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下午四點了,木馬縣最大的一個鎮,也是距離清江市最近的鄉鎮,新鄉鎮的四明街上依然是熱鬧非凡。這條新鄉鎮唯二的街道雖然在道路兩邊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自建房,但中間的道路是新建的,不但是標準的兩車道,還有路肩和人行道,人行道上還修了一條五十公分的盲道。


    隻是現在這條道路中間已經被背著背篼四處亂走的鄉民和各種胡亂停放的小麵包車、摩托車、貨運三輪車塞的滿滿當當,以至於各種車輛的喇叭聲、驚叫聲不絕於耳,更有駕駛員和駕駛員、駕駛員和行人以及行人和行人互相向對方母親及十八代祖宗的問候聲聲震九霄,巨大的喧囂聲讓聾子也伸長脖子左顧右盼,讓瞎子也瞻前顧後四處張望。


    同樣被擠滿的還有道路兩旁被充為商鋪的自建房一樓前的曬壩和連接著曬壩的人行道。人行道上擺滿了各種小攤,衣服鞋襪、鍋碗瓢盆、針頭線腦......農村人喜歡購買的各種廉價商品應有盡有。這些小攤也和那些將商品放在門口展示的小超市、把桌椅板凳擺在門口占道經營的飯鋪、茶館一起,成功地讓這整條四明街再沒有一絲能夠插進一根針的地方。


    今天是星期一,也是新鄉鎮逢場的日子。


    新鄉鎮隻有兩條街,除了四明街,還有一條街叫杜鵑街,是鎮政府和鎮上的公檢法、以及銀行、電力公司什麽的公家單位的所在地。本來那條街的街麵更規整,房屋都是統一規劃的,道路也更寬,還有紅綠燈。可是集市不可能擺在那裏,畢竟官麵上的人講究一個臉麵,鄉民們亂糟糟、鬧哄哄的樣子不成體統,所以便隻好擺在了四明街。


    每隔一周的周一清晨,四裏八鄉的鄉民們便騎著摩托車,或搭載鄰裏的貨運三輪車,當然更多的是背著背篼提著山貨開動十一路公共汽車,早早地趕到四明街占好位置,以便於在這兩個星期一次的貨物大交換活動中為自己和家人換到一些大家都能興奮好一陣子的商品。


    當然,也有一些人叼著煙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走著來,他們大多都是些子女孝順因此衣食無憂的半大老頭,來趕場純粹就是為了吃點好的或是見見老友,順便打探一些電視上看不到的新鮮事,例如國足換帥,中東局勢,或是海峽對岸那幫子開會喜歡吵架的人到底得沒得癌症,諸如此類的消息能讓他們在傍晚村口大槐樹下的社交時間裏吹牛逼以便抬高自己打壓別人,說不定還能更加容易地將村裏那些因為老公去大城市打工了所以空虛寂寞冷,以至於天天喜歡和身強力壯又不幹活因此精力充沛的半大老頭們開帶點顏色的玩笑的留守婦女們騙到手。


    此時此刻,阮文勇就站在四明街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顯得有點無所適從。


    這倒不是因為他在這幫子土裏土氣的泥腿子中就顯得鶴立雞群了,畢竟這會的阮文勇臉上塗的焦黑,背上背著一個竹背簍,戴著一個這條街上幾乎人人都戴著的用來遮陽的穀草編成的草帽,穿著一套略微有些肥大,但在此時此地很普遍的,也許在城裏的工地周邊也很普遍的迷彩服,腳上還套著一雙鞋幫上畫著一個彎鉤,隻是那彎鉤是向上彎的“名牌”運動鞋。這身裝扮基本上和周圍那些人沒有太大的出入。


    周圍的人似乎也並不太關注這個雖然長得牛高馬大,但臉色嚴峻一言不發,隻低著頭從草帽帽簷下露出眼睛不住地四周亂瞥,一看就是山裏出來的土貨。因此除了幾個熱情地招呼了他一次沒有收到回應便忙著招呼其他人的攤主,根本就再沒有其他人理睬他。


    在街頭站了幾分鍾,見沒有危險,阮文勇低下頭再次將帽簷向下壓了壓,一瘸一拐地走向街尾的一間看起來生意不是太好的砂鍋米粉店。


    “老板,來三兩牛肉米粉,多放點辣子。”


    一進店門,阮文勇便開口高聲說道。他的語言天賦很好,從早上到現在,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和學習,他已經能夠用純正的木馬話說出這句話了。


    “來了來了。”一個身寬體胖,穿著一體式圍裙的年輕女人從裏間走了出來,邊走邊對手裏拿著的手機道:“寶子們,看,我有生意了。誰再說我做的米粉不好吃,我就天天到他家去吃飯,畢竟沒生意我就掙不到錢,掙不到錢就得餓死......”


    女人絮絮叨叨地邊說邊走到店門口的爐灶前,把手機卡進牆上的支架,從一旁的水桶裏撈起一把米粉,又舉起手裏的米粉,另一隻手放在眼睛前對著一旁的手機裏比了個剪刀手,這才將米粉放進爐子上的砂鍋裏,拿過一雙筷子攪了攪,又拿筷子夾了水池邊竹筐裏的兩根菜葉丟進去,然後又轉過身對著手機道:“寶子們,看,這就是專業廚師齊小妹做的砂鍋米粉,很好吃的,想吃嗎?想吃就來吃。”


    這時一個語音通話接了進來,齊小妹嗬嗬一笑,道:“寶子們,這麽快就想問我問題了?我齊小妹一般是不接聽語音的,但是今天生意好,所以例外一次。”她伸手按了按手機,隻聽一個老頭的聲音傳了出來:“吃飯那位,齊小妹剛才上完廁所沒洗手就......”


    “你放......”齊小妹脫口而出兩個字,又趕緊打住,伸手把語音關掉,然後偷偷轉頭看了阮文勇一眼,卻見他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麽。


    “寶子們,不要聽他瞎說,我上廁所的時候是不直播的,畢竟我是個正經主播,這個叫隔壁王大爺的朋友我已經拉黑了,請你不要再想著進我的直播間了。”齊小妹笑嘻嘻地說道,又轉頭看了阮文勇一眼,卻見他正盯著自己。急忙又說道:“好了寶子們,我得幹活了,畢竟幹活才能吃飯,大家都要努力幹活,為了明天的美好生活而努力哦!愛你們,麽麽噠!”


    伸手關上手機,正要轉頭,卻聽阮文勇道:“老板,米粉好了沒有?”


    “呃,好了好了。”齊小妹急忙拿起筷子攪了攪砂鍋,卻發現米粉已經煮過火了。


    她急忙拿起抹布,端起砂鍋往水池裏一丟,訕笑道:“不好意思客人,這鍋煮壞了,我馬上給你再煮一鍋。”


    說著又準備伸手去桶裏撈米粉,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縮回手在水池裏洗了手,這才重新煮了一鍋米粉。


    幾分鍾後,米粉擺在了阮文勇麵前。


    齊小妹回到爐灶邊,拉過一張凳子坐下,盯著已經取下草帽正從筷筒抽筷子的阮文勇,心裏暗道:“這客人長得真帥,可惜是個瘸子。”


    下一秒,她卻愣住了,隻見阮文勇從筷筒裏抽出筷子,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大筷子米粉就往嘴邊送。


    “嘶!”


    阮文勇被米粉燙地猛地一抽抽,趕緊縮回脖子,使勁地吹著筷子上的米粉。吹了十幾秒,估摸著米粉已經涼了,便一口將米粉送進嘴裏,幾乎沒有嚼便咽了下去。


    齊小妹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卻見他又挑起一大筷子米粉開始吹氣,不由得問道:“好吃嗎?”


    阮文勇頭也不抬地道:“好吃。”


    齊小妹一愣,大概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她做的米粉好吃,隨即便笑了起來,道:“客人你不知道,我這米粉裏摻了山藥,味道很不錯的。還有湯頭,是正宗的黃牛肉熬的,隻是辣椒沒有那麽多,不過桌上有辣椒油,你如果能吃辣的可以自己加。”


    阮文勇邊點頭邊伸出左手拿過桌上的辣椒油罐子,打開蓋子,舀了一大瓢辣椒油淋在筷子上夾著的米粉上,然後又把筷子上的米粉送進了嘴裏。


    正在這時,隻聽隔壁一陣招呼聲:“喲,張天師,您怎麽下山來了?”


    一個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道:“嗨,有個小子把姚家村的五保戶老姚頭家給搶了,還把人打暈了。我來幫他報案,順便給你們說一聲,看到一個高個子年輕人就趕緊報警,狗日的連五保戶都搶,臉都不要了。對了,他應該是個越南人,會功夫,不要隨便和他動手。”


    齊小妹知道來的是誰,是四明山上那個叫什麽皇極道教文化傳播公司的假道士,剛要站起身,卻見正在吃米粉的年輕人猛然停住手上的動作,伸手就要拿背篼。


    誰知已經來不及了,一個穿著道袍的胖子已經出現在店門前,正扭著頭和隔壁小超市的老板雷老三說話。


    看著站起身的阮文勇,齊小妹已經明白了那個道士找的就是自己這位客人。


    她連忙指了指裏間,低聲道:“後麵有個門,可以通到杜鵑街。”然後便起身向門外走去。


    阮文勇怔了怔,還是低聲說了聲謝謝,從衣兜裏摸出一百塊錢放在砂鍋底下,然後快步向裏間走去。進了裏間,隻聽門外齊小妹的聲音傳來:“張哥,我這兒一天都沒有一單生意,要不你照顧一下唄!”隨即是張紹庸的聲音:“別來,齊小妹,你張哥我現在修道,戒葷腥你知道嗎?你離我遠一點,對我們修道之人來說,女色也是葷腥,無量天尊。”隨即便是齊小妹那有些肆意妄為的大笑。


    阮文勇想不通這齊小妹為什麽會幫自己,現在的他也顧不上想這些,畢竟昨晚在河邊遇到的這個胖子,是他來到中國後遇到的功夫最強之人,甚至比教他越南拳的特種部隊教官還厲害那麽幾分。


    裏間的側壁上果然有一道門,打開卻是一條隻有一米來寬的小巷子,兩棟房子的屋簷基本上挨在一起。阮文勇想了想,又將手上的背篼輕輕放下,那裏麵還有十幾斤山藥,都是早上在那個獨居在村外的老頭家裏拿的。


    小巷子不長,走了十幾米,他便來到了一條大路上。隻見這條路修的很是規整,還是柏油路。左邊還有一個掛著牌子的公交車站台,牌子上寫著兩行字,上麵一行是:新鄉-木馬。下麵一行是:新鄉-花園路。


    阮文勇知道花園路是在清江,便也猜到這是農村客運的招呼站。


    這條街上並沒有幾個行人,隻有一些車輛時不時地呼嘯而過。這和四明街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站台上等了幾分鍾,隻見一輛擋風玻璃後寫著:新鄉-花園路的中型客車果然開了過來。車頭副駕駛的窗戶“呼啦”一聲被猛地拉開,一個留著黃色爆炸頭型的女人探出頭,看了阮文勇一眼,又左右張望了一下,忽然開口對著街邊的幾個行人大叫道:“花園路,花園路,要走的快點了。”


    阮文勇看著她道:“我要去清江。”


    女人回過頭看向他,大聲道:“隻能到花園路,你到了花園路再打車,或者去順河街坐公交車,走不走?”


    阮文勇道:“走。”


    車門“嘩啦”一聲打開了,是女人從裏麵拉開的。緊接著女人轉過身向副駕駛走去,邊走邊道:“二十,車門上有二維碼。”


    阮文勇剛上車,車便猛地啟動了。他隻好扶著座位扶手,搖搖晃晃地走到車頭,有些費勁地從兜裏摸出幾張紙幣,找出一張二十的遞給女人。


    女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身裝扮,便沒再多說,隻接過紙幣道:“沒有車票,你隨便坐。”


    阮文勇沒有答話,轉身看了看稀稀拉拉的幾個乘客。見他們都隻顧著低頭玩兒手機,根本就沒工夫抬頭看自己一眼,便走到最後一排,靠著窗戶坐下,盯了一眼掛在窗戶上方的破窗錘,便開始閉目養神。


    他在回想昨天到今天的所有經曆。本來他是搭李嘯南的車回化院的,卻在橋上被一輛渣土車故意撞下了河。在落入河水的那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這是雷吉祥想要殺人滅口。於是他潛入水中,把已經昏迷的李嘯南的安全帶解開,然後又把他托出水麵,讓他仰麵朝天浮在水麵上,然後深潛入水,一口氣潛了一百多米才浮出水麵。因為他知道如果真是雷吉祥要殺他,那肯定會派人在河岸等著他上岸。


    可是他還是低估了雷吉祥的決心。


    在幾次嚐試上岸,卻都發現有不明身份的彪形大漢在河邊找尋的時候,他隻好再次深潛入水。


    幸好寬廣的湄公河讓他自小就有了超乎常人的水性,於是他幹脆在河中央仰麵朝上,一直順流直下,直到擱淺在一片長滿蘆葦的沼澤裏。


    誰知安全上岸後又遇到了那個武功高強的胖子,讓他吃了悶虧,還好安全之後他檢查了一下,應該沒有骨折,但軟組織是肯定受傷了,那個胖子打的是他的足三裏,下手穩準狠。幸虧他反應及時,快速下了河,不然肯定會被抓住。


    一想到雷吉祥那狠辣地手段,阮文勇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在河對岸上岸之後,他找到了一家獨門獨院的小院子,翻牆進去,打暈了老頭,然後休息了一晚上,早上才換了衣服,拖著一條傷腿,一瘸一拐地跟著去趕集的人們走了大半天才到了鎮上。


    隻是沒想到雷吉祥的手居然伸到了這麽遠。想到這裏,阮文勇睜開眼望了望窗外,手裏捏成了拳頭,但很快又鬆開來。


    畢竟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雷吉祥不過就是個小人物,根本不值得自己去專門對付。他暗自想道。


    窗外是一掠而過的林蔭樹,天空中一輪紅日已經漸漸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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