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在江州府待了大半個月,水患過後,當地的百姓生活漸漸恢複如初。


    得了空閑,他們於早秋踏上前往慈水的路。


    這次行程與公務無關,隻薑緒與霍無憂、隋雲朗四人,另帶上幾個伺候的人前往。


    薛執宜剛上馬車,霍無憂便理所當然般跟上去,上車時,他肩膀卻被人拍了一拍。


    回頭,隻見是薑緒正板著個臉看他,不知為何,霍無憂總覺得薑緒對他的厭惡愈發理直氣壯。


    “後麵還有輛車。”薑緒的聲音有些生硬。


    霍無憂隻覺得自己倒黴得很,好不容易自己要娶到自己心愛之人了,心愛之人也如願尋得自己的親人,本該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可壞消息是,不久前他剛罵過大舅哥。


    一改往日與薑緒吹胡子瞪眼的模樣,霍無憂笑得有些心虛:“薑兄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有些看不過眼的事情,以前管不得,以後還管不得嗎?


    也不與他廢話,薑緒生拉硬拽著,硬是把霍無憂推上了另一輛車。


    就這般與薑緒麵麵相覷地熬了一路,看得隋雲朗神清氣爽,仿若大仇得報。


    第四天,他們終於到了慈水。


    這是一個不大的鎮子,災後的街道仍有些泥濘。


    他們剛到慈水,便已經有人認出了薑緒,同他們一並熱絡地打招呼。


    他們隨薑緒到了處宅子前,因為久無人居住,門前石階早已青苔斑斑,豐茂的藤蔓自門楣垂落,似替他們封存著此處的記憶。


    “哎呦,狀元郎回來啦?”


    路過的婦人朝他們笑道:“自從進了官學,多少年沒見著人了?”


    薑緒向來是沒什麽架子,聞言,也隻微笑頷首:“正好有公務在身,辦完了事便回來瞧瞧。”


    正此時,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喲了聲,隻見對門的另一戶人家門前,一個老太坐在門邊,杵著拐杖,皺紋橫生的眼皮一抬,盯著薛執宜看:“含珠丫頭,你這是去哪了,怎麽才回來?”


    許含珠,薑緒提過的,他們母親的名字。


    婦人笑一僵,打圓場道:“您這是愈發老糊塗了,哪來的含珠丫頭?”


    說罷,又打量著薛執宜,道:“姑娘是狀元郎的朋友吧?別往心裏去,這老婆子最近幾年糊塗了,瞧著你又與含珠有幾分像,便又說起胡話了。”


    因為薛執宜還未過官府文書恢複身份,他們約定好了暫不宣揚此事,便也沒有同那婦人說明。


    那婦人與他們閑扯了幾句,便也離開了。


    薑緒推開院門時,一股灰塵的味道撲麵而來,隻見這個是處一進的小院子,五六間小屋合圍,白牆烏瓦,隻是牆上早已爬滿了陳舊的水痕,院子裏一口水井,一座凋敝的花架,周遭雜草深深。


    薑緒道:“以前這院子後頭還連著個小院,是爹的學堂,後來爹娘都去了,便把那處賣了,另砌了牆隔了出去。”


    薛執宜抬眸,看著這從未踏足過的家,隻覺陌生,但隱約間,卻像是有什麽暖意籠在心頭,讓她心中多了幾分寧靜。


    她想,雖說此處並非富貴人家,但卻有薛家從未有過的安靜祥和,若她的人生沒有被插手,或許會很幸福吧?


    那幾間屋子,薛執宜挨個推進去瞧了,隻見處處仍是生活的痕跡,隻可惜人去樓空,她竟與自己的家錯過了十七年。


    直到推開其中一道門,這間屋子似乎沒有人住過,雖簡樸,但又一應俱全,床榻邊上擺著個竹編的搖籃,裏頭還整整齊齊放著布老虎和撥浪鼓這些小孩的玩意兒。


    但窗前,卻又擺著文房四寶,以及一些落灰的首飾,瞧著都是東陵玉和銀之類並不昂貴的材質。


    “娘那時知道自己去日無多,卻又想著你早晚會回來,因此給你備了些東西,隻不過她不知道你何時才會回來,便從小到大的都備下了。”


    薑緒欣慰一笑:“她若知你回來,心中定然歡喜。”


    薛執宜垂眸,掩去眼中酸澀:她雖錯過了十七年,但幸而這輩子回來了,不似前世那般抱憾至死。


    說話間,薑緒打開了衣櫥:“娘從前是繡娘,她彌留人世的那些時日,給你做過不少衣裳。”


    薛執宜瞧著,那些繡工精美的衣裳,全然沒有穿過的痕跡,卻已經舊了。


    最小的隻夠剛出生的孩子穿,最大的瞧著,竟已然和她身量相當。


    薛執宜心裏堵得慌,像是從這一針一線間,嗅得阿娘傾注其中的思念,偏偏那段時間,她卻在薛府之中,將仇人視作父母,而對這些痛苦一無所知。


    霍無憂靜靜看著,見她這般,他也難受,總想著該尋個法子哄好才是。


    於是,當薛執宜被帶到薑家夫婦的靈位前上香時,他撲通一聲,幹脆利落地跪在她的身側。


    薑緒大驚失色:“誰讓你跪的?與你有什麽關係!”


    見他膝下生根般跪得巋然不動,薑緒幾乎就要上手:“霍無憂你給我起來!”


    隋雲朗見狀,還幫腔起來:“就是,有你什麽事?是你爹娘嗎你就跪?”


    霍無憂求助的眼神投向薛執宜,嬌夫一般無助地拉住她的衣擺。


    “阿兄。”薛執宜抬手攔住薑緒,目光也有些躲閃:“要不就……讓他跪吧。”


    聞言,薑緒抬起兩指指著她:“他如此便罷了,連你怎麽也……”


    他欲言又止:“你怎麽能和霍無憂……”


    薑緒沒說下去,隻看著此刻麵露竊喜的霍無憂,活像個爭寵成功的小妾,此刻正一副恃寵生驕的死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但偏偏麵對阿婉,他生怕這個與自己還並不親昵的妹妹,因為自己的哪句話不高興了,便隻能生悶氣甩袖而去。


    見薑緒走了,霍無憂又硬氣起來了:“隋雲朗,還杵著幹嘛呢?”


    “你……”隋雲朗見煽風點火不成,便隻能悻悻離去。


    薛執宜收回視線,就見霍無憂慌忙收起臉上的得意,這些天薑緒大有棒打鴛鴦之勢,霍無憂想必也是攢了滿腹委屈,這會兒打算氣薑緒來著。


    “你故意的?”她問霍無憂。


    霍無憂理直氣壯:“我拜拜自己嶽父嶽母,合情合理。”


    “現在還不是呢。”


    薛執宜說著,拿起三炷香,在麵前的燭台上點燃。


    霍無憂也拿了三炷香一並燃了:“那我現在問問,問問二老願不願意將他們的小女兒嫁於我,若他們今晚未托夢罵我,就算同意了。”


    薛執宜剛嘖了聲,卻見霍無憂舉著香,雙目緊閉,口中似乎還念念有詞,倒是十分虔誠。


    想了想,她便也沒再說什麽,也舉起了香,連拜三拜。


    此生未能盡孝,還讓爹娘為尋她慘死,雖非她之過,但她於心有愧。


    看著爹娘的靈位,她隻暗自發誓,無論如何,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和阿兄阿姐相互扶持,拚盡全力護佑他們,也不會放過剩下的仇人。


    當初參與這件事的人,還有一個傅維尚且在世,她於情於理都得送上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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