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泠好念佛,薛府中還為此專門修了佛堂。


    佛堂在花園的西南角,靠近她居住的安閑居。


    入夜,燭火通明。


    檀香繚繞間,佛龕裏供奉的羊脂玉觀音無一絲雜色,正眉目低垂,麵含悲憫,俯看著蒲團上正撚著佛珠,虔誠誦經的婦人。


    那夫人抬眉,眉眼柔和溫雅,亦帶了幾分悲憫之氣,麵容亦似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觀音像,隻是作為一個活人而言,顯得有些一板一眼。


    “邢媽媽。”她喚了聲:“這兩日,我總覺得心口跳得厲害,你說,會不會是什麽不祥之兆?”


    說罷,又雙手合十,默默念了起來。


    身旁,邢媽媽道:“夫人多思了,二小姐被送去了莊子,莊上的人,奴婢早就交代過了,隻怕飛蘆軒那邊正心力交瘁著呢。”


    傅泠呼吸頓了頓,而後幽幽一歎:“二娘這小蹄子倒是有本事,能把一門親事攪成這般,不過如此也好,若二娘真和永平侯家結親,隻怕薛庭柳會更加如虎添翼,到那時,我兒又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裏,她睜眼,眉間凝固的不甘與憤恨,終於讓那張清心寡欲的臉生出一絲裂縫。


    “兩年前殿試,我兒落榜,那榮氏賤人的兒子卻後來居上高中進士……我兒庭笙要強,這兩年來挑燈苦讀,熬得我都心疼。”


    她的手中用勁一收,吧嗒一聲,手中佛珠的線被崩斷,珠子劈裏啪啦散落一地。


    “若薛庭柳再往上爬,要不了幾年,早晚給那賤人拚出個誥命來,到時我就真的再也不能拿他們母子三人如何了……”


    見狀,邢媽媽連忙寬慰:“夫人……咱們大少爺十多歲就中了舉,已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多少人到了滿頭白發都還是童生?夫人何必為此憂心?”


    “你是說那賤人走了大運,偏偏就生了個天資卓絕、百年難得一遇的麒麟子?”


    沒想到傅泠會這麽問,邢媽媽一時語塞。


    傅泠卻兀自冷森一笑:“那榮氏不過一個破落門第,家中連個正經的官身都沒有,憑什麽能生出薛庭柳這樣的兒子!”


    她攥著衣擺,看著那依舊滿目悲憫的觀音像,眼圈通紅,滿目不甘,似在質問。


    “這些年老爺青雲直上,京中貴婦,多的是看不慣我的,說我不過商賈出身……而今榮氏母子春風得意,她們便背地裏笑話我,說我一個粗鄙商門女子,便是生下的嫡子,也比不上庶子……這讓我如何不恨!”


    邢媽媽攥了攥汗津津的手心,小心翼翼勸慰:“榮姨娘也未見得時時走運,夫人想想大小姐……大小姐已然出嫁,如今夫妻和順,三小姐又是才貌雙全,素有美名,這便是二小姐拍馬也追不上的。”


    傅泠倒沒有反駁,隻冷哼一聲:“我如何能養出似那般上不得台麵的女兒?”


    見傅泠這般說,邢媽媽當她心情終於略好了些,便續道:“三小姐待字閨中,性子綿軟,也最喜歡黏著夫人了。”


    邢媽媽好聲好氣哄著,卻沒看到,在背對著她的角度,傅泠的嘴角驀地向下。


    一想到這個,她更是恨!


    恨她放在心尖上的小女兒被丟在商門受苦,而自己隻能養著那來路不明的野種,偏生還不能表現出半點不虞,以免惹人生疑。


    鳳凰命的預言不知何時應驗,而她也不知還要母女分離多久。


    越是思念傅容心,她心裏就越厭煩鳩占鵲巢的薛執宜。


    每每看到這個嬌聲嬌氣貼上來的女兒,她總是忍不住心生厭惡,恨不得把人推開。


    她長長歎了口氣:如今隻盼容心早日應驗鳳命的預言,等到容心當上皇後,她便可以將榮姨娘踩在腳下,區區薛庭柳,又算得了什麽!


    ……


    絳雪軒的堂屋。


    隔著屏風,依稀可見一個少女端坐其中,看不清麵貌和情緒,卻讓人莫名感到一陣冷森。


    “小姐,人來了。”秋雲道了聲。


    薛執宜麵前隻點了盞燭,看著屏風外跪下的清瘦人影,她不動聲色。


    直到外頭那個三十多歲,隨從打扮的男子磕了個頭:“不知三小姐深夜喚瑚白前來所為何事?”


    這瑚白,正是薛振通近身伺候的小廝,也是今日掌罰之人。


    薛執宜不言,隻微微抬手,素月便將一盤銀錠嘩嘩倒在他麵前。


    “三小姐,這……”


    “今日的差事,辦的不錯。”薛執宜這才開口。


    瑚白一愣,攏著一地銀錠,圈入臂彎:“三小姐抬愛,這點小事,小姐盡管吩咐就是,哪就值得小姐這般打賞。”


    “的確不值。”薛執宜道:“所以,我還需要你辦別的事。”


    瑚白的笑一僵,隨即又諂媚地嘿嘿笑了兩聲:“小姐您吩咐。”


    “我需要你繼續為榮姨娘和二少爺辦事。”薛執宜的聲音冷森響起。


    瑚白一頓,而後手忙腳亂連連叩首:“小姐這說的是什麽話!奴才對大人一片忠心啊!”


    “是嗎?”她淡淡反問了聲:“既是赤膽忠心,那父親怎麽會連你犯過命案的事情,都不曾知曉?”


    霎時,隻覺瑚白的呼吸都停滯了。


    薛執宜隨手拿起桌上一貼官籍,徐徐道:“岑州十裏縣西楊村人,生於先帝二十四年四月初三……這官籍,你不會不認識吧?”


    她緩緩一笑:“白虎?”


    “三小姐……”瑚白聲音顫抖:“三小姐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這你無需知道。”薛執宜聲音從容:“我還知曉,你在十六年前犯過一樁大案,欲強占一鄰村農女,因被其父打傷而未能得手,你懷恨在心,趁夜殺了這農女全家,而後四處逃竄,為得到新的身份,你故意讓自己落於人牙子之手,以此獲得奴籍,並化名瑚白。”


    說罷,她輕笑一聲:“我說的可對?”


    瑚白不說話了,沉默間,氣氛變得詭異而森涼。


    薛執宜仿若未覺,她漫不經心抿了口茶:“這件事,二少爺和榮姨娘還不知道吧?那麽請問,若此事為人所知——你還能活多久?”


    “三小姐。”瑚白沉聲:“莫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這是她今日第二次聽這話了。


    瑚白的話裏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和方才那個低眉順眼的小廝判若兩人。


    薛執宜身旁,秋雲和素月已然麵色煞白。


    可她死過一次,還不能輕易被這樣的威脅所擾。


    “同樣的話,回敬給你,瑚白,你該不會以為,絳雪軒中隻有我們幾人吧?你可以試試殺了我。”


    悶悶地,瑚白冷哼一聲:“三小姐想要如何?”


    “不需要如何。”她的手指悠然地在茶盞上劃動:“我甚至不需要你和飛蘆軒為敵。”


    她微微一笑:“你便繼續拿著我、父親,以及榮姨娘的三份錢,讓他們雙方都覺得你是他們的人,但事實上,你隻能忠心於我、聽命於我,因為隻有我的手裏握著你身份的秘密,隻有這樣,你才有活命的機會。”


    而後,她的聲音驟冷:“否則,滅門之罪,可是要淩遲處死,再焚屍鞭骨的,這你應該比我知曉。”


    忽地,她揚唇一笑,連聲音也恢複了方才都情緒:“不必如此緊張,我隻會在需要的時候,問你幾件事,不會讓你太為難,如何?”


    看著屏風上的人影,瑚白的手攥了攥,而後重重叩首:“瑚白唯三小姐馬首是瞻!”


    “很好。”薛執宜展顏:“每個月的銀子,我會按時放在絳雪軒外的青石下,你記得及時取走。”


    瑚白又拜了拜,才退出絳雪軒。


    素月腿一軟,撲通跌坐在地,嚇得麵色鐵青。


    “小姐……絳雪軒哪還有什麽人啊?”


    “沒有啊。”薛執宜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沒有?!”素月差點暈過去:“小姐你膽子也太大了!”


    薛執宜想了想:“還行吧。”


    秋雲的手也哆嗦個不停,她顫顫巍巍拿起那封官籍,打開一看,登時傻了眼:“小姐……這不是你自己的官籍嗎?”


    “是我的。”薛執宜麵色無瀾:“方才騙他的。”


    “啊?”素月嘴巴張得大大的:“小姐你這是……空手套白狼?”


    隨即,小丫頭又搖了搖頭:“不對,那也得小姐說的都對,他才能上鉤啊……小姐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啊?”


    薛執宜彎起的嘴角緩緩垂了下來。


    她的確沒有瑚白的官籍,那官籍在岑州,要取來實在太遠了,便隻能拿自己的充個數。


    但瑚白的身份,她是前世知道的。


    前世,她在春風樓時,一直在試圖調查薛家抄家的真相,以此來爭取平反的可能。


    說到這個,不得不提及她那個二哥薛庭柳。


    薛庭柳,不到二十就中進士的賢才,在我朝可謂屈指可數。相比於嫡長子,這個庶子才是薛振通最看中的孩子。


    薛庭柳也的確不負眾望,在薛家抄家之後,唯有榮姨娘一房不僅沒受牽連,甚至還扶搖直上。


    當初薛執宜在春風樓中,就是順著這個線索一路查下去,才知道瑚白其實一直都是榮姨娘一房的內應。


    薛振通的罪證,就是瑚白為薛庭柳提供的。


    薛庭柳的青雲路,從一開始就是用薛家其他人的血肉為梯。


    幸好她重生得及時,這時候的薛庭柳還隻是靠銀兩收買瑚白,以此打探薛振通的喜好和行蹤。


    瑚白的身份,大約要半年後才會被薛庭柳知曉。


    但不好意思,這一世,她截胡了。


    薛庭柳隻怕想不到,他這位至關重要的內應,這輩子是她薛執宜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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