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金屬製品廠保衛處的談話室中,商汝成看著坐在自己麵前的沈長安,微微一笑,道:“沈副廠長,不要緊張。我們今天來隻是例行詢問,沒有其他的意思。”


    沈長安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隨即取下眼鏡拿在手裏,又從褲包裏摸出一張眼鏡布,擦了擦眼鏡。將眼鏡戴回臉上,他才道:“我......我其實不緊張。但我是搞技術的,一般......一般不跟保衛處這邊打交道。”


    金屬製品廠的保衛處長卿風走進來,將一張a4紙遞給李龍彪,又轉身走了出去。


    國安和軍情來人找主管技術的副廠長談話,這種場合,連廠黨委書記都沒有資格旁聽,作為保衛處長的卿風,就更沒法坐在談話室裏了。


    李龍彪掃了一眼手裏的紙,上麵是廠人力資源部提供的沈長安的簡曆。他看了一遍,然後就把紙遞給了商汝成。


    商汝成接過沈長安的簡曆看了看,又抬起頭,對坐在會議桌對麵,明顯有些局促的沈長安道:“沈副廠長是秦川人啊,咱們是老鄉。”


    沈長安又笑了笑,道:“聽......聽出來了。”頓了頓,他又道:“我......不是緊張,我有點......口吃,小時候落下的毛病。平時......平時讀ppt,都讀不好。”


    商汝成笑了起來,對沈長安道:“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想問問,你為什麽要提出,報廢設備拆解的項目,需要提前完成。”


    沈長安怔了怔,道:“這個......這個建議,是我在......我在廠領導辦公會上......提出來的。因為新設備馬上要......要進廠,我們需要提前......提前澆築基礎。再加上......加上,技術部其實已經對新設備的性能,特別是電磁加速器的部分,作了充分的功課,所以大家都想盡快把設備......設備安裝到位,然後......然後進行試生產。”


    李龍彪皺了皺眉頭,道:“沈副廠長,你應該知道,這次你們廠安裝的新設備,是屬於保密範疇吧!”


    沈長安怔了怔,隨即便閉上了嘴。


    一旁記錄的韓天明也愣了愣,抬眼看向商汝成。


    商汝成笑了笑,對韓天明道:“這句不要記錄。”又轉向沈長安道:“沈副廠長,我們不需要你提供技術細節,我們隻想知道,這個建議,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有人向你建議的。”


    沈長安一愣,想了想,道:“這個建議,其實......其實是技術部的楊新建,楊工......向我建議的。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就......”


    商汝成看了看李龍彪,李龍彪會意,立刻起身走出門,叫了聲:“卿風。”


    卿風立刻從隔壁辦公室走了出來,李龍彪迎上前去,低聲道:“去把技術部的楊新建找來。”


    卿風聞言一愣,隨即道:“李處長,楊高工昨晚就去匡山了,說是去拆解設備的廠家,看看拆解項目的準備情況。這事兒是莊廠長批的,在廠辦和我這兒都報了備的。”


    李龍彪沉吟了一下,又道:“那把他的簡曆拿一份過來,另外通知他,立刻回來。”


    回到談話室,李龍彪對沈長安道:“沈副廠長,楊新建今天一早去了匡山,這事兒你知道嗎?”


    沈長安怔了怔,搖了搖頭。


    李龍彪跟商汝成對望了一眼,商汝成笑眯眯地道:“沈副廠長,你是分管技術的廠領導,楊新建去匡山,為什麽你會不知道?”


    沈長安麵露難色,半晌才道:“李......李處長,商局長,我雖然分管技術,但......不管人事。請假什麽的,都是......都是直接向莊廠長......申請的。”


    商汝成笑了起來,道:“莊廠長今天在嗎?”


    沈長安又道:“莊廠長周一......就去望江開會了,還沒有回來。”


    李龍彪歎了口氣,道:“你的意思是說,楊新建可以通過電話給莊輝請假,莊輝再一個電話打給廠辦和保衛處,然後就能放楊新建離廠?”


    沈長安低下頭,道:“楊高工是......新設備項目組成員,按理說......還應該經過......經過軍代表審查,但軍代表不在,所以......”


    李龍彪站起身,又走出談話室,對站在門口臉色難看的卿風道:“你都聽到了?”


    卿風低著頭,道:“李處長,我檢討。楊新建的電話打不通。”


    李龍彪沒好氣地道:“你馬上給臨海省公安廳發協查通告,另外起草一份給南方工業集團保衛部的緊急快報,拿過來我簽字。另外通知廠裏在家領導和科級以上幹部,半個小時後到小禮堂開會。”


    卿風如喪考妣般地走了。


    商汝成走出來,遞給他一支煙,笑著道:“看來你是不能陪我去木馬了。”


    李龍彪接過煙點燃吸了一口,道:“這樣也好,我就留在廠裏一段時間,有什麽事情也好跟你商量商量。”


    與此同時,木馬縣公安局的談話室裏,馮覺看著麵前的這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男人,開口便問道:“你叫嚴科峰?”


    嚴科峰抬頭看了看馮覺,道:“是的。”


    馮覺又問道:“你會萊加語?在哪兒學會的?”


    到達木馬局之後,李奇峰立刻便按照商汝成的要求,整理了一份參與抓捕和審訊那幾個阿拉幹人的人員。


    馮覺在挨個兒聽了李奇峰對人員的介紹後,在幾個人的名字上畫了圈,又讓李奇峰挨個排查這幾個人,最後圈定了兩個人,一個是前天審訊一結束就回了清江家裏的木馬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張況,還有一個就是參與了審訊的木馬縣一中的英語老師嚴科峰。


    此時聽到馮覺問自己,嚴科峰有些詫異,他看了看李奇峰,卻見李奇峰拿著個本子,正在做記錄,便知道這個問自己話的人官銜一定比李奇峰高。


    頓了頓,嚴科峰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是雲南瑞麗人,我老家有羅興亞人的難民,我跟他們學的萊加語。”


    馮覺笑了笑,開口說了一句話。


    李奇峰愣了愣,這句話他聽不懂。他轉頭看了看馮覺,卻見他臉上帶著笑容,不像是在裝腔作勢。


    嚴科峰一愣,隨即回答了一句。然後道:“領導,你的萊加語很熟練。”


    馮覺卻意味深長地道:“你的萊加語更熟練。”


    嚴科峰又是一怔,下意識地向門口看了看。


    馮覺歎了口氣,道:“嚴老師,你有四十幾了吧?我看你的簡曆上寫的是,四十六歲。你從雲南民族大學畢業後,就到了木馬來當英語老師,後來便把家安在了木馬,娶的是原縣一中語文老師鄭國棟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縣刑警隊隊長鄭峰的妹妹,對吧?”


    嚴科峰的聲音低沉了下去,輕輕地道:“是的。”


    馮覺接著道:“據我所知,中學老師都很忙。我想,就算是寒暑假,你也很難有時間回瑞麗老家去,畢竟你的家現在在木馬,對吧?再說了,你在交給學校的幹部個人事項備案表上填的是,獨子,父母在你中學時都已經過世。對吧?”


    “是的。”嚴科峰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答道,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避開了馮覺的視線,看向了桌麵。


    馮覺盯著嚴科峰看了幾秒鍾,又道:“那你應該知道,逃跑的那個白烈,現在在哪兒吧?”


    “我......”


    嚴科峰剛說了個“我”字,卻是猛然一驚,抬起頭看向馮覺。卻見馮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而一旁的李奇峰,也正看著自己,麵露震驚之色。


    馮覺又歎了口氣,對李奇峰道:“把他先關起來,等商局長來了再說。”


    李奇峰立刻走到門口叫來人,給嚴科峰戴上手銬,然後帶出去了。


    回到談話室,李奇峰有些奇怪地對馮覺道:“馮局,你怎麽會萊加語?”


    馮覺笑了笑,隻輕描淡寫地道:“以前學過。”


    他看了看還有些不解的李奇峰,笑道:“他的萊加語很熟練,說是跟羅興亞人學的,這點其實也說的過去。但他二十幾年前就到了木馬,又很少回瑞麗。而我國接收羅興亞人難民,滿打滿算還不到十年,他小時候,瑞麗是沒有羅興亞人的。”


    李奇峰恍然大悟,點頭道:“馮局,還是你思維廣闊。”


    馮覺卻忽然有些傷感,聲音低沉地道:“隻是以前研究過一點東南亞的局勢而已,可惜到現在才用上。”


    正說著,門口傳來一聲“報告”。


    兩人回頭望去,隻見穿著警服的張況站在門口。


    李奇峰道:“進來吧!”


    張況走進談話室,看到馮覺,先是敬了個禮,道:“馮局好,李局好。”


    馮覺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張況走到椅子上坐下,然後對李奇峰道:“這是你的部將,你來吧!”


    李奇峰點了點頭,對聽到馮覺的話正露出一絲笑容的張況道:“張況,你先匯報一下你前天上午離開木馬後,去了哪些地方,見過哪些人,說了什麽話。”


    張況怔了怔,隨即卻道:“我先回家睡了個覺,下午去了清江中心醫院看望鄭峰,跟他聊了聊案子的事情。李局,發生什麽事了?”


    李奇峰卻絲毫不理會他後麵那句話,又問道:“具體聊了些什麽?還有哪些人在?”


    “這......”


    張況有些吃驚,但見李奇峰一臉嚴肅,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便坐直身體,認真回答道:“報告李局,說了審訊的事情。正好他妹夫嚴科峰來換他妹妹照顧他,我們就一起聊了聊。嚴科峰問我這個案子後麵準備怎麽查,我說國安已經來人了,可能會交給國安那邊。”


    李奇峰又問道:“還說到其它的事情沒有?”


    張況想了想,又道:“後來刑警隊的明壘也來看鄭峰,我叫他跟我一起請嚴老師吃個飯,畢竟人家嚴老師幫了我們大忙。他說隻看看隊長就要回去,因為他第二天要執行押送任務,還說李局你要親自參加押送。”


    一旁一直扭著頭看著窗外大樹的馮覺,忽然歎了口氣。


    李奇峰狠狠地瞪了一臉莫名其妙地張況,然後對他道:“你通知明磊,你和他,立刻交出配槍,停職接受審查。”


    張況一愣,不由自主地道:“李局......”


    馮覺轉過頭看著一臉憤憤不平的張況,說道:“槍就不用交了。張況免職,到刑警隊去......”他想了想,又道:“暫代隊長職務吧!那個明磊,記大過。”


    說完站起身,徑直走出了談話室。


    李奇峰站起身,指了指仍然不明所以的張況,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馮局這是在保護你們你知道嗎?因為你們倆的泄密,給木馬局,甚至給清江的公安係統惹了多大麻煩你知道嗎?你回去好好寫份檢討,下周一在周會上念。”


    說完拿起本子便追了出去,隻留下一臉茫然的張況獨自淩亂。


    中午的時候,商汝成和韓天明趕到了木馬局,正好在飯點上,便和一直等著他們的馮覺和李奇峰一起到小食堂吃飯。


    邊吃飯邊聽完李奇峰的匯報,商汝成卻笑著道:“張況和明磊的處理有點過了。要不是他們倆,我們還釣不出葛金秋來呢!要不是葛金秋被抓,我們也很難順藤摸瓜地查到科龍去。查不到科龍去,藏在金屬製品廠的老鼠就不可能自動現身。再說了,這嚴科峰不是也露出狐狸尾巴了嗎?”


    李奇峰看了看一言不發,隻埋頭幹飯的馮覺,隻好轉頭對商汝成道:“商局,我們是有嚴格的紀律的,泄密是絕對不允許的,對他們的處理已經算是輕的了。”


    商汝成卻盯著馮覺到:“唉唉唉,馮覺,你怎麽還是一副部隊作風,這吃飯就跟搶一樣。幹脆你到李龍彪那兒去算了,你不知道,上午去金屬製品廠的路上,他還想把小韓挖去呢!”


    馮覺卻依舊不理他,隻是埋頭大嚼。


    李奇峰見場麵有點尷尬,急忙道:“商局,小韓如果去軍情,馬成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那人,寧願自己危險,也不願意自己身邊人危險。”


    商局卻笑嗬嗬地看著馮覺,道:“他當然是那樣的人。再說了,人家小韓在我這兒其實也跟軍情差不多意思,再加上又不出外勤,所以家人也同意,憑什麽非得去軍情啊?”


    馮覺卻像是沒聽到商汝成的話,隻三兩下將碗裏的飯刨完,然後站起身道:“商局,我在會議室等你。”


    說完卻將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轉身便出門去了。


    韓天明笑嗬嗬地看著商汝成,商汝成瞪了他一眼,轉頭對李奇峰道:“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樣。那時候我也穿風衣,不過不穿黑色的,晦氣。想當年,我雙手插兜,縱橫軍情國安,難逢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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