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將林安帶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確定周圍沒人之後,他便將門簾放了下來。


    休息的大帳很厚,幾乎是密不透風的,隨著放下門簾,徹底阻斷了唯一光亮之後,朱棣便是點燃了幾盞燭燈,燭燈散發的光芒立時就照亮了整座大帳。


    透過跳躍的火苗,林安看到朱棣的麵孔,一半是光明的,另一半則隱匿於黑暗之中,一直到朱棣做完這一切,坐在他麵前的椅子後,他才開口道:


    “老四,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朱棣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深吸一口氣,說道:“皇城那邊發生了點事情,不知道侯爺了解過嗎?”


    “發生了什麽?”


    見著朱棣用如此沉重的口吻說出,林安的心情也被帶動了,語調沉重些許。


    朱棣依舊是沉默的看向林安,此刻心情十分糾結,大哥朱標在密信中著重強調了,千萬不能夠告訴林安,哪怕一絲一毫!


    畢竟是叫了這麽多天的侯爺,朱棣有了感情,而林安所立下的不朽功勳,也算是有目共睹的,如果僅僅隻是因為一個懷疑,就將林安視為異己,隻怕是會寒了天下將士的心!


    可……


    大哥也說了,父皇的顧慮在於權力的傳承!


    當然,這不是父皇親口說的,而是馬皇後通過朱樉的口告訴的朱標,朱標再寫信過來,核心就是一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現在的林安,已經到了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地步,單單是一個太平侯,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若是再往前一步,那不是飛黃騰達,而是滅頂之災!曆朝曆代,凡是在皇權鼎盛的時候,都不會容許這種人存在!


    徐達湯和等開國元勳的武將,基本上都與皇家保持著密切聯係,最為突出的,便是聯姻,形成錯綜複雜的利益共同體!


    聯姻這條路,已經讓徐妙錦捷足先登了,若是想要強加忠誠,無非是權、色、財而已,很顯然,這些手段都在林安身上不管用!


    朱棣越想越覺得頭疼,半晌後,他幽幽歎了口氣,無奈的扯了扯嘴角,苦澀道:“侯爺,就當是我求你了,這場對瓦剌的戰爭,你……不要參與了!”


    “走吧!帶著妙錦離開吧!也不要回皇城了,找到誰也不認識你們的地方生活!至少可以安穩度過一輩子!”


    朱棣原本以為會看到林安震驚的臉色,可當他說完這些後,抬頭見著林安時,後者的臉色卻是出奇的平靜,尤其是那眼神,如往常般古井無波,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侯爺……”


    朱棣又喚了一聲。


    林安忽的露出一抹笑容,擺擺手,“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嚇了我一跳,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按照你說的去做!”


    “你了解的信息比我多,想必這個決定也是周全的,看來對我來說,那皇城已然是凶險之地了!”


    “老四,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知道,太子應該是想讓你瞞著我,因為一旦我了解到這些,可能起了報複心,若是轉而投了北元,對大明來說,那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說道理,你這個朋友,我沒有白交!”


    林安每說一句話,朱棣的麵色就變得愈發複雜一分!同時內心彌漫著一股濃鬱愧疚!


    他之前還不理解,父皇在殺那些淮西勳貴的時候,大哥朱標為何那般傷心,現在當這種事情落在他身上的時候,頓時就理解了……


    林安又看向朱棣!


    此刻的朱棣,似乎已經失去了與他對視的勇氣!偏過頭去,看向一側,這也就導致朱棣整張麵孔都沉浸在黑暗當中。


    他依舊風輕雲淡的輕笑道:“燕王殿下,我原本就在想,等這場有可能決定國運的戰爭結束之後,皇帝就會對我下手的,現在看來,我猜測的沒錯!”


    “倘若不是你提前給我通風報信了,事態就會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


    畢竟朱元璋殺了那麽多功臣,也不差他這一個了,從他踏入戰場的那一日起,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林安都不打算插手打北元的事情了,就像是他從來不了解北邊藍玉打元梁王的事情一樣,可就在瓦剌攻破太原府和大同府後做的事情,讓他想起了幾百年後發生的,足以讓中原子民世世代代所銘記的血腥屠殺!


    試問,如果誰穿越到那個時候,隻眼睜睜的看著,而不會出手相助嗎?


    殺敵寇,救人民於水深火熱當中!那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現在有了這個機會,不論是南邊海上來的敵寇,還是北邊草原的敵寇,說白了,用一句話做總結,那就是異族亡我之心不死!


    家國大義之下,林安將生死度外,顧不得考慮那麽多了!


    他以為,不貪汙不受賄,行得端做得正,做個漢朝李廣功高但不蓋主那種級別的存在,朱元璋應該不太會找理由殺他!


    不過他倒是忘記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嶽飛都逃不過這個定律,就更別說本就殺功臣上癮的朱元璋了。


    林安說著,便是緩緩站起身,繼而吐出一口氣,暢然笑道:“妙錦的話,我就不帶了,我白身一個,她是魏國公府嬌養的小姐,若是歸隱山林的話,妙錦可能過不了這個苦日子!我也不想讓她跟著我去過苦日子!”


    朱棣麵色十分複雜。


    那一句燕王殿下,無疑是讓他們的關係生分了不少!


    後麵的一句句話,無疑是像針一般,刺著他的心,哪怕已經千瘡百孔了,依舊疼得難受!


    林安走了出去。


    朱棣看著林安的背影,終於是忍不住,撲在桌案上小聲的嗚咽起來。


    林安救了他幾次,現在林安遇到了危險,他卻連一次都救不了!滔天的愧疚之情席卷而來,他的心都難受得要揪在一起了。


    從大明皇室的角度來看,朱元璋這麽做理所當然,是正確的,可……不是所有正確的事情,都是合乎情理且讓人接受的!


    林安走出大帳,看了眼自己先前休息的帳篷,有些留戀,不過他還是朝著外麵走去,路上碰到了不少將士,皆是熱情且開心的與他打招呼,見著他回應後,那些人無比開心!


    走到軍營門口,林安見到了三個人正守在那裏。


    徐達、徐增壽,以及一臉幽怨的徐妙錦!


    徐妙錦那個小表情就好像在說,你走都不帶著我,提起褲子不認人的壞蛋!


    “徐……將軍!”


    林安微怔,隨即看向徐達,從徐叔變成了徐將軍,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和徐達一家劃分界限,以免朱元璋上了頭,牽連到徐達一家!


    徐達大步走來,輕輕拍了拍林安的肩膀,紅著眼眶說道:“小子,你記住!我永遠都是你徐叔!”


    原本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徐增壽卻突然嘟囔道:“爹,合著您不想讓姐夫做您女婿啊!”


    徐妙錦幽怨的目光頓時落在徐達身上!


    徐達頓時啞然一笑,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笑道:“瞧我這事鬧得,小林,你別誤會,我說那些話……”


    徐增壽眼見著徐達開始嘴笨起來,直接把徐達拉到一旁,將主場讓給了徐妙錦,徐妙錦大步走上前,一把摟住林安的胳膊,俏臉微紅,眼眶紅腫,想必是剛剛哭過的。


    林安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那柔軟摩擦他胳膊的感覺!


    徐妙錦抱的很緊!


    “我不管你是太平侯林安,還是大夫林安,我這輩子就認定你了,爹已經答應我了,不會幹涉我的選擇,所以,你去哪我就跟著你去哪!夫唱婦隨!我們就算是做一對苦命鴛鴦,我也不後悔!”


    林安先前才經曆了背叛,如今見著徐妙錦這番堅定選擇的樣子,一瞬間就紅了眼睛,感動得難以複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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