,我仿佛置身於一個陌生的世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麽陌生而遙遠。
我緩緩抬頭,再次凝視窗外。方才那漆黑一片、沒有一顆星星點綴的夜空,此刻竟奇跡般地閃耀著一顆又大又亮的星,它仿佛在對我溫柔地眨著眼睛。我的心猛地一緊,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耳畔似乎又回響起了姥姥的話語,關於夜空中最亮的星是逝去親人化作的守護神的說法。難道,這是……爺爺嗎?
從小叔的婚禮之後,爺爺就踏上了他的“旅行”。先是去了徐州的小爺爺家住了一個月;接著又去了小姑奶奶家;隨後,他又回了一趟山東老家,那裏的一草一木都讓他倍感親切;最後,他轉站到了哈爾濱大爺爺家,與大爺爺一家共度了一個月的時光。這一路上,爺爺走走停停,前前後後幾乎快要小半年了。而今天,他終於結束了這段旅程,回來了。
雖然今天是放暑假的日子,但外教老師熱情地邀請我們去她家吃飯,我也不好推辭。然而,心裏又一直惦記著爺爺,想快點見到他。於是,在去外教老師家之前,我就和其他幾個同學打好招呼,我們最晚待到下午就走。聚會期間,我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各種話題,時不時地看著手表,計算著還有多久才能結束。終於,在煎熬中,聚會接近了尾聲。我簡單和毛潤辰打了個招呼,便迫不及待地騎上車,一路飛馳向爺爺家。
爺爺的火車是下午到沈陽的,當我騎著車趕到爺爺家時,爺爺也才進屋不久。一進門,我就興奮地大喊著:“爺,爺,我回來了!”我的聲音裏滿是興奮。聽到我的呼喊,爺爺直接從裏屋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他開心地一下子抱著我,我也直接撲進了爺爺的懷裏。我們倆高興地在屋裏轉圈,爺爺捧起我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看完臉又讓我轉轉圈,仔細檢查著我有沒有瘦了。
這時,屋裏傳來了奶奶略帶酸意的話:“你爺回來了,這個高興啊!你走的這小半年,這丫頭根本就沒回來過。”雖然奶奶的話裏帶著幾分醋意,但我和爺爺此刻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根本沒有心情搭理她。我們隻顧著自己開心地笑著,享受著這份久違的團聚時光。
我拉著爺爺坐在了我們平時最愛的位置——客廳的小凳上。我關切地問爺爺:“爺,你好像瘦了,我聽我爸說,你在徐州檢查身體了?咋樣?”爺爺一邊翻著他帶回來的禮物,一邊輕鬆地回答道:“沒啥事兒,說是胃潰瘍。”聽到爺爺這麽說,我心裏不禁有些擔憂,但爺爺卻似乎並不在意。
“胃潰瘍,那咋整?”我追問道。爺爺笑了笑說:“沒事,說是別亂吃東西,得慢慢養。”聽到這裏,我心疼地看著爺爺,噘著嘴說:“爺,那你去我家住啊,這樣你就能天天給我做好吃的,然後你跟我一起吃,不用像在家裏天天喝粥吃鹹菜。”我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瞟著屋裏的方向,暗示著奶奶對爺爺飲食的苛刻。爺爺明白我說的是啥意思,他笑了笑,輕輕地推了推我的頭,說:“你這孩子。”
爺爺一邊說著,一邊從他那舊到發白的軍用旅行袋中拿出一個個禮物。“你看,這是你三爺爺、小姑奶、大爺爺,還有老家的你大姑給你帶的好吃的。”爺爺一邊比劃著一邊介紹著這些禮物。我知道這些都是他們看爺爺要走了才現買的,前幾天才郵到哈爾濱的,爺爺又親自背了回來。我不禁有些心疼爺爺,這麽大的年紀還要背這麽重的東西回來。
“爺,你讓他們郵到沈陽多好啊,你背回來幹啥,多沉啊。”我抱怨道。爺爺卻笑了笑說:“這傻孩子,我背回來多像樣啊。”聽到這裏,我突然覺得爺爺好可愛呀。
沒一會兒,家裏的大人們紛紛都回來了。他們圍著爺爺問東問西的,關心著爺爺的旅途狀況。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詢問他檢查身體的事情,爺爺自己也沒有提。我知道他們都是在盡力避免觸碰那個敏感的話題,想讓爺爺能夠安心地享受這個團聚的時刻。
而我的那個小腳奶奶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告狀裝可憐的機會的。也不管爺爺是不是剛回來,還是怎麽樣,就當著全家人的麵,結結實實地告了小嬸一狀。她一臉嚴肅,聲音尖銳,仿佛要將心中的不滿全部傾瀉出來。然而,就在她理直氣壯地告狀的時候,小嬸卻突然站起來宣布自己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嬸解釋說,自己最開始以為自己身體不好,經期不準,孕反也不明顯,就沒有在意。也是最近去醫院檢查才知道的。聽到這個消息,奶奶的臉色瞬間從黑色變紅了,她馬上眉開眼笑地應和著,給自己剛才告的那個狀圓著各種各樣的理由。這一幕真是可笑至極,這個老太婆就像會變臉一樣,前一秒還陰沉著臉,後一秒就馬上笑開了花。
她嘴裏還不忘叨叨著:“這一胎絕對是男孩,有望了,家裏的香火有望了。”小嬸也像自己成了功臣一樣,開始宣講著自己多麽愛吃酸的東西,肚裏的孩子多聽話。看到這一幕,爺爺剛剛回來的好心情全都被他倆給破壞掉了。他拉過我,坐在他的腿上,摸著我的頭,用力擠著臉上的笑容,輕輕地搖著頭,讓我不要在意小嬸的話。
晚上,爺爺親自下廚做了我愛吃的炸醬麵。然而,這卻引來了奶奶的抱怨聲。她在一旁嘀咕著:“這大晚上的,就吃炸醬麵啊。”可是,我們誰都沒有理會她,實在是不想再增添煩惱了。而小嬸就在一邊喊著吃這個對孕婦不好的話,我大聲回懟著:“愛吃不吃,不吃叫你老公做!”
吃完飯,家裏的大人們明顯對小嬸和奶奶的姿態都有些煩躁了。大家找著各種借口紛紛回家了,隻留下一片狼藉的餐桌和我們一家三口還在堅守著。由於我們離爺爺家最近,騎車三兩分鍾就到了,所以我們也走的最晚。
在院子裏,爺爺拉著我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挲著。他的眼神裏充滿了不舍,仿佛還有什麽話說不出口,但又必須說出來一樣。我第一次看見爺爺這樣,心裏很難受。但想著離著近隨時來也來得及,就沒有太往心裏琢磨,隻是默默地陪在爺爺身邊。
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刻。爺爺把我和老爸老媽送到小區門口,看著我們騎上車,一點點騎遠。在轉彎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還看到爺爺還在院門口站著招著手。他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單和落寞,那雙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然而,誰又能想到,就這一眼,是我和爺爺最後一次相見,也是他對我最後的告別。
可就在從爺爺家回來的第二天的下午,家裏的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仿佛帶著不祥的預兆。我接過電話,對麵傳來了老爸焦急的聲音,他的語氣裏滿是慌亂與不安,“快去爺爺家,爺爺不見了,”言罷,未等我回應,電話那頭便隻剩下嘟嘟的忙音。我午覺尚未睡醒,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一個激靈,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爺爺不見了?這怎麽可能?他平日裏總是按部就班,從不讓人操心,此刻究竟去哪兒了?
我無暇多想,心髒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膛。我猛地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幾乎是本能地衝出了家門,腳步在樓梯上咚咚作響。跑到樓下,我迅速騎上那輛舊自行車,雙腿猛蹬,車輪飛轉,仿佛在與時間賽跑,一心隻想快點趕到爺爺家。
還未走進樓道,一股不祥的氣息便撲麵而來。緊接著,奶奶的哀嚎聲穿透門縫,聲音之大,幾乎要撕裂這狹小的空間。那聲音裏滿是絕望與無助,充斥在樓道裏,與周圍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顯得更加陰森恐怖,讓我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怎麽了?”我扔下手中的鑰匙,鞋也來不及換,急忙跑進屋內,焦急地喊了起來。
“老爺子,不知道去哪兒了,”小嬸的聲音帶著哭腔,顯得格外慌亂,“早上出去的,這都這個點兒了還沒有回來。你爸、你叔、你姑都出去找了,你姑父也跟派出所打了招呼,拜托他們也找找,但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會不見了呢?”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早上老爺子把奶奶送到她經常去的那個小花園之後,就走了。”小嬸抽泣著說。
“就走了?然後呢?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別隻說一半話啊!”我的語氣越來越急,聲音也越來越高,幾乎是在嘶喊。
“奇怪就奇怪在這兒,”小嬸用手帕擦了擦眼淚,“老爺子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就像往常一樣,和你奶打了個招呼,轉頭就走了。我們也沒多想,以為他隻是去散步或者辦點什麽事,可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沒回來……”說到這裏,小嬸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看著奶奶無助的哭泣,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在滿是皺紋的臉頰上,小嬸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安慰,卻也顯得那麽力不從心。我更是束手無策,隻能默默地守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著那一絲可能傳來的好消息。
夜色如墨,漸漸吞噬了天邊最後一抹餘暉,老爸和小姑他們帶著滿身的疲憊陸續歸來。那個年代的通訊工具簡陋至極,bb機的嘀嘀聲成了我們唯一的希望,但信息的傳達卻如同蝸牛般爬行,緩慢而令人焦急。
大家回來的時候,時針已經悄然指向了零點,然而,關於爺爺的消息卻依然杳無音訊,就連市內各大派出所也未能提供任何線索。小姑眉頭緊鎖,提議去火車站、汽車站這些交通樞紐處碰碰運氣。為了能讓奶奶安心在家等待,大家決定讓老媽和小嬸留下陪伴她,同時也守候著那可能隨時響起的電話。
老爸和小姑他們匆匆離去後,我獨自一人躲進了廚房,那裏彌漫著爺爺的氣息。我拿起他常坐的小凳,坐在他每天都坐的位置上,目光穿過陽台的窗戶,凝視著外麵那片狹窄的天空。雖然爺爺家位於一樓,視野有限,但平日裏我總能在這片天空中找到幾顆閃爍的星星,它們像是爺爺的守護神,默默地注視著我們。
然而,今天的天空中卻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烏雲密布,仿佛連它們也在為爺爺的失蹤而哀傷。屋內,奶奶的哭嚎聲不時傳來,那聲音如同鋒利的刀片,在我本就煩躁不堪的心上劃過一道道傷痕。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波瀾,但那份擔憂與恐懼卻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讓我難以自持。
不知不覺間,我蜷縮在廚房那個小角落裏,眼皮漸漸變得沉重,最終沉入了夢鄉。夢裏,一股溫暖而熟悉的力量悄然升起,輕輕搖曳著我的心帆,引領我緩緩站起。這股力量似乎帶著某種不可言喻的召喚,拉著我穿過熟悉的走廊,一步步邁向那扇通往外界的門。當我終於鼓起勇氣,輕輕旋開門鎖,眼前的景象讓我心中一暖——爺爺,正靜靜地站在單元門的門檻外,看著我。
我急切地招呼著他快點進來,心中滿是重逢的喜悅與激動。然而,爺爺卻隻是站在那裏,用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看著我,臉上依舊是溫暖的微笑,緩緩伸出手,示意我走過去。那一刻,我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興奮地準備跨出家門,去擁抱那份久違的親情。但出乎意料的是,我的雙腿竟像被枷鎖束縛一樣,怎麽也抬不起來。我很著急,使勁兒拉扯著,試圖掙脫這份束縛,往外扒拉著腿,但無論我如何努力,雙腿都毫無反應,仿佛它們已不屬於我。
就在這絕望與困惑交織的瞬間,爺爺的身影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從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開始大聲叫喊,想要喚回爺爺,但無論我怎麽用力,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整個人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動彈不得。我掙紮著,想要衝破這無形的桎梏,找回已失去的感覺,但一切隻是徒勞。
就在我即將放棄,準備接受這荒誕現實的時候,一陣劇烈的震動將我拉回了現實。原來,我隻是在做夢,從小凳上猛地摔了下來,疼痛感瞬間喚醒了我的意識。但那個夢,為何如此真實?爺爺的形象在我眼前依然清晰,那笑容,那眼神,仿佛觸手可及。
我扶著牆壁,艱難地站了起來,雙腿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麻木,幾乎無法支撐我的重量。就在這時,家裏的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老媽接起了電話。緊接著,奶奶那震破天際的哀嚎聲穿透牆壁,直擊我的心靈。隨後,是老媽和小嬸焦急地呼叫奶奶醒來的聲音,那聲音恐慌、無助。
我被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呆立當場,整個人完全失去了行動力,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裏充斥著恐懼與不安。那一刻,我仿佛置身於一個陌生的世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麽陌生而遙遠。
我緩緩抬頭,再次凝視窗外。方才那漆黑一片、沒有一顆星星點綴的夜空,此刻竟奇跡般地閃耀著一顆又大又亮的星,它仿佛在對我溫柔地眨著眼睛。我的心猛地一緊,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耳畔似乎又回響起了姥姥的話語,關於夜空中最亮的星是逝去親人化作的守護神的說法。難道,這是……爺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