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窩村,有三個郎中,兩個住在大村內,一個住在北邊稻田中間。


    村內的是兄弟倆,有家室,為了逃避被抓去前線戰場,十五歲之前,兄弟倆絞斷了腿窩處的筋腱,成了殘疾人。因隻絞斷一條腿筋,拄著拐杖還能勉強下地幹個活,身體健碩,就是傷殘的那條腿痿縮得可怖。


    稻田中間住著的是母女倆,最拿手的醫術是治療犬傷和蛇傷。耕種著兩畝田,泥磚屋四圍便是兩母女的田地,林柏是母,孫楊是女,十五歲了還未找婆家。


    她們不參與村子裏的是非打鬥,出門就是采藥,入戶就是關門。這次自家稻田裏的穀子變成寒小賊‘家’的穀子,做母親的林柏才去了村子,含淚隻為領那五斤稻穀。


    這晚,五更天時,公雞打鳴,晨光未露之初,母女倆起床穿衣,準備去村南草甸拉磚,賺那一月二兩銀子的巨款。說事實話,二兩銀子真的是巨款,兩母女合在一起,一年下來,就有四十八兩,從今往後,將不會再為吃不飽穿不暖的事發愁。


    知道又是寒小賊造的孽,母女倆對他的怨恨有了些稍稍緩衝。


    吹熄燈芯草燈,拿上擔竿繩索就欲出門,小院大門外突然傳來‘篤篤篤’敲門聲。住在田中間,就是為了防虎狼,大清早的,難道又是那個孫凱鵬老賊來騷擾自家閨女不行?母女倆隨著‘篤篤篤’的敲門聲,心房跟著‘篤篤篤’地一跳一跳。


    想喝問,嗓子眼卻突然間好像失了水份,啊都啊不出聲。敲門聲停下,門外響起一聲童音:“林伯母,是我,寒鐵衣,莫怕!今天的工錢我補給你,找你,是有事跟你商量。”


    門內的人,沒有回應。


    門外,稚嫩的童音繼續在說:“伯母,楊姐,莫怕。你們別去拿菜刀,我給你們送富貴來了。”


    門裏麵的人,還是不回應。


    門外,稚嫩的童音繼續在說:“伯母,楊姐,莫怕。我挑著擔兒呢!有:桶,勺,鍋,碗,筷,菜刀,砧板,油,鹽,衣服,鞋襪,山雞,山兔……”


    此時的門內,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我們沒錢買這些東西,要賣你去大村裏賣去。”


    門外的那個男童音,響起哈哈大笑聲:“楊姐,我說的這些東西,都是送給你家的。”


    “不要,要送你去送給賽金花。”門內響起另一道聲音,嗓音很粗甜,像釀熟了的紅葡萄酒。


    原來,賽金花去傳話時,挎著一個塑料菜籃,逢人就耀:這是寒鐵衣送的,他還在我家裏吃午飯呢!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人人都當她的話是耳旁風,隻對一月二兩銀子的活感興趣;因為,送東西,是八竿子打不著自己的虛幻事。


    沒承想,這事那麽快就降落到自家家,聯想到賽金花的風騷樣,林柏便惡心,本能的拒絕,她寧願過清貧日子。


    門外的聲音繼續在說:“村中自殘者的傷口化膿潰爛,我帶來了結痂痊愈良藥,免費送你們,助你母女積陽間福報。”


    門內的聲音回道:“這麽好的事情,幹嘛你自己不做?”


    門外童音說道:“我不得閑。”


    粗甜的聲音在門內問道:“幹嘛不去找村中孫家兄弟?”


    門外的聲音回道:“他們另有事要做。”


    粗甜的聲音又問:“你給什麽事他們做?”


    稚嫩的童音簡短回了兩個字:“男科。”


    門內甜膩的聲音透著好奇:“男科是什麽東西?為何不給我們做?”


    男童音很老實說道:“我教你們做婦科,男科不適合你們。”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進來吧!”


    其時,天已天光大白,沒了黑暗籠罩中的恐懼。


    寒鐵衣挑擔進入小院,他沒有像進賽金花家的廚房那般放肆。就在小院裏放下擔子,解下綁在擔竿頭上的八張塑膠凳,自取了一張坐下,遞給母女倆四兩銀子,兩瓶飲料,十個叉燒包。


    “不吃東西就去幹活,也不怕胃疼。”寒鐵衣讓母女倆坐下,拿起包子飲料自己先吃起來。


    “什麽是胃疼?你別說些奇奇怪怪的話行不?”做母親的搬了兩張凳子,拉女兒坐到房門牆根。


    對麵那小子,很邪門。


    母女倆很美,美得就像晨光下盛開的菊花,但身上都有異味,寒鐵衣巴不得她們坐到稻田裏去。


    “胃,就是肚;胃疼的意思就是肚痛。”寒鐵衣彎下腰,從其中一個塑膠桶裏拿出十瓶清水和三瓶藥粉,指著說道:“這水是消毒水,先鉗著棉花清洗傷口,後撒上藥粉,再用紗布纏住,一日一換,七天後隻清洗,不纏布,正常情況下來說,再過三天就能去腐生肌了。好了,說完了,我要走了。”


    “慢著。”林柏猛地站起,不好意思搓了搓一雙赤足:“你……你真的隻有十歲?”


    “消息蠻靈通的嘛!”寒鐵衣走了幾步,在她家院中喂雞的水碗裏照了照:“嗯!是長著一張十歲娃娃臉。”


    孫楊噗嗤一笑,忙掩住嘴,臉頰兒有些發燙。


    寒鐵衣蹲到另一個水桶邊,往外掏東西:“楊姐姐,你過來。這是口紅,這是鏡子,這是梳子,這是香水,這是肚兜,這是香皂,這是束發的皮筋,這是戴在額前的發箍,這是紮在頭發上的絲巾,也可以紮在脖子上,這是牙膏,這是牙刷,伯母也有。等你那天出嫁時,不管是一百兩還是二百兩的嫁妝,哥哥都幫你出了;不是,是弟弟幫你出了。”


    這一席話,聽得孫楊由喜轉羞,又由羞轉嗔怒,再由嗔怒變成激動;似真還假,假中假又渴望它是真的真。


    寒鐵衣站起身,往門外走:“好了,話說完了,我要走了。”


    “站住!”林柏往前踏出一步:“你不是說教我婦科嗎?忘記了?”


    寒鐵衣一拍額門,恍然大悟道:“瞧我這記性,幸虧我沒做郎中……”


    “記性好不好跟做郎中有什麽關係?”林柏問。


    “伯母,如果我做郎中,幫人家拔出了箭頭,卻忘記了止血,那不是很糟糕?”


    “哈哈哈……”林柏被寒鐵衣誘得大笑。說真的,自她居孀之後,就沒笑過,更從沒大笑過。


    笑過之後,林柏流下了淚水,莫名其妙又問寒鐵衣:“你……你真的隻有十歲?”


    寒鐵衣看她眼角餘光看向女兒孫楊,忙扭頭咳嗽了幾聲,從背包裏拿出一本《婦科疑難雜症大全》遞過去:“伯母,這本書不是春宮圖啊!裏麵很多圖片是人體解剖學。你自己慢慢研究,不懂的你就發信號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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