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縣,富春樓。


    作為當地最大的酒樓,平日來往客人皆非富即貴。


    若上到三樓,不但有美酒佳肴,還有美人作伴。


    “描得奴真容在此,願他早歸故裏……”


    “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


    歌女是當地有名的花魁,身材消瘦,讓人望而生憐。


    清脆的琵琶聲中,知縣謝金榮和鹽商範六陽對視而坐,正在舉杯暢飲。


    酒過三巡,範六陽這才問道:“知府大人突然造訪,不知所為何事啊?”


    謝金榮笑了笑,說道:“你可還記得上個月,邵同知前往各縣,視察教化一事?”


    “記得,記得!”


    範六陽連連點頭,說道:“當時鄙人打算做東,請邵同知吃個飯,沒想到,人家根本不賞臉。”


    “邵同知不賞臉,何知府可賞了你的臉,如果得到何知府首肯,你的事就好辦多了!”


    此言一出,範六陽眼睛都直了。


    因為他最近在張羅一件事,而且很棘手。


    需知這範家來頭可不小,乃是赫赫有名的八大晉商之一。


    隻不過,範六陽不是嫡係,隻好帶著家族給的本金,出來謀發展。


    來到正定縣的這些年,生意倒也算是順風順水,跟官府打交道多了,開始萌生出一個想法!


    眼下正逢亂世,銀子賺的再多,心裏也不踏實。


    俗話說,破家縣令,一個小小的縣太爺,足夠讓你家破人亡。


    雖說跟謝金榮關係還算融洽,可是,誰知道下一任知縣好不好說話?


    如果到時候,新知縣有自己的人,這生意說被搶就被搶,想打官司都沒地方。


    於是,範六陽開始琢磨,能不能捐個官當當!


    朝廷捐官其實沒那麽簡單,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比如說,你捐了五萬兩,給你當個知縣,去藍田縣上任吧!


    可是,藍田縣早就被李自成打下來了,現在屬於大順朝。


    朝廷卻不管這些,李自成的大順是偽政權,我大明不承認,讓你上任你就去,不去也無所謂,反正錢捐了,一概不退。


    範六陽的生意都在正定,要捐官自然是首選正定縣。


    問題又來了,正定縣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吏,可都在呢!


    現在一個蘿卜一個坑,你要上任,就得有人下任。


    好巧不巧,正定縣的縣丞黃茂與知縣謝金榮經常因政見不合,鬧的不愉快。


    謝金榮有心將黃茂排擠出去,可是,人家是正兒八經的三甲進士,朝廷任命的正八品縣丞,若無重大過錯,想弄下去也沒那麽容易。


    再說了,大家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


    說不定人家哪天發達了,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因此,這件事便暫擱起來,沒有再提。


    範六陽知道其中的難處,也沒有勉強,隻是靜靜等待機會。


    終於,機會來了!


    何複的突然出現,說明正定縣做出了政績。


    謝金榮得到上官的重視,以後說話辦事,自然就更加有分量。


    想要擠掉黃茂,現在就是機會!


    昨晚特意拉著自己陪酒,就是給自己露臉的機會。


    接下來要做的,隻有一件事,砸銀子!


    謝金榮這裏,還有正定縣上上下下,除了黃茂,都需要打點。


    知府那邊也要做好準備,隻要時機成熟,便果斷出擊!


    範氏家大業大,看不起自己這個旁係,那就讓他們刮目相看!


    想到這裏,範六陽趕忙起身,深鞠一躬。


    “若此事辦成,在下無以為報,今後唯縣尊大人馬首是瞻!”


    “坐下,坐下!”


    謝金榮擺了擺手,說道:“你我這麽多的年的交情,說這些話見外了,若你得償所願,進入朝堂,日後還需互相關照,互相幫襯!”


    “在下謹記!”


    範六陽坐回來,端起酒杯:“先幹為敬!”


    說完之後,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後再次斟滿。


    謝金榮也端起酒杯,說道:“聽聞最近陝北非常缺鹽,範賢弟沒有想法嗎?”


    範六陽神色微變,趕忙道:“在下的生意隻在正定縣附近,晉商當中,總共有八大家,囊括整個山西和陝西,那邊的生意輪不到在下。”


    “是嗎?”


    謝金榮飽含深意地笑了笑,又說道:“據我所知,你城北倉庫的鹽,並沒有拿出來售賣,不知去了哪裏?”


    “這,這……”


    範六陽有些慌了,豆大汗珠從額頭滴落。


    謝金榮哈哈一笑,說道:“放心,你是做生意的,跟誰做生意不是做?本縣不想過問生意的事,隻不過,你的事也沒那麽好辦,這裏麵的規矩你應該明白。”


    “明白,明白!”


    範六陽用力點頭,似乎下定決心,緩緩伸出一隻手。


    “五萬兩!”


    謝金榮略微沉吟,卻沒有說話。


    範六陽立刻補充道:“五萬兩隻是送給謝知縣的酬勞,昨晚宴席,謝知縣邀請在下,是在下的福分,特此感謝!”


    “另有五萬兩,是在下給何知府準備的,還希望謝知縣幫忙做個引薦。”


    “事成之後,還有十萬兩,全都是謝知縣的!”


    謝金榮靜靜聽完,這才說道:“事先說好,本縣可不保證事情一定能成!”


    範六陽趕忙道:“請縣尊大人放心,在下都清楚!”


    “好了,喝酒,聽曲!”


    謝金榮端著酒杯,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整整白銀十五萬兩,就這樣到手了。


    這樣撈錢,可比增加稅收,搜刮老百姓來的快多了!


    “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歌女唱到這句的時候,聲音幽怨,透著淒涼之意。


    謝金榮輕笑一聲,說道:“這年頭,明月哪裏有銀子靠得住?”


    範六陽頓時緊張起來,還以為對方在點自己。


    城北倉庫那批鹽,可是賣到蒙古去了!


    而現在的蒙古已經歸順大清,是大明的死敵。


    深究起來,自己的行為已經是通敵的大罪!


    他暗中打量,發現謝金榮隻是悠閑聽曲,這才放鬆下來。


    這時候,外麵傳來腳步聲,正在上樓。


    原來是典吏張子安,匆匆來到謝金榮麵前。


    “謝知縣,事情都查清楚了!”


    謝金榮緊緊盯著歌姬,問道:“怎麽樣?”


    張子安說道:“闖軍換了首領,現在是李岩夫婦在帶兵,聽說他們準備偷襲保定府的糧草,結果中了伏擊,損失慘重。”


    “如此說來,反而是闖軍劣勢?”


    “正是!”


    謝金榮這才將目光從歌姬身上移開,又問道:“雖說局麵占優,何知府也該全力配合守城,為何要來地方巡視?”


    張子安說道:“卑職聽聞,保定府的兵力並不多。”


    “怎麽可能,二十萬大軍呢!”


    “主力已經調往居庸關,正在和李自成決戰,現在守城的遊擊將軍苗剛。”


    “嗯?”


    謝金榮皺起眉頭,問道:“隻留了個遊擊,兵馬也不多,如何能對抗李岩夫婦?”


    “卑職不清楚,但是……何知府此行,可能跟前線有關!”


    謝金榮聽完後,眉頭皺的更深。


    莫非準備讓自己從當地征兵,派往前線?


    還是說,想讓自己去保定……


    “你趕緊再去打探,前方戰況究竟如何?不可道聽途說,最好派幾個人親自去看看!”


    “是,卑職這就去辦!”


    “還有,徐阿生如何處置了?”


    “打了二十棍,就在縣衙門口打的,何知府應該已經知道了。”


    “誰叫他不長眼,得罪了知府大人!”


    謝金榮冷哼一聲,繼續說道:“記得派人看看何知府的反應,如果何知府還不解氣,直接打死!”


    “是!”


    張子安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打死個把人,似乎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如徐阿生這樣的人,一旦失去利用價值,會被毫不留情丟棄掉。


    別說一個小小的班頭,就算是自己這個典吏,也是一樣。


    想要活下來,必須有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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