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子母穀,穀口邊的大樹下。


    馬成功躺在一把躺椅上,斜著眼睛看著穀底忙碌的挖機和鏟車,還有戴著紅袖章拿著小紅旗,穿梭其間指揮的人們。


    三天前的那場暴雨讓工地變得泥濘不堪,從營地修到穀底的施工便道不得不又加寬了兩米,饒是這樣,今天早上到現在,還摔傷了兩個作業監督和三個挖機司機。


    當然,馬成功雖然眼睛看著穀底,心裏卻想的不是工地的事。


    三天前的深夜,他和秦明東阮勇被楊振川派來的直升機接出了天坑,馬成功沒忘了讓帶著一隊特種小隊下到穀底的楊振川仔細搜查了山洞。


    結果和馬成功的推測大相徑庭。


    山洞裏除了一堆鮮食玉米,兩包家製香腸和臘肉,以及一個塞的滿滿當當的登山背包之外,其餘全無。


    好消息是在登山背包裏發現了一個人皮麵具和特殊化妝用品,加上那個手工弩和幾十支弩箭,還有一瓶密封的嚴嚴實實的液體。


    回到實驗基地後,馬成功見到了從清江緊急趕來的傅長風和早已等候在這裏的霍炳陽。在傅長風帶來的法醫進行了初步屍檢之後,確認了死者是服用了氰化鈉死亡。


    除此之外,在魏長貴的身上,甚至身體裏麵,都沒有找到任何東西。這讓馬成功很是納悶,因為他想不出魏長貴為什麽會自殺。


    從種種跡象來看,魏長貴是畏罪自殺。正如秦明東所說的那樣,他手上的人命太多,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就算他投降後被轉到國安,也隻能是延緩時間而已,不會改變最終的結果。


    可是馬成功卻知道,他實際上是有機會逃跑的。


    因為至少在山洞裏,馬成功和秦明東不會要他的命。即使他雙手都受了傷,但作為一個老特務,隻要是拖到山洪蔓延到山洞熄滅火堆,他就能水遁而逃。或者是照他所說,到更高的岩洞裏去。那樣的話馬成功他們對他毫無辦法,因為那地方隻有他最熟悉。


    那他為什麽會不管不顧地要對馬成功動手呢?


    “馬哥,馬哥。”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馬成功回頭一看,是穿著一身藍色工衣的趙明明。她端著一個碗走了過來,走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碗裏的東西灑出來。


    走到大樹下,趙明明將碗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又從小桌子上的盤子裏抓起一塊西瓜,蹲在馬成功身邊啃了起來。邊啃還邊看著穀底說道:“照這個進度,再有一個星期,就可以進行完工交接了,等三查四定一完,我們就可以撤了。到時候我在清江請你和老楊吃烤羊腿。”


    馬成功笑了笑,看了看碗裏,那裏麵是滿滿當當的橙紅色液體。


    不用說,這又是趙明明帶來的酸梅湯。這姑娘像是極其怕中暑,這次到木馬,居然帶了幾十包每包一斤重的酸梅湯,見人就發。那玩意兒一小包就能衝一大缸子,搞的現在整個工地都飄蕩著一股酸梅湯味兒。


    吃完西瓜,趙明明將胳膊上的紅袖章向上抹了抹,說到點了,我去換老楊上來,讓他陪你說會話。早上我叫後勤去木馬買了鴨子,中午咱吃魔芋燒鴨。說完就徑直向著施工便道走去。


    馬成功笑著搖了搖頭。


    這次回來,趙明明對他好的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姑娘是不是想當小三啊!但馬成功知道她一是感謝自己把她弄到永寧分公司去,還提拔了。再一個就是還自己的情,畢竟上次她被綁架,是馬成功救她的,還是用自己還的。


    而馬成功到工地,也是無奈之舉。


    他剛到基地,就接到了駱嘉升的電話,讓他最近躲一躲,要不就在基地,要不就到工地去,總之別回清江。


    馬成功倒是沒問為什麽,但傅長風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國安上麵來人了,省廳也來了一個領導。


    沒辦法,花園路那事兒鬧的太大。三死二十七傷,其中九個重傷殘廢。不但牽連了緬甸來的國際友人,還牽連了永寧和清江本地的黑社會火拚。


    更神奇的是,來自永寧的那撥人,是因為接了一單生意,要護送一件貨物到新鄉去。那件貨物被陳老九的人搶到後交給了周立,後來被證實是四明山的金屬製品廠在八年前丟失的一個模型。


    當然,馬成功也牽涉進了這件事裏,但傅長風表示這些事不用他操心。畢竟有基地和金屬製品廠給他背書,還有保密學院那邊打招呼,他跟這件事可以說一點瓜葛都沒有。甚至陳老九白老七那幫人,還有在清永老路上襲警的溫如玉張邵雍,基本上都可以保證沒事。秦明東甚至有可能受到市局的嘉獎。


    而國安為什麽會也來了人?馬成功當然知道他為什麽來。


    還不是因為阮勇那廝,前腳剛跟上麵談完合作的事,後腳就跑到清江來搞事情,這不是讓領導難堪嗎?還好這次終於找到了那個模型,也算是破解了一樁國安懸案。


    至於駱嘉升為什麽叫馬成功躲,多半是上麵領導聽到了什麽風聲。


    駱嘉升這是為馬成功好,畢竟馬成功這小子鬧著要退休,是立誌要回清江結婚生子,從此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現在這事兒一出,領導一看,好嘛,你還能搞事情,還能破八年前的懸案,那你退個雞毛休,老老實實給我出國拚命去。


    而隻要是馬成功躲在工地或者基地,駱嘉升就可以給他打掩護。要知道領導的記憶最多七秒,他想起一個人,也就是隨口一問。你隻要機智點搪塞過去,過一會他也就忘了。


    比如領導如果提起馬成功,駱嘉升隻要說人家已經退休了,組織也不好天天監控人家。再問,就說那小子這兩天手機失聯,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當然,也有極端情況,就是萬一領導讓給馬成功打電話。那樣的話馬成功隻要說自己在基地交代情況或者在國防工地走不開就好了。


    基地那邊是軍情的地界,領導肯定不可能找他們要人。國防工地就更是正經事了,領導也不可能為了見馬成功就讓工地總指揮脫崗,那是要犯原則性錯誤滴!


    想到這兒,馬成功的心情又好了起來,他摸出煙來點燃,美滋滋地吸了一口,還不自覺地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讓他心情好的不止這一件事。


    昨晚他終於和“莊沐雨”聯係上了。這小子雖然是ai,但辦事能力不是蓋的。他已經將馬成功存在塞浦路斯國家銀行的一千五百萬美金從多個渠道轉到了澳門的賭場,並且全部兌換成了籌碼。馬成功隻需要在香港開一個戶頭,再去一趟澳門的賭場,然後就可以將這些籌碼提現,轉到香港的戶頭裏,再從香港的戶頭裏轉到大陸的銀行戶頭上。


    就在他打定主意,準備找個時間來個港澳七日遊的時候,電話卻響了。拿起手機一看,是楊振川打來的。接通電話,說話的卻是林世傑。


    “成功,你在四明山對吧?”林世傑道,聲音有點低沉。


    馬成功說是,就在子母穀的工地上。


    林世傑又道:“郝紅豔到基地了,她想去看看老吳的墓地,你陪她去吧!”


    沒搞清楚情況的馬成功剛想問什麽情況,卻聽電話裏楊振川接著道:“老馬,林院士的意思是,讓你到金屬製品廠的生活區來一趟,我帶你們一起去。”


    馬成功頓了頓,說好吧!


    郝紅豔到基地,應該是去指認魏長貴的。說到底這件事的根底,從一開始,就是魏長貴找上郝紅豔開始的,而他接近郝紅豔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郝紅豔的前夫,已故的吳繼祖吳院士。


    那麽現在郝紅豔為什麽要去看吳繼祖的墓地呢?隻有一個可能,就是她確認了三十年前在花園路和她春風一度的,就是魏長貴。


    兩個小時後,開著基地的車到了金屬製品廠的生活區,果然看到了楊振川和郝紅豔站在一輛綠色的越野車旁,楊振川手裏還提著一個籃子。


    郝紅豔一身素裝,站在生活區的大門口,頭上還戴著一朵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素色小花,麵容消瘦,神情淒苦。


    馬成功將車停在大門口劃了線的停車位上,下車走到郝紅豔麵前,叫了聲:“郝書記......”


    郝紅豔有些艱難地笑了笑,道:“謝謝你。”說罷轉身便上了車。


    楊振川湊到馬成功身邊,低聲道:“趕快把事兒辦了,你老丈人在菜市場外的鄧水烤魚店訂了一條半米長的翹殼,是老板昨天晚上在木馬水庫裏釣上來的,讓咱們倆都去陪他吃。”


    馬成功瞪了他一眼,道:“那還不趕緊的!”


    兩人上了車,楊振川開車,馬成功坐在副駕駛室,上車他就看了看後視鏡,隻見郝紅豔神情落寞,扭著頭看著車窗外一言不發。


    於是再無多言,車啟動後,徑直向著金屬製品廠的後山開去。


    半個小時後,車開進了一座陵園。


    三人下了車,走進陵園,隻見進門就是一塊碑,上麵刻著:為祖國軍工事業做出貢獻的革命烈士們永垂不朽!


    楊振川提著籃子沿著第一排墓碑仔細地尋找著,一直走到左邊快到圍牆的地方,他才停住腳,轉身對跟在後麵的郝紅豔和馬成功道:“是這裏了。”說著讓到一邊,蹲著把籃子裏的東西拿出來。


    郝紅豔走到墓碑前,看到墓碑的第一眼,便用手扶著額頭,搖搖欲墜。


    馬成功趕緊上前扶住她,抬眼看了一眼,隻見墓碑上寫著“吳繼祖烈士之墓”,上麵還有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裏是一個長相普通,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在微笑著。


    楊振川將香爐在墓碑前放好,又點燃香蠟,將蠟燭在墓碑前的草地上插好,將香遞給郝紅豔,然後站起身拉著馬成功離開了。


    兩人走到台階下,楊振川拿出煙遞給馬成功,道:“吳院士去世很多年了。這個郝紅豔怎麽現在才想起來看他?而且她還連吳院士的墓地在哪兒都不知道。”


    馬成功笑了笑沒說話。


    他知道郝紅豔為什麽一直不來祭拜吳繼祖。不是真的就絕情如斯,而是因為她不敢。當初她做錯了事,其實她是知道自己錯了的。但或許是由於性格原因,或許是知道已經無法彌補,所以她一直都不承認自己錯了,也就不願意來見吳繼祖。


    直到她明白了魏長貴哪裏是想要跟她做一場露水夫妻,他僅僅是想靠著她接近吳繼祖而已。到這時她才後悔了。現在魏長貴已經確定死亡了,也算是了了她心裏的一個心願,所以她才來見吳繼祖,才敢來向他懺悔。


    正說著,卻聽身後傳來一陣哭聲,先是小聲的抽泣,逐漸便變成了嚎啕大哭。


    兩人回頭一看,隻見郝紅豔扶著墓碑,大聲地哭著,像是在訴說著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後悔、不甘和怨恨。她怨恨的當然不是吳繼祖,而是自己。


    回去的路上,三人還是沒有說話,一直到到了金屬製品廠生活區門口,兩人把她送上了回清江的專車,她才轉身又看著馬成功,輕輕地道:“謝謝你了。代我向林大哥問好!”馬成功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言語,隻看著車漸行漸遠。


    到了鄧水烤魚店,常書恒將他倆帶到雅間,林世傑正在裏麵等他們。


    將烈士陵園裏的一幕給林世傑匯報了,林世傑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後又對馬成功道:“你吳叔叔和我是好朋友,當初我們都年輕,大家雖然專業不同,但在工作之餘,經常在一起湊錢吃點好的,再喝點小酒,倒也是快活。”


    馬成功微微歎了口氣,剛想安慰一下林世傑,忽然反應了過來,問道:“林叔叔,您說吳叔叔和你專業不同?他不是搞人造太陽的?”


    林世傑有點奇怪,但還是回答道:“是呀,他是清華大學高能物理係畢業的,搞核反應堆的。而我是搞托卡馬克外殼材料。”


    馬成功猛地一怔,隨即有些呆滯地看著楊振川,嘴裏喃喃地道:“錯了,我們都錯了。”


    下一秒,他猛然抓住楊振川的肩膀,道:“那個阮勇,現在在哪兒?還有秦明東,秦明東在哪兒?”


    楊振川愣了愣,道:“阮勇不是跟著傅長風回清江了嗎?秦所說去木馬把溫如玉和張邵雍撈出來,然後和他們一起上四明山當道道。”


    馬成功拿起電話,直接撥了出去,電話一通,他就用急切的語氣道:“大師兄,攔住那個阮勇,搜查他帶的全部東西,他手下的東西也要搜查。”


    放下電話,他又對林世傑道:“不好意思,林叔叔,我要去找小姨父有點事,你看......”


    林世傑擺了擺手,道:“隔行如隔山,我雖然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但我知道一定很重要,你去吧!”


    馬成功拉了一把楊振川,轉身剛要離開,卻又被林世傑叫住。


    “我和你小姨父在一起三十多年了,他肯定是沒有問題的。”林世傑淡淡地道。


    馬成功頓了頓,他知道林世傑已經看出了點什麽,這是在給秦明東打包票呢!畢竟秦明東和林世傑接觸三十多年了,近水樓台先得月。如果他想要幹點什麽,早就幹了,還用等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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