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也是心虛,傅泠沒和薛執宜對視太久。


    她撇開視線,又恢複了往日裏那般端莊持重的模樣,她微微一笑,朝眾人緩緩福了福:“此事本是家事,攪擾了諸位雅興,稍後正宴,我代薛家向眾人告罪,也向恭王殿下告罪,往後臣婦定當約束兒女。”


    說罷,又對胡水仙道:“大嫂,今日這事已然分曉,佳慧佳敏身子不適,還是當讓人伺候著歇下才是,至於縈兒……”


    她的視線甚至沒有分給此刻瑟瑟發抖的縈兒分毫:“大嫂府上的人,自然就交由大嫂處置了。”


    聞言,縈兒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胡水仙是個強幹之人,但也是個周全謹慎的商門女子,本想等事情分曉後再責問,不料到頭來,犯事兒的居然是自己家裏的下人,頓時便因為理虧而無話可說了。


    一直沒有插手的薛振通也附和著傅泠,對恭王道:“今日實在是臣與內子教女無方,定再無下次。”


    恭王顧世崇沒有偏幫任何人的意思,戲看夠了,便也心滿意足了,視線在薛執宜和傅容心之間徘徊了須臾,道:“薛尚書和薛夫人言重了。”


    正此時,有下人來報:“老爺夫人,趙家那邊來話,迎親隊伍已經出了門,還請咱們這邊備下。”


    於是乎,薛振通與傅泠對視一眼,薛振通起身道:“吉時將近,小女出閣,我夫婦二人暫且失陪,諸位包涵。”


    二人在一眾下人,以及準備前去觀禮的賓客的簇擁下,一同前往正廳,花園中的人便一下子少了大半。


    顧世崇這才慢悠悠起身,往薛執宜和傅容心這裏走來。


    不知這人打的什麽主意,兩人不約而同行禮。


    顧世崇的視線落在她們身上,竟不禁笑了。


    一個是容色驚豔、楚楚可憐的商門庶女,美則美矣,卻有些小家子氣。


    一個是容貌雖不十分美麗,但氣度過人,不卑不亢,一雙眼睛明亮如皎月,卻讓人捉摸不透。


    這兩個人今日為了爭奪自己的青睞而互不相讓,實在是……


    “實在是有意思得很。”


    不過顧世崇大約也沒想到,麵前這兩個女子,其實沒有一個看得上他的,否則恭王殿下一世英名,隻怕要活活氣死。


    “薛家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留下這麽一句不明所以的話,顧世崇便帶著一眾人轉身離去。


    沒明白顧世崇的意思,隻待這人走遠後,薛執宜和傅容心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對方身上。


    此時此刻,薛執宜看見傅容心眼中的楚楚可憐一掃而空,轉而是一種夾雜著譏笑的憐憫。


    薛執宜莞爾。


    憐憫她什麽?憐憫她被人利用,成了薛家人的踏腳石?還是憐憫她當了這麽多年薛家女,也換不來傅泠半分真心?


    “執宜表姐,還真是變得不一樣了呢。”傅容心率先開口。


    “可容心妹妹還是一如往昔。”


    和前世一樣,一如往昔的惡毒且自私。


    不料,傅容心唇角的笑忽然收斂了。


    她的眼底染上如毒蛇般的凶狠,用隻有她們二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咬牙切齒:“不要再裝了,薛執宜。”


    薛執宜的心頭微微一跳。


    她仍記得前世這個時候的傅容心謹小慎微,不會輕易和任何人撕破臉皮,永遠維護著那副心善仁慈的做派。


    此時此刻,她卻在傅容心的眼裏看到了熟悉的神色,像極了天牢中,那般輕蔑地看著自己的手下敗將。


    薛執宜隻緩緩眨了眨眼,唇角笑意漸深,連呼吸都未曾紊亂。


    “投其所好罷了,妹妹不是最愛裝了嗎?”


    傅容心狠狠剜著她:“我沒工夫同你多費口舌,不過有些事情,我的確想和姐姐說個明白——此處人多口雜,待正宴開席後,佛堂一見,如何?”


    薛執宜的雙眸如倒映著明月的深潭,讓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薛執宜倒也十分好奇傅容心會有什麽對她說的。


    還沒等到她的回答,傅容心便轉身離開。


    果然,傅容心才不會和她商量。


    不過,現在的確不是多費口舌的時候,薛含淑就要出閣了,她還有的是事情要忙。


    ……


    這廂。


    花園偏僻的一角,傅容心總覺有個身影一直在身後亦步亦趨。


    強忍著心底的厭惡,她引著那人來到假山之後。


    她停下腳步,身後的人卻沒有停下,而是在她轉身之際,差點與她撞個滿懷。


    隻見眼前的男子看著三十多歲,身形高大,容貌並不醜陋,麵無表情的時候甚至還算眉目分明,隻是他那雙打量人的眼睛,看起來多少有些猥瑣。


    是高慶年。


    麵對眼前之人,她終於有露出了那副慣用的可憐神色,顯得有些驚慌:“不知尊駕是……”


    高慶年抱臂,逼近了幾分,引得她步步後退。


    “都察院監察禦史高慶年,方才見傅姑娘才情過人,實在讓人仰慕。”


    這話說得其實已經十分孟浪。


    傅容心低著頭,怯生生抬眼一瞧,又迅速低下,臉上不自覺帶著幾分羞赧。


    “容心不過商門女子,出身低微,哪裏配得上大人的垂青?”


    見傅容心沒有拒絕,高慶年試探著伸手,勾著她的發尖。


    此女子當真是溫柔小意,別有風情。


    “哎,傅姑娘此言差矣,出身好不好或許不能改變,但往後身份高低,卻非旁人說了算,譬如……以姑娘的容色才情,當嫁得一個懂得憐惜你的如意郎君。”


    不料,傅容心卻似被戳中什麽傷心事一般,咬著唇,眉頭微微蹙起,眉目間的愁色愈發惹人憐惜:“話雖如此,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嫡母在上,容心何來為自己做決定的機會?不過是落花流水、隨波逐流罷了。”


    高慶年饒有興致地哦了聲:“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隻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了?”


    聞言,傅容心惶恐地抬起頭,眼瞳輕輕顫著:“大人……”


    高慶年真以為自己得手了,他輕撫著那柔軟芬芳的青絲,緩緩往下。


    忽地,順勢捉住了傅容心的手。


    溫香軟玉,柔若無骨。


    但那柔軟在他手中隻停留瞬息,便被迅速抽走。


    傅容心驚慌地警惕四下:“不可以……不可以在這裏。”


    這般掙紮,讓高慶年無比興奮,膽子也大了起來,一把摟住了傅容心。


    傅容心大驚,臉色愈發鮮紅:“大人……不可以現在,這裏會有人的……”


    眼見著她泫淚欲泣,高慶年也起了幾分憐香惜玉之情,他鬆開手,反問她:“美人兒,你說去哪,便是修羅地獄我也陪著去。”


    傅容心眼裏噙著淚,聲音有些發抖,隔著湖,指著湖畔的一間建築:“那裏平日……沒有人踏足,待會兒正宴開始,人人都在宴席上,可不可以……”


    “美人兒都說成,那自然是成的。”


    說著,高慶年還不懷好意地勾了一下傅容心的下巴,揩夠了油,這才揚長而去。


    就在高慶年轉身的瞬間,傅容心的麵色黑沉得可怕。


    上輩子就是這個爛人,不是天高地厚敢上門提她的親,害得她走投無路,才入了顧世崇的懷,否則何至於落得身首異處!?


    如今他居然還敢肖想她,當真是癩蛤蟆想吃鳳凰肉,什麽東西!


    好啊,既然薛執宜那個賤人敢把高慶年弄來,她就能讓薛執宜嚐嚐,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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