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都承認了。”


    楊振川拿起一串烤羊肉,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那兩排牙齒就跟豬八戒的釘耙一樣,把肉全都捋了下來。


    馬成功笑了笑,沒有說話,隻端起啤酒喝了一口,然後抬頭看著小陽台外麵的月亮。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月亮卻出奇地亮。


    楊振川回來的時候,馬成功剛把叫的燒烤和啤酒在小陽台上放好。看到楊振川回來,指著他氣憤地說你小子就是年三十夜裏洗了腳的。


    這會聽到楊振川說高雅枝全都承認了,馬成功雖然早已預料到會是這個結局,但還是在心裏輕歎數聲。


    楊老三還在繪聲繪色地講述整個案件的始末。


    從高雅枝在網上學到高深的黑客技術,並且黑進暗網開始,一直到她發現了有人在求購清江農科院的親本種子。作為農科院子弟的她當即便告訴了自己的父親這件事,隨後高尚便找劉長信親自去了一趟香港,拿到了訂金,誰知出售親本種子的事被莊沐雨發現,其後莊沐雨家被滅門。這狠辣的手段讓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莫名其妙地便遭車禍死亡,仇恨的種子便在這時被埋下。後來高尚又讓她到暗網上看看還有沒其它能發財的項目,她便選了最容易掉腦袋的一項,誰知高尚居然欣然同意,並且立刻著手開始布置。再後來高尚升官,她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官二代。高尚死後,她也彷徨過一段時間,一直到一個星期前她收到了阿姆斯特丹大學的邀請麵試函,她才想著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得趕緊跑。


    看著楊振川又比又說,馬成功卻隻是小口嘬著啤酒笑而不語,時不時還應景地說聲“好”。


    很快楊振川便發現了馬成功的異樣,他斜著眼睛看著馬成功道:“老馬,你什麽意思?是覺得我講的不對?”


    馬成功像是恍然大悟,搖了搖頭道:“哪裏哪裏,你講的挺對,聲情並茂外加邏輯滿分。”


    凝神思考了一會,楊振川抬起頭道:“邏輯上是沒什麽問題。不過老霍以前說過,不可能有完全順理成章的推斷,如果有,那一定是有人加工過的。”


    馬成功笑嘻嘻地舉起啤酒罐喝了一口,道:“也不一定,萬一這個世界上真有天才呢?”


    楊振川斜著眼睛看著馬成功,道:“馬小毒,你今天巴巴地把我支走,自己卻又躲在賓館房間裏,是不是在搞什麽飛機?”


    “我他媽又不是你。”馬成功笑盈盈地回敬道。然後卻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楊振川道:“楊老三,你想沒想過,莊成棟為什麽要跑?”


    楊振川又拿起一串五花肉,沒好氣地道:“還不是你把他放跑的?”


    “又瞎扯淡。”馬成功笑罵道。


    正把肉串往嘴裏塞的楊振川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像是見了鬼一樣地看著馬成功。半晌才道:“你是故意放跑他的?”


    “更扯淡。”馬成功拿起一根肉串,看了看卻並沒有吃,而是用肉串指著楊振川道:“就算你抓住他,你告他什麽?告他知情不報?還是告他包庇高尚?”


    楊振川愣了愣,道:“對呀,其實這小子從頭到尾都並沒有參與高尚那一夥人的事。”


    “所以我說莊成棟比你高明。”馬成功笑了起來,接著又道:“他跑掉了,其實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我們,都是有好處的。”


    楊振川又愣住,想了想才道:“他跑掉,就可以隱瞞他其實打開過保險箱,看過那個實驗記錄的事實,這樣金三角那幫人就不會找他的麻煩。”


    馬成功笑了笑沒說話。韓天明和林靜拿到保險箱的那天晚上,他去林靜那裏做了個實驗,證明保險箱被人用解碼器打開過。當時韓天明就在一旁看著,做實驗用的鐵粉還是韓天明搞來的,因此楊振川知道這事很正常。


    可是這事是莊成棟故意讓他發現的,因為他指名道姓要讓林靜去,這就是說他其實知道牆裏有保險箱這件事,那麽他這麽做的原因就隻可能是,用解碼器打開保險箱的人並不是他。


    原來馬成功並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可是在看過莊成棟單獨給他留的視頻之後,他才明白,原來這個保險箱根本就是莊成棟放進去的,連密碼都是他拿他哥彈琴的視頻做的一個讓馬成功很容易就發現的線索。因此他原本就知道裏麵是什麽東西,也就根本不需要用解碼器來打開它。


    而那個實驗記錄他也肯定看過,而且作為化工機械專業畢業的人,幾乎會學完所有的化學相關課程,所以他根本就知道那本子上記錄的是什麽。這從視頻裏也得到了證實。


    照這個邏輯來分析,莊成棟要跑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


    那就是用解碼器打開保險箱的人是他惹不起的人,或者說是比高尚更加凶殘百倍的人。這也是他要反複感謝馬成功的原因,因為他知道馬成功會放他一馬。畢竟他沒有事實犯罪,而他認為作為一個退休國安的馬成功也根本無法保證他的安全。


    馬成功毫不懷疑莊成棟能夠從細枝末節中發現那個人的端倪,他可是連高尚的電話都敢監聽的人。並且以他的智商來說,他也一定知道因為自己複仇心切,反而牽涉進了一個更大的犯罪案件之中,因此他必須得跑。


    當然,莊成棟跑掉這件事對於調查雨霖鈴門口的案件和花園路拆遷,甚至高尚所隱瞞的那件事都是有好處的。


    因為到目前為止,和這件事有關的雷吉祥、高尚、郝俊傑、郝紅豔,其實都已經浮出了水麵,連被牽連進來的莊成棟都跑了,那麽那個“幕後大佬”所布置的層層迷霧就已經被吹散了一大半,而這件事的真相也就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這種狀況,對於後續的調查是大有裨益的。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如果還想達到最初的目的,不想新轍是沒辦法破局的。而不管是國安還是公安,甚至軍情,都已經嚴陣以待。馬成功相信不管是商汝成、傅長風還是楊振川,手裏都捏著幾套方案,就等對方露頭,露頭就打。


    楊振川當然不如馬成功想的遠,他思忖良久,正要開口說話,門卻被敲響了。


    馬成功站起身去看門,卻見門口站著的是商汝成,他左手拿著一個紙包,右手卻提著一件啤酒。他趕緊將商汝成讓進來,嘴裏還說著:“哎呀,商局,正好,來來來,一起。”商汝成卻舉起手裏的紙包,笑道:“葫蘆雞。”馬成功故作驚喜狀,接過來聞了聞,笑道:“商局你調查我?你怎麽知道我就好這一口?”說著又拉過一張椅子拖到陽台上,讓商汝成坐下。


    楊振川殷勤地開了一罐酒遞給商汝成,卻見他卻先舉起酒和馬成功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卻笑盈盈地看著他不說話。


    馬成功假裝沒看到他的目光,隻仰著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後放下易拉罐,笑嘻嘻地扯下一隻雞腿,嘴裏還謙虛道:“我當仁不讓了啊,這葫蘆雞涼了就不好吃了。”


    楊振川鄙夷地看著他,卻見商汝成端起罐子抿了一口,然後開口道:“老馬,你覺得高雅枝這事兒怎麽說?”


    正舉著手舔著手掌上的油的馬成功道:“什麽怎麽說?”


    商汝成笑了笑,卻又抿了一口酒,然後才道:“你認為高雅枝隱瞞了什麽?我想你應該知道她不僅隱瞞了金屬製品廠那個模型的事情。”


    馬成功轉頭看著楊振川,楊老三老臉一紅,道:“那玩意兒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我問過了,那東西已經沒有價值了。”


    “科學家認為沒有價值,是因為有了更好的,但是對於某些國家來說,那就是國家科技水平的巨大進步。”商汝成道。


    馬成功卻默默地喝著酒,半晌才抬起頭,對商汝成道:“如果讓我猜,我猜高雅枝實際上知道莊成棟在利用她,有可能從一開始就知道。”


    “這......”


    商汝成明顯一怔,但很快他又問道:“你是說莊成棟一開始就想著利用這兩件事來引誘高尚入甕?隻是走的是高雅枝的路子?就為了混個農科院的編製。”


    “莊成棟的目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從小山村走出來的天才年輕人。”馬成功笑著道,又瞄了一眼楊振川。誰知這廝卻往椅子上一靠,憊懶地道:“別看我,我來自川北明珠,劍門古道,那是武則天的故鄉你知道不?妥妥滴大城市。”


    “不是。”馬成功急忙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天才。”


    商汝成嗬嗬嗬地笑了起來,楊振川氣惱地道:“馬小毒,你特麽最厲害的就是你這張嘴。”


    笑了一會,馬成功又道:“普通人想進農科院其實是很難的。這跟國企一樣,進國企雖然比進編製容易那麽一點點,但起碼你得有文憑吧?否則你就得是國企裏的二代,或者是你父母舍得花錢。很可惜除了文憑,其它條件莊成棟都沒有,他隻有一個在農科院當技術負責人的哥哥,也就是跟他條件一樣的莊沐雨。壞就壞在不管是在體製內還是國企中,隻要你沒有那些條件,你就當不了官,而你當不了官,管你技術再好,能力再強,其實都沒有什麽話語權。”


    楊振川若有所思。商汝成卻點頭道:“的確是這樣。如果這麽想,那莊成棟的初衷就可以理解了。他最初,其實就是想攀上高尚這棵大樹。當時高尚雖然隻是一個保衛科長,但他背後的關係網是很複雜的,而且那段時間正在盛傳他要高升,有可能是農科院的副院長。”


    “隻是他哥出事之後,他才想著要報複高尚。這時他其實在網上已經和高雅枝很熟絡,隻是高雅枝並不知道他是誰。於是他便因勢利導,設了這個局引高尚入甕。”馬成功繼續說道。


    楊振川難得地安靜了下來,這會接口道:“高尚,或者他背後的什麽人,這時候正想著怎麽把那個模型運出清江去,畢竟那玩意兒雖然不大,但卻有著明顯的標記。因此他也就想著利用某些渠道,比如用人力運輸,從雲南或者廣西出境。而那些渠道,隻有走私集團最有把握。走廣西,是金三角的渠道,走雲南,則是緬甸幫的渠道。”


    “如果隻是這樣就好了。”商汝成道。


    馬成功對他點了點頭,道:“約翰說這件事牽涉到的勢力很多,而在這個當口忽然爆發出來雨霖鈴門口的案子,又為了這個案子設置了這麽多的迷霧,這說明他們很看重四明山的這次實驗,就想著借花園路拆遷這件事,搞出什麽大事件來。”


    馬成功的話所表達的意思很清晰。


    如果隻是某些利益集團在裏麵搞事情,那麽他們還是逐利的,沒有利益的事情他們不會做,因此他們的目標很有可能是想要得到這次實驗背後的科研成果。但是如果是敵對勢力,當然也是想要得到成果,如果得不到,他們會怎麽做呢?


    當然是破壞這次實驗。


    關於這一點,其實三人都心照不宣。畢竟建國以來,國內外敵對勢力亡我之心不死,這也是國安存在的意義,更是秘密戰線上從未停止過腥風血雨的原因。楊振川對這一點則更深有體會,他被派到清江來保障實驗順利進行,其實就是軍情總部擔心會出現這種情況。


    而關於這次在四明山進行的實驗,其實就算是商汝成和楊振川不說,馬成功也已經猜到了。既然這次實驗像是一塊冒著香氣的烤肉,引來無數餓狼的覬覦,那說明這裏麵既有巨大的經濟利益,更對於國防建設有著重要的意義。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商汝成才笑著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覺得老馬的辦法好,以不變應萬變,既要查,又要不被敵人察覺。”


    楊振川也惡狠狠地道:“反正我那邊安排了層層保障,雖然不敢說萬無一失,但隻要誰敢來,老子保證讓他有來無回。”


    馬成功卻抬起頭看著陽台外的天空,隻見這會天已經陰了下來,還吹起了風,看來很快就要下雨了。


    其實在馬成功的心裏一直有一個疙瘩,那就是雨霖鈴門前自己的檔案被拍那件事,他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麽要拍自己的檔案,難道真是把自己當成了楊振川?可是軍情和國安是兩個係統,對方不可能蠢到認為自己一個退休國安會轉到軍情去。那麽自己到底和這整件事有什麽關係?


    他望著外麵被風吹得亂舞的枝條,久久無法釋懷。


    也許,答案就在風中飄揚。(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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