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到觀海閣的人是馥雪。


    她進門後脫掉身上的貉子毛鬥篷,露出裏麵的鵝黃色襦裙,長發被梳成雙環髻,發髻間點綴著翠玉珠花,脖子上戴著珍珠翡翠瓔珞圈,手腕上還戴著兩隻紅玉細鐲,行走間換佩叮當,清脆作響。


    昨晚天色昏暗,再加上馥雪臉上塗著厚厚脂粉,燕辭晚未能完全看清楚她的相貌。


    此刻她臉上未施粉黛,隻是描繪了細眉與朱唇,額間點綴金箔花鈿,她完全繼承了母親菱娘的美貌,小小年紀便已經出落成了難得一見的嬌俏美人。


    她先是對著父母盈盈一拜,而後在父親的指引下,對著司不平行了一禮。


    楚望山向在場眾人介紹了馥雪的身份,而後安排馥雪坐在了燕辭晚左邊的空位上。


    燕辭晚的視線一直追隨著馥雪。


    馥雪卻好似完全不認識她般,嫋嫋婷婷地走到食案後坐下。


    燕辭晚覺得此刻的馥雪跟昨晚那個裝神弄鬼的馥雪完全是判若兩人,她的內心充滿疑惑,試探性地對馥雪問道。


    “你昨晚還好嗎?”


    聞言,馥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茫然反問:“昨晚怎麽了?”


    燕辭晚提醒:“昨晚在韶光院裏,我們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


    馥雪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柳眉微蹙:“你看起來確實有幾分眼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馥雪努力回憶,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她扶住額頭,麵露痛苦之色,顫聲說道:“我想不起來了。”


    菱娘發覺女兒的異樣,她端著兩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快步走過來,阻止燕辭晚繼續問下去。


    “阿雪,想不起來就算了,今日有你最愛吃的羊肉湯,快嚐嚐看,等吃飽了,咱們在一起觀看傀儡戲表演。”


    菱娘一邊說著,一邊將一碗羊肉湯在馥雪的麵前。


    在母親的柔聲安撫之下,馥雪的情緒很快就平複下來,她養了一塊熱騰騰的羊肉,嬌聲道:“很好吃,阿娘你也吃。”


    菱娘看向女兒的眼中充滿慈愛之情。


    隨後菱娘將另外一碗羊肉湯放到了燕辭晚的麵前,低聲對她說道:“阿雪一直都是這樣,經常間歇性地失憶,若強迫她想起來,會令她的情緒當場失控,煩請你不要再問她了。”


    燕辭晚答應了下來。


    如此看來,馥雪的精神應該是有問題的,夜晚的她瘋癲如女鬼,白日裏的她乖巧聽話,明明是同一個人,卻有著截然相反的性格。


    賓客都已到齊,仆從們端著酒菜魚貫而入,其中最顯眼的,是一頭剛剛烤好了的鹿,廚娘擼起衣袖手持刀子,當場炙烤鹿肉一片片切下來,分裝入盤,送到諸位賓客麵前,整個觀海閣內都充斥著濃鬱的烤肉香味。


    楚望山端起酒杯,率先向司不平敬酒。


    司不平舉起酒杯隻是淺淺地抿了一口,楚望山卻將自己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喝完後他忍不住低聲咳嗽,麵色漲紅。


    菱娘很擔心,急忙端來解酒茶,伺候他喝下。


    喝完茶後楚望山感覺舒服了些,他苦笑道:“年紀大了,我這身體越發不中用了,諸位莫怪。”


    隨後其他賓客也一個接一個地向司不平敬酒。


    最後就隻剩蕭妄和燕辭晚沒有敬酒。


    蕭妄從不飲酒,但氣氛到這兒了,一眾賓客都在看著他,他也隻得端起茶杯,想要以茶代酒敬司不平一杯。


    司不平神色淡淡,看起來對此不是很在意,賀春酌卻在此時悠然開口。


    “我們全都敬了酒,就連正在生病的楚莊主也喝了酒,為何蕭六郎不肯飲酒?莫不是蕭六郎對大閣領有意見,故而不肯給大閣領這個麵子?”


    燕辭晚一直在暗中觀察賀春酌,想從他的言行舉止推測出他的身份來曆,此刻見他開口刁難蕭妄,她莞爾一笑,輕聲細語地說道。


    “不過一杯酒而已,大閣領本人都不在意這點小事,你又何必非要揪著不放?”


    賀春酌看向她,不疾不徐地道:“一介婢女,這兒可沒你說話的份兒。”


    燕辭晚可以確信,對方肯定已經認出了她,他故意對她說出這種尖酸刻薄的話,明顯是想激怒她。


    她正要反唇相譏,蕭妄卻先一步開口了。


    “出身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品行,阿辭雖為婢女,卻正直勇敢,品行高潔。至於賀先生你……“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頓,眸中溢出厭惡之色。


    “你正好與之相反,外表光鮮亮麗,內裏陰狠刻薄。”


    燕辭晚很少見到蕭妄如此不留情麵地當眾批判一個人,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沒想到謙謙君子竟也有這麽尖銳的一麵。


    賀春酌沉下臉:“聽聞蕭六郎謙遜知禮,滿腹才學,堪為世家表率,現在看來不過爾爾!”


    蕭妄絲毫不見羞惱之色,他淡淡一笑:“虛名而已,我從未往心裏去,希望賀先生也不要太過在意這些身外之物,為人處世還是該多多提升自己的內在。”


    “你!”


    眼看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身為主人的楚望山趕緊出聲勸解。


    “蕭六郎,賀先生,今日是暖寒之會,請二位給我一點兒薄麵,莫要再爭執了。”


    隨後他就轉移話題,對著其他人說道。


    “我家菱娘極擅琵琶,若諸位不嫌棄,就請讓她為諸位彈奏一曲罷。”


    方知有微笑著道:“那就有勞嫂夫人了!”


    三名鏢師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表示很想聽菱娘演奏。


    連家兄妹中的兄長連半天始終不發一言,顯得極為沉默寡言,作為妹妹的連墜芳則要開朗很多,她笑眯眯地說道。


    “早就聽聞嫂夫人琵琶技藝了得,如今能親耳聽一聽,實在是我們的福氣。”


    菱娘抱來琵琶款款坐下,她衝眾人巧笑嫣然:“承蒙諸位不嫌棄,那我便獻醜了。”


    她彈了一曲《花滿月圓》,節奏輕快活潑,很適合用來緩和現在的僵硬氣氛。


    馥雪已經將碗裏的羊肉湯吃完了,此刻正在專注地聽著母親彈奏琵琶。


    待到一曲終了,菱娘抱著琵琶站起身,向眾人微微欠身,感謝諸位的耐心傾聽。


    眾人紛紛出言誇讚菱娘的琴技。


    見氣氛恢複融洽,楚望山鬆了口氣,他的視線在馥雪和蕭妄身上轉了一圈,心念一動,此二人倒是頗為相配,正好蕭妄已經退親,若他能與馥雪成就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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