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三月二十五日上午十點,我和紅姐正開著車往公司走,剛走到皖北大學前麵,車就走不動了。


    前麵的車輛紋絲不動,後麵的司機拚命按喇叭,整條路上隻聽到嘈雜的人聲和司機們煩躁的喇叭聲,還隱隱看到遠處有警燈在閃爍。


    等了好久也沒見交通恢複,於是我和紅姐下車走到紅綠燈路口,準備看看到底是啥情況。


    到了紅綠燈路口,乖乖,這裏擠得全是人,光是警車就停了三輛,遠處還開來了一輛消防車,整個路口的所有車道都被堵死了。


    看這陣仗,應該是出了什麽大事?


    我和紅姐好奇地跟著人流往前移動,剛擠進人群,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汽油味,熏得我差點把早飯吐出來。


    越過人群,我看到前麵安全島的水泥地上坐了一個瘦瘦巴巴的男生,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懷裏還抱著一個摩托車用的塑料汽油桶,看這樣子——像是要自焚!


    “我叫熊晨!是皖北大學計算機學院零九屆的學生!我實名舉報計算機學院的副院長王順徇私舞弊!”


    男生眼鏡鏡片上糊的都是汽油,說話時聲音都在發抖,“我的保研名額!被王順的侄子頂替了!學校要是不還我公道,我今天就燒死在這兒!”


    “同學,你別衝動!”


    警察輕聲安慰道,彎著腰慢慢向安全島靠近,“你先放下手裏的東西,你有什麽訴求,可以通過正當途徑反映,沒必要采取這種極端的手段。我相信隻要是合理公正的訴求,你都會得到滿足的。”


    “別過來!”


    警察的腳剛踏上安全島邊緣,男生突然站了起來,高高舉起右手,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再過來我就點火了!”


    我這才看清楚,原來男生的右手裏還攥著一隻紅色的打火機。


    隨著男生站起身,他懷裏的汽油桶砰地一聲摔到地上,剩下的半桶汽油涓涓流淌,向四周擴散,看熱鬧的人群中發出一片驚呼聲。


    “都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男生兩隻手不停在空中揮舞,一邊大吼一邊跺腳,情緒已經完全失控。


    “我明明在保研的名單上……而且論資曆、論成績,王明耀哪點能和我比?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毀了我的人生……”


    男生的吼叫慢慢變成了痛苦的嗚咽,聽得人揪心無比。


    眼看男生情緒不穩定,周圍維護秩序的警察示意圍觀人群往後退,不要刺激男生。


    前排有個大爺這時候喊了一聲,“小夥子,你父母培養你讀大學多不容易啊!你在這裏尋死覓活,也得想想你的爹媽啊!”


    話音一落,正在慟哭的男生一下抬起頭,嘴裏開始喃喃自語,“父母……對……我不能讓我爸媽失望……不能讀研,我也不想活了!”


    “熊晨同學,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已經聯係你的校領導了,正在趕來的路上,你的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警察眼看男生再次被刺激到,急忙苦口婆心地勸道,但是男生卻像沒聽到似的。


    他掃視了一圈四周,露出一個絕望的苦笑,“啪嗒”一聲按下了打火機,一朵輕巧的藍色火苗冒了出來。


    周圍的人群看見他按下打火機,像是看到催命符一樣,驚慌失措地往後退。


    前排那個多嘴的大爺也著急忙慌的往外跑,不知道被誰不小心推了一把,摔倒在地,旁邊的人不管不顧繼續朝前擠,現場亂成了一鍋粥。


    我連忙拉住紅姐,退到綠化帶旁邊,防止被慌亂的人群擠倒。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兩名警察帶著一個幹瘦的中年男人匆忙跑過來。


    中年男人頭上已經謝頂,穿著一件深藍色夾克,手裏拿著一個擴音器,身後還跟著一個提包的年輕男人,一看就是個當官的。


    “熊晨同學!我是皖北大學的校長趙立德,你應該在開學典禮上看到過我。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我已經讓學校成立了專項調查組,徹查今年學校所有的保研資格,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中年男人看著很瘦小,聲音卻沉穩有力,周遭已經亂成這樣,他還能夠不慌不忙拿著擴音器喊話,一看就是個能鎮得住場子的。


    “真的?學校會把保研的名額還給我?”男生轉過頭,死死盯著在警察陪同下走過來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點點頭,對著男生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熊晨同學,請你相信學校,我們一定會公平公正地審查此事!”


    “我不相信你們……”


    沒想到男生沒被安撫,反而更激動了,“你們都是騙子!你和他們都是一夥兒的,你們全都在騙我!”


    男生揮舞著打火機,額頭鼓起道道青筋,那個提包的年輕男人拉了把校長,校長卻鎮定地站在原地。


    “熊晨同學,我知道你遭受了很多不公平,對個別老師已經失去了信任。”


    校長眼睛緊緊的盯著男生,語氣平緩又堅定,“但是我們皖北大學已經建立了七十年了,每一年都在為國家各個行業輸送優秀的人才,公平、審慎是我們的校訓!你要對學校有信心,我們決不會允許個別投機分子毀掉學校這麽多年來建立起來的聲譽!”


    “那……那我要你當著警察的麵給我保證!”


    男生猶豫地看著校長,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學校要歸還我的保研名額,並且取消王明耀的保研資格,然後徹查王順!還有!我要當計算機學院陳院長的研究生。”


    校長認真地聽著男生的要求,一一點頭應下,甚至還主動提出幫男生申報獎學金,減輕他家庭的負擔。


    見男生神色鬆動,不再是對抗的姿勢,旁邊等候多時的警察看準時機撲了上去,奪過男生手裏的打火機,然後攙著男生往路邊的警車走去。


    他們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紅姐驚訝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高誌明,這不是之前在人才市場遇到的那個學生嗎?”


    石溪村的鄉親們現在都把我當成主心骨,那我就得保證他們跟著我能夠一直掙到錢。


    這年頭,不需要門檻,來錢還快的,我想到了一個門路,就是電話推銷。


    聽說南方那邊搞的電詐很賺錢,緬北也有了苗頭,去年我就跟小虎盤過這個事情,這是個新方向,可以先用石溪村的人試驗模仿一下,先把團隊組起來。


    這種業務,得在大城市布局,石溪村的女人們已經跟著紅姐做過麵膜直銷,也算是入了行,隻需要稍微培訓一下就能用。


    我帶著紅姐和小虎來到省城,成立了一家金融服務外包公司,取了一個聽起來特別高大上的名頭,叫雷特金融服務有限公司,其實就是搞電話推銷的。


    除了從石溪村帶過來的人,我還讓小虎從社會上招聘了一些學曆不高的年輕人,一共四百名業務員,他們每天上班的工作內容就是打電話,每個人每天保底三百個電話,過了這個數,每多打十個電話,績效加一塊錢。


    至於電話號碼從哪兒來,也簡單,網上的搜索引擎,汽車4s店,房產中介……這些客戶資料都是能買的。


    而且我做的是銀行業務,專門幫商業銀行推銷信用卡和個人貸款,本身銀行就會為我提供一些客戶數據。


    推銷一張信用卡,傭金是兩百塊錢,搞定一筆貸款,能分百分之三的提成。


    我把目標受眾分了不同的類型,並且根據不同的類型分別編寫了話術,教業務員放長線釣大魚,第一次打電話不要逼客戶立馬下單,而是和願意在電話裏聊天的客戶保持長線聯係,站在客戶的立場幫助他們解決困難。


    針對做生意的,就推銷免抵押的小額貸款,麵對學生黨,就營銷聯名信用卡,而對於本身就有貸款記錄的,話術重點就放在利息和周轉率上。


    有了我的精準定製話術,雷特的成單率很高,甚至有些本來沒有用卡需求的老年人,因為業務員的定時噓寒問暖,也趕潮流辦上了信用卡。


    成單率上去了,業務員的績效自然也就高了,為了多掙錢,他們下班了也不回家,主動留在公司加班打電話,雷特的銷售部大廳每天九點才關燈。


    業績蹭蹭上漲的同時,我之前買的外呼係統效率不夠用了,得搭建銀行對接的軟件,公司的那些業務員學曆都不高,完全不懂這方麵的東西,這就得招聘專業的軟件工程師了。


    小虎本來說去校招,可是現在雷特的規模太小了,還夠不上校招的門檻,於是就在網上掛了招聘啟事。


    斷斷續續地接到了兩三個谘詢電話,卻都是大專生,跟他們聊了聊,又觀察了幾天,發現好點兒學校畢業的學生,都是瞄準著大公司。也是,這幾年學it的正在風口上。


    眼看銀行那邊天天催,紅姐說隻在網上物色不是個事,幹脆去人才市場跑跑看。


    結果去的時候正碰上招工潮,好多工廠駐紮在這,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工人模樣的求職者。


    我看了兩眼就沒興趣了,正想走,紅姐指著旁邊飛利浦電子公司招工辦的門臉拍了拍我,說門口站著的那娃像是個大學生。


    我一看,是個戴眼鏡的男生,拉著一個小平頭正在和工作人員說話,沒一會兒功夫,小平頭拿出身份證跟著工作人員去登記,男生退到了一邊。


    看這個樣子,他是陪小平頭來的。


    “同學,你是皖北的吧?”紅姐聽他和小平頭說的是皖北方言,已經按捺不住,拿著名片,上前就和男生聊起來。


    男生點了點頭。


    “哎,我們是老鄉呢!看你這斯斯文文的模樣,學習一定很好,你是哪個大學的呀?”


    男生看起來挺老實的,一開始還有點局促,但是在紅姐一頓套近乎的操作下,幾句話下來,表情漸漸放鬆,說他是皖北大學計算機學院的學生。


    但是很可惜,他現在不找工作,準備繼續讀研。


    我們聊了幾句,小平頭就過來了,想來是登記好了。紅姐把名片塞給了男生,讓他幫忙跟計算機學院的其他同學推薦一下。


    “老鄉幫老鄉,路越走越寬。這年頭,掙錢不寒磣,你同學裏有想掙錢,不在乎進小公司的,盡管讓他們來雷特,我們在工資方麵絕對占優勢。你要是有什麽事兒,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奇妙,沒想到再次見麵的時候,他會是現在這個瘋瘋癲癲的模樣。


    等到熊晨被攙上警車帶走,人群慢慢散開,擁堵多時的馬路終於開始流淌起來。


    我和紅姐回到車上,紅姐還在嘀咕,“乖乖,大學也有這麽多門門道道?不都說大學是什麽象牙塔嗎?”


    我搖搖頭,點火發動汽車,“象牙塔裏的教授也都是凡人啊!”


    紅姐感慨地說,“這要是放在古代,就是那個什麽……科舉作弊是吧?這可是要砍頭的大罪呢。還好那個校長還算是講理,熊晨這娃兒也真是夠可憐的。”


    我卻不認為熊晨軟弱可憐,他隻是社會經驗不足,但是對於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可是十分勇敢的,骨子裏應該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今天當街鬧的這一出,更是快準狠,把輿論拿捏得死死的。


    他知道如果通過正當的途徑向學校反饋,肯定是毫無作用,另外他清更加明白對於學校而言,輿論是很重要的,因為學校的不公平逼死學生那可是大醜聞,所以隻要把事情鬧大,得到輿論的關注,他的問題應該很快會得到解決。


    但是我沒想到,一個星期後,我在雷特公司的前台再一次見到了熊晨。


    他胡子沒刮,下巴上全是青黑的胡茬,再配上遮住耳尖的頭發和皺巴巴的衣服,看起來簡直像個流浪漢。


    我驚訝地看著一臉死氣沉沉的熊晨,這副模樣,可不像是討回保研名額的樣子,“你不是要讀研嗎?”


    “高總,我需要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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