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楊廷和與內閣群僚請世子以皇太子禮,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擇日登基!”


    京城之外,百官迎駕!


    京軍各營傾巢而出。


    手執令旗的騎士一人接著一人奔馳在從京城至良鄉的道路上。


    甲士佇立,此時正是午時,頭頂大日高懸,道路兩側甲光蔽日!


    車窗外馬蹄踏動,千軍萬馬同時奔馳而來。


    馬蹄踐踏大地,真如地動山搖一般。


    聽著車窗外禮部官員高聲宣讀的內閣旨意。


    朱厚熜看著眼前的胡須發白的老人,臉色如常,笑著說道。


    “看來還沒進京城,有人就想給我等一個下馬威了!”


    麵前之人正是時任江西按察使,原王府左長史的袁宗皋。


    與解昌傑不同,其是興獻王潛邸之臣,弘治年間就跟著興獻王就藩安陸。


    是興獻王的心腹,深受王府上下信任,自然,朱厚熜繼位的詔書一經昭告天下,蔣母就派人將他從江西火速叫了回來。


    “陛下繼位,上承太祖遺訓,下承萬民之心,天下臣民,莫不東望翹首以盼天命有歸,朝中幾個不軌之徒又怎能阻擋。”


    麵前的袁宗皋侃侃而談,但卻盡是對朱厚熜的吹捧。


    巧了,爺就愛聽這個!


    實際上,袁宗皋自己卻是有苦難言。


    他自認自己不是個靠花言巧語蒙蔽聖聽的佞臣,實在是如今看來朱厚熜遇到的局麵太過於棘手。


    張太後把持後宮,楊廷和權傾朝野,地方藩王也蠢蠢欲動。


    而且皇帝還小,萬一哪天受到了挫折,一氣之下不幹了怎麽辦。


    要知道先皇詔書已經傳遍了天下。


    若真到了那個地步,豈不讓朝廷在天下人麵前成了笑柄。


    這讓這些迎駕的官員在沉默中默契的達成了一致。


    對待小皇帝,還是要多鼓勵的好!


    免得到時候大家都下不來台。


    這才此時,駱安來到朱厚熜車外。


    朱厚熜點了點頭。


    駱安會意,立刻策馬飛奔向傳旨的禮部侍郎藍章。


    厲聲喝斥。


    “世子口諭:遺詔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聽見這話,城牆上的楊廷和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明顯是有些緊張。


    身旁的蔣冕不免暗暗擦了一把汗。


    生怕二人在大庭廣眾麵前起了衝突。


    “況且,天命更迭,皇權存續乃我家事!爾一閣臣,安敢妄言皇統之事?可有太後懿旨!”


    駱安回馬,再次對著麵前文武百官嗬斥道:


    “可有先太後懿旨!”


    是的,關於皇帝該不該過繼給張太後,皇帝跟孝宗叫爹還是叫叔叔,對自己親爹是叫爸爸還是叫大伯,那都是朱氏家事。


    又不是換皇帝,哪有內閣連這事都插手的道理。


    若想插手,非要有太後懿旨不可!


    可……太後懿旨呢?


    此時,見駱安叫了數遍司禮監那邊都無人應答,楊廷和才意識到了不妙。


    說好的太後懿旨和張太後對於皇帝遺詔的解讀,如今都去哪了?


    而他不知道,在太後居所的慈寧宮中,張太後看著眼前這個剛剛被不知何人送到殿外的蛇形玉佩。


    正是其弟弟張延齡所佩戴的那一個。


    在殿外楊廷和的使者一聲又一聲的痛哭哀求的催促中,默然不語。


    張延齡出事了!


    而且,還是落在了小皇帝手中。


    看著隨信而來的幾塊被燒焦的魚鱗。


    信中朱厚熜通篇真摯的表達了對太後親弟弟不幸失蹤的慰問,並表達了一定能找出凶手的決心,隻是在最後表示希望太後遇事冷靜,不要反應過激,激怒了歹徒憤而撕票可就不好了。


    對這種赤裸裸的威脅,張太後也隻能掉了牙往肚子裏咽。


    她就兩個弟弟,二弟張鶴齡,三弟張延齡。


    死了一個,老張家的血脈就直接被斷了一半。


    況且,看著案上的那隻鱗片,她更為擔心的是同張家一直聯絡的鮫人們的下場。


    如果,連那些鮫人都遭遇了不測——


    這讓她對朱厚熜不由得有些投鼠忌器。


    摸不準是誰在背後保護小皇帝之前,掌控後宮數十年磨練而出的手腕和隱忍,她絕不會像自己那個幾十年都沒什麽長進的弟弟一樣在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貿然動手。


    “告訴楊慎,本宮今日頭痛,不便見外人,更不便傳旨,若有事,還請楊翰林改日再來!”


    宮外,聽到內廷太監傳來張太後的口諭,時任翰林院編修,首輔之子的楊慎隻感覺諷刺。


    楊廷和為了張太後的太後之位在前線和小皇帝拚殺,但事到臨頭張太後卻反悔了!


    楊慎已經能夠想象到今日之事不成,在天下人麵前落下一個擅權逼宮名聲的首輔下場會如何淒涼。


    想到這裏,楊慎頓時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


    駱安轉了幾圈,百官皆是伏首在地,屏息凝神,可卻無一人作聲。


    就連張太後下屬司禮監的太監們也都像啞巴了一樣任由駱安叫陣。


    見此,隨架的梁儲和毛澄見此皆是臉色大變。


    但——


    與毛澄不同,梁儲表麵震驚,心中卻是暗喜,雖然不知道太後那邊出了什麽岔子,但今日,正是倒楊的天賜之機。


    “內閣凡有行令,必要閣員一致投票才是!為何以皇太子禮入東安門之事,從未有人通知我!”


    說完,這個老頭當即跪倒在地,朝著朱厚熜方向叩首。


    “今日之事,定有小人從中作梗,還請陛下切勿聽信讒言,誤會了首輔和內閣眾臣啊!”


    看見梁儲當場反水,一旁的毛澄心說這劇本不對。


    來的時候不是說好了等到了皇城就和首輔拿著太後懿旨內外夾擊。


    三下五除二就把小皇帝弄到張太後名下嗎?


    但作為六部重臣多年!但他的反應卻一點也不慢!


    立刻就意識到無論如何,今日之後楊廷和的權勢都將不複以往,當即隨同梁儲一同下跪。


    “天子聖明!臣和梁閣老奉命迎駕,此事真的不知情啊!”


    朱厚熜連忙下車親自攙扶。


    好生安慰。


    算是接受了兩人的效忠。


    一副君臣相知之景。


    緊接著,便見梁儲轉身,掃視了一眼在場百官。


    立刻便有其在朝四十餘年,門生故舊立刻會意。


    為首的正是督察院禦史鄭廉,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在皇帝麵前露臉的機會,立刻帶頭上箋勸進,


    “臣等早聞,陛下始生之年,黃河水清三百裏者三日,嚐聞黃河清聖人出,上之生適逢昌會,得聖人之時,而仁孝誠敬聰明,又躬有聖人之德,繼位大統,正是應天時而順民心!臣等以死諫陛下車架移駕大明門,依上古聖王兄終弟及故事,奉太祖遺訓,於奉天殿繼位!”


    周圍眾人聽罷,暗罵這貨臭不要臉。


    但眼見楊廷和事敗,為了不被小皇帝認為是首輔一黨而在之後被清算,立刻爭先恐口的進諫。


    “梁閣老說得對!一定有奸佞小人暗中挑撥!陛下明察啊!”


    “臣等冒死覲見,勸陛下出行,接受京中百官朝拜!早日承接天命!”


    “對!還請天子接受我等朝拜!”


    聽著外界吵吵鬧鬧,朱厚熜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而一旁的袁宗皋對此瞠目結舌。


    啥玩意?內閣大臣,六部尚書,京中百官這就投了?


    說好了靠著首輔和太後跟皇帝好好的幹一架呢?


    不理會一旁有些懷疑人生的袁宗皋。


    朱厚熜走下車來,被駱安和眾多眼中閃爍著激動和狂喜光芒的侍衛們扶上馬去。


    在眾人的簇擁下接受百官朝拜!


    梁儲和毛澄作為文官代表,急忙下馬迎接。


    又是熟悉的三次三讓的表演。


    正在朱厚熜裝模做樣的推脫之時。


    梁儲一個眼神。


    鄭廉立刻會意,當即口呼萬歲,率領京中文武百官數千人當時下跪!


    “臣等參見萬歲!”


    繼百官之後,雖說並沒有事先通知,一臉懵逼之餘,負責護送的一萬多名京軍甲士也跟著下跪。


    最先下跪的便是蔣母的弟弟蔣定統帥的奮武營的官兵。


    聽著耳旁山呼海嘯一般的萬歲之聲。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無論如何,大勢已定!


    哪怕正德皇帝複生,都已然無法更改了!


    帝國新皇已出!


    朱厚熜歎息一聲,在大學士梁儲和毛澄等一眾官員的以死相逼,苦苦勸說下,勉強答道。


    “萬民所推,弗敢辭也,不敢固拒,勉從所請。”


    而身旁的駱安立刻乘上快馬,領著王府眾人繞著文武百官當即喊道。


    “陛下曰:萬民所推!弗敢辭也!不敢固拒!勉從所請!”


    隨後,又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臣等恭請天子移駕大明門!”


    梁儲此次帶頭喊道。


    “恭請天子迎駕大明門!”


    百官附請。


    車隊移駕大明門!


    看著眼前的車隊浩浩蕩蕩,伴隨著文武一陣陣的歡呼聲,隨行的禮官竟然直接奏起了雅樂,慶賀新皇,楊廷和隻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此刻,他終於體會了一把史書上所謂眾叛親離的感覺。


    身旁的內閣大臣蔣冕想要攙扶,卻被楊廷和躲過。


    他看了身邊這個剛剛看著城下的一幕,眼神明顯飄忽不定的文淵閣大學士。


    似是自嘲一般,苦笑道。


    “是我被權勢所迷,蔣閣老不必為我所誤!快去大明門迎駕去吧!”


    聽到這話,蔣冕不免有些愧疚。


    臨別時,朝著楊廷和深深一拜。


    “首輔忠心為國,蔣冕若有機會,定會向陛下闡明首輔的為難。”


    喲!還沒進城!這就叫上陛下了!


    對於蔣冕的話,楊廷和自然是不信。


    作為官場數十載的老頭條,他很清楚,到時候蔣冕不落井下石踩著自己討新皇歡心在這幫內閣群僚之間就已經很有道德了。


    蔣冕匆匆離去,而楊慎匆匆而來!


    一見麵,這個大明才子便急匆匆的問道。


    “爹,您這是要去哪?”


    “去哪?”


    楊廷和掃視四周,但剛剛還親熱不已的大小官員此時看待自己就像看瘟神一般。


    生怕被自己叫過去,沾上關係,被其他人扣上一個楊黨的帽子。


    他苦笑一聲。


    “去哪?回府!給新皇上賀表!寫辭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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