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峰站在會議室外的走廊上,從包裏摸出煙盒,卻發現裏麵空空如也。他將煙盒捏成一團,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裏,轉頭看向樓下。


    市局辦公大樓下的陰影延伸到了大門處,電動大門好像出了問題,幾輛進出的警車都堵在了門口,門衛正緊張地搬動橫杆。


    “操!”


    李奇峰暗罵了一聲,回過頭看著會議室。會議已經開始了才匆匆趕到的杜元祥正在白板前講解案情,台下坐的有市政法委書記高尚、市局兩個一把手傅長風和郝俊傑、刑警支隊支隊長曠南江和永寧市局的一眾領導。


    本來今天向專案組第一次案情進度匯報應該由李奇峰來進行的。可是就在高書記到達前十分鍾,曠南江對等候在會議室的市局兩個一把手匯報說,經過專案組另外一個由杜元祥帶領的小組的調查結果,認為“5.26”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與李奇峰的弟弟李嘯南有深度交往,根據回避製度,請市局同意李奇峰暫時調離專案組。


    這件事他應該已經提前和領導通了氣,傅長風直接便做了決定,李奇峰暫時停止專案組的一切工作,等待調查結果。


    雖然說的是暫時,但李奇峰明白,基本上自己已經被踢出專案組了。


    既然不是專案組的人了,當然就不可能再留在會議室聽取案情匯報。李奇峰當即便表示服從組織安排。在起身準備離開會議室的時候,郝俊傑讓他在會議室外候著,說開完會還有事。


    李奇峰明白郝俊傑的意思,不過就是安慰安慰他受傷的心靈。對待年輕幹部,領導們一向是比較寬容的。


    會議室裏沒了聲音,杜元祥應該已經匯報結束了。按照慣例,後麵就是領導們做指示,然後所有人一起鼓掌,會議主持人高書記再宣布結束會議。


    可是這次等了半天,卻沒有人鼓掌。


    李奇峰正準備回頭去看看什麽情況,不料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卻是杜元祥。


    杜元祥摸出煙來遞給他一支,又拿出打火機給李奇峰和自己點燃,看著走廊外麵道:“領導們還要密謀,讓我先出來候著。”


    “密謀?”李奇峰笑了起來,這小子說話一向都這樣,明裏暗裏都喜歡諷刺領導們。他對於杜元祥沒什麽意見,自己被踢出專案組,肯定不是自己這個老友搗的鬼,應該還是曠南江那個老雜毛幹的。


    杜元祥卻沒有說話,摸出手機,點了兩下遞給李奇峰。


    李奇峰奇怪地接過手機,隻見杜元祥點開的是一段視頻,封麵是一段河段,兩旁長滿了蘆葦。


    杜元祥又轉過頭看著走廊外,沉聲道:“今天早上我們接到河道管理處發來的一段視頻,是“5.26”凶殺案當天下午七點在木馬縣新鄉鎮的一處河道拍到的。”


    視頻中是一輛和馬成功的“陸地之虎”一模一樣的電瓶摩托,急速向著河道衝去。快到河沿的時候,車上的騎士猛地跳下了車,在地上一個翻滾,又立即站了起身。電摩憑著慣性衝進河裏,很快就沉到了河裏。騎士背對著鏡頭,取下頭上的頭盔,用力扔向河裏,然後邊後退邊看著下沉的電摩退出了鏡頭。


    杜元祥道:“這種改裝電摩是竇水關鎮一個小廠改裝的,一共就改裝了三台。除了河裏這一台白色的,還有一黑一白兩台被馬成功和陸子明買走了。我們詢問了買家,老板對那人沒什麽印象,但對馬成功和陸子明印象很深刻。”


    頓了頓,他又看著視頻道:“這一段河道非常荒涼,周圍三公裏都沒有人煙。但是因為禁漁期開始了,所以漁業部門和河道管理處在河邊的蘆葦叢中安裝了一些攝像頭。這地方正好有一個,這才抓拍到了這個人。這人有極強的反偵查能力,目前為止所有的攝像頭都沒有拍到他的正麵,甚至連全身畫麵都隻有這一段。可是......”他接著道:“經過和棉紡廠小區大門口監視錄像拍到的那個人的身體輪廓的技術比對,再結合禁毒大隊匯總過來的情況,我們得出了一個初步的結論。”


    李奇峰點了暫停,將視頻拉回到背影處,看著那個身影道:“阮文勇?”


    杜元祥伸手打了個響指,道:“其實你也懷疑他了,是嗎?”說完這句話,杜元祥又像是自嘲地笑道:“還是你了解我,讓我去做技術比對。我本來學的就是刑偵技術分析,叫我去找線索沒什麽卵用,但做技術分析那不是手到擒來?”


    收起笑容,他又繼續道:“棉紡廠小區大門口的攝像頭沒有拍到殺手的正麵,隻有一個模糊的背麵。但是當時有可能看到他相貌的,隻有門衛魏長貴、退休工程師方棟梁,馬成功的父親馬平川和受了重傷的棉紡廠退休女工劉采婕。上次我們來就詢問過了,殺手全程都戴著帽子,帽簷非常低,而且一直是低著頭的。倒地的兩人中方棟梁是高度近視,隻有那個受傷的劉大媽有可能看到了凶手麵貌。可惜她現在還不能說話,也沒法指認凶手。”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住看向李奇峰身後的會議室。


    李奇峰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會議室裏的人已經向外走了,當先一人,正是市政法委書記高尚。


    一頭白發,穿著白襯衣西服褲的高尚走出會議室,看到了李奇峰,用兩根手指扶了扶眼鏡架,像是仔細辨認了一下,這才笑著過來和他握手,道:“小李,不要灰心,回避規則是要有的,你要理解,組織是信任我們的幹部的。等調查清楚就好了嘛!”


    李奇峰急忙弓下腰,兩隻手握住高尚的手道:“請領導放心,我一定認真工作,不辜負組織和領導的信任。”


    高尚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徑直走了,一群人跟著上去送行。走在後麵的郝俊傑路過李奇峰身邊的時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會議室。


    李奇峰待他們下了樓,才轉身對杜元祥道:“老杜,你先走吧,政委還要安慰我脆弱的小心靈。”


    杜元祥笑了起來,伸拳打了李奇峰肩膀一下,道:“你小子。”轉身便離開了。


    李奇峰走進會議室坐下,等了一會,卻發現傅長風和郝俊傑一起進了會議室。他趕忙站起身來敬禮,傅長風卻伸手向下壓了壓,示意他坐下。


    李奇峰坐了下來,從包裏摸出筆記本和筆準備記錄,郝俊傑卻道:“不用記錄。”


    傅長風摸出一支煙丟給他,和郝俊傑一起在他對麵坐下,又拿給郝俊傑一支,然後自己叼上一支。


    李奇峰趕緊摸出打火機給兩位領導點上,自己卻沒有點,而是將煙放在了筆記本上,正襟危坐等待領導訓話。


    傅長風看了看郝俊傑,見他閉著嘴抽煙,眼睛卻看著窗外。隻好開口道:“奇峰啊,你知道我和你父親是老朋友了。”


    李奇峰一愣,不知道傅長風忽然說這個幹嘛?他當然知道傅長風和李思源二十幾年前就是黨校同學,兩個人甚至兩家人都私交甚好。隻是傅長風在單位從來沒有提過這一茬,更不用說今天這種談話應該屬於正式的場合。


    傅長風又看了看郝俊傑,見他仍然不為所動,隻好繼續說道:“今天早上你父親給郝政委打了個電話,要求將你調出刑警大隊。”


    郝俊傑終於轉過頭,看著李奇峰道:“昨天晚上曠支隊長也找了傅局長,說你現在不太適合幹刑警工作。”


    李奇峰愣愣地看著他們,心中沒來由地湧起一股悲憤之情。


    郝俊傑繼續說道:“不管是什麽原因造成他們對你的這個印象,但我們兩個認為你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態度還是值得肯定的......”


    後麵的話其實李奇峰基本上沒有聽進去,他捏緊了拳頭,腦海裏不斷閃現出李思源對他進行指責的畫麵,時不時還有曠南江那冷笑著的嘴臉穿插其中。他沒有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父親李思源對他當年違抗他的意旨這件事還耿耿於懷,甚至不惜犧牲他兒子的理想和前途。


    李奇峰感覺腦子昏昏沉沉地,最後他好像聽到傅長風說了一句“交警大隊副大隊長”。


    走出會議室,李奇峰進了廁所,關好隔間的門,摸出夾在本子裏的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抬頭望著天花板,靜靜地出神。


    此時的馬成功也正叼著煙蹲在中心醫院二樓的廁所裏,望著天花板出神。


    他沒有想到自己從霍老頭手上“救”下來的,那個麵相斯文的老頭會是林靜的父親林世傑,更沒有想到這老頭和自己老媽一見如故,聊得那叫一個開心。就這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話題就已經從馬成功和林靜小時候的逸聞趣事進展到了兩人結婚以後是生男孩好還是生女孩好。


    其實馬成功對於自己和林靜的事並不是太上心。雖然他老媽鄭春芳和師傅霍老頭都看好林靜,但馬成功認為一是自己對於林靜並不了解,他相信林靜對自己也一樣不了解。再一個是自己剛回到國內,時差雖然倒過來了,但思想並沒有轉變過來,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沉澱才有功夫想這事。再一個自己雖然不是海王,但事實上不管是祝曉彤,還是導致自己最後下定決心回國的那個原因,都讓他遲遲不能確定自己的感情到底應該放在哪裏。


    一想到非洲,他眼前不由得又出現了那個穿著白大褂,紮著丸子頭的白人姑娘......


    “嗨,裏麵的人趕緊把煙滅了,這是醫院,不準抽煙知道麽?”一個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緊接著就是“砰砰砰”的敲門聲,廁所裏隔間那薄薄的聚合板整個都顫抖起來,一陣不知道附著在板子上幾十年的灰塵紛紛而來下。


    馬成功趕緊將煙丟進蹲坑,又按下衝水鍵,然後在嘩啦啦的衝水聲中打開隔間門走了出去。


    門外一個提著簡易輸液器的黃毛見牛高馬大的馬成功從隔間裏出來,嚇得一縮脖子躲到了一邊。


    馬成功若無其事地走出廁所,剛走到病房門口,便聽到鄭春芳的笑聲,邊笑還邊說道:“親家啊,我覺得端午節就不錯,要不咱就把事情定下來?”


    林世傑笑著道:“還是先和親家公見個麵,咱們一起合計合計。”


    馬成功嚇得一哆嗦,趕緊轉身走到樓梯間,拿出電話撥給林靜。電話一通,沒等林靜開口便說你老爸在住院部二樓,正和我媽聊的喜笑顏開,你再不來他們準備今晚就把我倆送進洞房了。


    電話那頭林靜驚訝地道:“你說我爸和你媽在一起?”馬成功被氣笑了,說道:“什麽在一起?他們在病房聊天呢!你趕緊來把他弄走,順便把飯盒保溫桶幫我放在醫院門衛室,我下班來取。”


    說完便掛了電話直接下了樓,騎上電瓶車徑直往單位而去。


    新鄉鎮,四明街。


    齊小妹百無聊賴地坐在店子門口,看著街上的小貓三兩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沒辦法,不趕場的時候這條街就是這樣,說百業蕭條也不為過。街上的幾家店做完中午就都關了門,老板和老板娘們不是去打麻將就是回家躺著看抗日神劇去了。


    可是齊小妹不能走。店子裏今天又是一單生意都沒有,她也沒什麽心情開直播。房租水電每個月要一千塊,她這個月開店加開直播一共才掙了一千五,除了成本之外隻剩得下兩三百,也就剛夠吃飯。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炎炎烈日,又想起馬上就要到自己生日了,自己卻連件最便宜的連衣裙都買不起,她不由得想哭。


    趴下頭抽瑟了兩下,她又發現自己根本哭不出來。因為家裏不開火,所以中午她一般都在店裏多吃點,晚餐就算了。今天因為沒客人,怕泡好的米粉壞掉,也就多弄了點,咬著牙吃了下去,結果這會腹脹如鼓,一抽抽就感覺那米粉要從喉嚨口冒出來。


    又長歎了一聲,她直起腰,卻立馬就“臥槽”了一聲。


    隻見一個麵色黝黑,穿著運動服的光頭大漢......不對,是光頭美男站在店門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你你你......”


    齊小妹指著來人連說了三個“你”,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已經認出來了,這人不就是昨天在自己店裏兩口吃下半鍋米粉,後來被四麵山上的假道士張胖子嚇跑了的帥哥嗎?隻是現在這帥哥眉眼像是有些變化,特別是眉毛,短了一大截,臉上本來有一點絡腮胡,這會更是長的很茂密了。


    正尋思著這人又來幹嘛?卻聽那人說道:“老板,來碗米粉。”


    說罷堂而皇之地走進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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