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端坐在麓川王庭,汲取著九地血煞之氣,供養天命的思倫光仰麵吐出了一口逆血。


    整個西南思家掌控的龍脈三分之二都被那來自京城的巨大吞吐直接弄得斷裂。


    哪怕是那碎裂的殘元天命,在這一刻都發出了憤怒的悲鳴。


    門外的侍衛聽見響動想要衝進來,卻被思倫光喝退。


    “回去——”


    他支起身子,來到殿後,麓川皇家花園中存放著殘元天命的祭壇麵前。


    祭壇上供奉的不是碑文,不是圖騰,亦不是什麽珍奇寶物。


    而是一棵樹——一顆碩大的,數十米高,猙獰的妖魔樹。


    或者說,一棵從妖魔樹上折斷的枝幹,在元廷崩潰之後,流落到西南。


    被思家重新用血肉栽培移植。


    它通體呈現深黑色,生長著紫色的枝幹。


    全身上下布滿了猩紅色的花紋,妖異非常,枝幹上生長著肉眼難見,密密麻麻的倒刺。


    祭台周圍的深坑中,堆滿了各式各樣思家獻祭的牲畜,數量龐大,粗略看去,光萬人坑便有六個之多。


    牛羊豬狗,以及更多的被思家俘虜的戰俘。


    他們的全身上下都被妖魔樹的枝幹所插滿。


    妖魔樹不斷的從這些祭品的身上索取著養分。


    但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這元廷的妖魔天命卻並沒有著急奪去這些人的生命。


    固然這些祭品的全身都逐漸的木化,原本屬於生靈的血肉被黑色的實木所替代。


    他們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胸膛卻依然在微微的起伏。


    “無上的天命啊!東方的木德星君!你敵人的子孫已經再次兵臨城下!請施展威能,拯救你的子民吧!”


    思倫光跪地叩首,他的聲音悲切,麵前的木德天命似乎有所覺察,自從元末的那場大戰。


    它被數個覬覦中原億萬生靈血肉的強敵圍攻,就連身軀都被打碎,伴隨著黃金家族的遺種,流落北方無盡的荒蕪草原,被迫陷入了漫長的沉睡之中,以恢複在之前的大戰中損失的元氣。


    作為那木德天命的一部分,此時它真是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百年來,從洪武立國直到如今,明廷毫不掩飾自己對奪取殘元天命的無盡渴望,不惜勞師動眾,屢次興動大兵進犯西南。


    幾乎每一任任期超過十年的明廷天子,都要對西南發動遠征,嚐試奪取殘元天命。


    它絕不願意落入明廷之手。


    而它已紮根西南,若是再次選擇向西逃避,這百年來的苦功恢複的些許元氣頃刻間便要再度化為烏有。


    它不能放棄思家,也不可能坐視思家徹底的失敗,被明廷絞殺。


    就算不成,這些供奉者也要保留最後的元氣,帶著自己繼續向西逃亡,躲避明廷的追捕,靜待窺伺中原之機。


    因此它不可能像那個沉睡在南郊之下的火德星君那樣對凡人們的祭祀視若無睹,毫不在意。


    它能夠苟延殘喘至今,全賴它的祭祀者,它的祭司們的供養。


    麵對百年來不斷兢兢業業的祭祀喂養著它的祭祀家族的後繼者的苦苦哀求,它做出了回應。


    殿內刮來了一陣青色的風。


    那些祭壇周邊,躺在地上,似乎僅剩下一口氣的屍體們重新活了起來。


    先是一個被麓川王庭俘虜的土司戰士,隨後是更多。


    豺狼獅虎,牛羊豬狗,無數的木製戰士從廢墟中重新站起,死而複生。


    隻不過因為長時間被抽取營養,他們身形幹癟,行動遲鈍。


    此時,一個聲音幹澀,從綠潮之中傳來。


    “用血水滋養他們,他們將會成為你手下最強大的兵團。”


    那是屍堆之中一個死去多日的書生。


    他搖搖晃晃的起身,穿過無數死而複生者,來到思倫光的麵前。


    他的雙眸是一片灰白,被鬆木所填滿。


    “你……你……”


    思倫光看著眼前的這個口吐人言的書生,手指忍不住的抬起,瞠目結舌,卻遲遲不能發表言語。


    他心中的震驚這一刻不比天命回應自己的欣喜少多少。


    他的那些時代供奉著木德天命的祖先,可是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這天命竟然還會說話。


    “你很驚訝——但讓你失望了,我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尊偉大的存在,而不過是經他點化,從早已死去的軀殼中重獲新生的生靈罷了。”


    眼前的這個雙目被樹木覆蓋的盲眼書生如此說道。


    思倫光鬆了一口氣。


    但隨即,剛放下的心又忍不住懸了起來。


    如果這天命已經恢複到能夠點化生靈為己所用,那思家作為祭祀給天命提供血食的價值無疑就已經降得很低很低。


    他們思家對於天命不再是無可替代的——


    “不對哦?”


    麵前的書生笑道,他似乎能夠直接讀懂思倫光的內心的。


    “我是天命的眷屬,不可能離開這無上大尊太遠的,況且這具肉體的生命有限,等幫伱擊退明兵,殘軀腐朽,我就將重新回到天命的身旁侍奉,你們思家依然是祂在地上唯一的祭祀——”


    是的,這塊天命殘片唯一的祭祀。


    聽到這話,思倫光不由得鬆了口氣。


    說實話,如果擊敗明軍的代價是思家失去了天命的眷顧,那麽思倫光寧可不要這份勝利。


    “這位……額……先生。”


    思倫光斟酌了一下,還是問道。


    “明廷強者坐鎮中軍,天子禁兵勢不可擋,又有火德眷顧,我麓川兵疲將弱,不知道明日該如何退敵?”


    “切勿憂心,天命既然點化與我,便有思量,明日明廷天子,我自會召來蠻神一同鬥他,而明廷禁兵……”


    那書生朝著身後的妖魔寶樹遙遙一拜。


    妖魔樹枝葉抖落,像是在大笑,從樹上落下一支紅黑色的枝幹來。


    書生撿起,將其交到思倫光手中。


    “有此樹寶,明日若是明廷禁兵出陣,你隻管指揮木人與它相戰便是——”


    “多謝——”


    聽到那明廷強者竟是當今新任天子,思倫光不由得精神一陣恍惚。


    明廷,為了這一天,你們到底隱忍了多久。


    若是旁人,自然可以想象明廷完全是好運,通過種種手段,好運,利益交換才獲得了一位能夠力抗諸神的強者的支持。


    但若是這強者本身便是明廷天子——


    那思倫發隻能說,明廷幾十年來之隱忍,細細思來簡直是令人心驚膽戰!


    明廷如此忍辱負重,到底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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