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故事裏,言傷還不是言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那時的她還叫顏桑,是旬陽縣知縣的女兒。


    相比起其他官員的女兒,她顯得格格不入。她的父親是個舉世聞名的清官,俸祿僅夠維持家用,沒有多餘的錢給她買脂粉釵環.她的母親跟著富家老爺離家出走,一個家都全靠她自己撐起來。是以整個旬陽縣的百姓都知道,顏知縣的女兒已經十六歲了,盡管生得像她母親一樣端莊美麗,卻因為每日和灶台賬本打交道,不懂打扮,不善交際,個性要強,至今無人敢娶。


    旬陽縣的百姓都很善良,憐她年幼,他們同她交談的時候並不提起這些傳聞,在她買東西的時候也總是照顧她,將她應付的零頭抹去。隻有那些經曆了歲月滿臉滄桑的老人們,會在她轉身離開以後暗自歎息,說她這樣或許一生都嫁不出去。


    女子柔弱一些總是更討人喜歡,能幹的女子也是有人喜歡的,但那種能幹得過了頭,甚至已經不需要男子肩膀的女子,卻是少有人敢試圖迎娶過門。


    顏桑轉過身,聽到身後的老人們這樣議論她也隻是低了頭,將從耳畔滑落的一縷發絲捋順,隨後若無其事的拎著菜籃子,一步一步的走回家。


    他們說的,她都明白。


    但她沒有辦法改變。


    她隻是個女子,將自己偽裝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不過隻是想好好地照顧自己的父親罷了。一個女子如果柔弱了大約會是有人心疼的,但同時也會有人起其他的心思。在她還天真著的那些年紀裏,那些心懷不軌的男子早已將她骨子裏最後的一點小鳥依人磨去。


    顏桑本以為自己會這樣一直平靜的生活下去,維持著顏家,替父親養老送終,然後或是隨便找個男子嫁了或是孤獨終老,了卻掉這一生。卻不曾想,在她年滿十七的那年深秋,會有那樣一個人,以那樣的一種方式,將她本來井井有條的生活全部打亂。


    那一年的深秋,旬陽縣最有名的上儒客棧住進了一位翩翩佳公子,水墨畫般的清俊眉眼,寒玉一樣勾人的雙眸,穿一身深藍色布衣,執一把未題字的素扇,觀月飲酒,賞花弄琴。如此做派,很快便勾得縣城中待嫁年紀的少女們春心萌動,但這位公子為人卻是十分冷漠,少女們遞上請柬邀他飲酒,請他賞花,總會被他的小廝攔在門外。


    小廝說:“我們家公子不見俗人。”


    那些打扮得清秀出塵,蓮花般不染纖塵的少女竟被他說成俗人,那麽這世間,可還有女子能入得他的雙眼?


    從客棧老板娘那裏買完舊書,走出房門正要邁向樓梯的顏桑聽到小廝的回答,不由得便搖了搖頭,剛要踩上樓梯,卻聽得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輕響。轉過頭,正對上那雙教無數少女心動不已的寒玉般的黑眸。


    果然是位長相出眾的男子。


    這樣想著的她禮節性的微一頷首,卻見那男子本來冷淡的表情似是一怔,過了好幾秒,才對她略一點頭,而後對那正在拒絕請柬的小廝低聲吩咐道:“不要這麽多廢話了。”


    “……可這請柬?”


    “丟掉。你別管這些,立刻去替我買禎祥坊的桂花糕來。”


    說話間,竟是帶著急不可耐的意味。


    顏桑沒能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男子眸光一寒一下子看過來,她隻能匆匆低下頭掩飾住自己臉上的笑,然後轉過身快速的邁下了樓。她每日上街買菜,早聽大娘大嬸們興致勃勃的描述了無數次,這公子是如何的冷淡,如何的不近人情,如何無情的將那些花般的少女拒之門外,卻不曾想今日一見,原來隻是個愛吃桂花糕的孩子氣的人。


    她並不以為自己這一笑有多失禮,因為同會將女孩子拒之門外的人談失禮簡直就是關公門口耍大刀。但她自己不以為卻不代表那人不以為。八月中秋,正是家人團圓之際,亦是少女們同心愛的人表明心跡的好時機。


    因為父親趕到外地去辦一件差事,自己一個人過中秋也沒什麽意思。顏桑便抓緊這時間糊了許多的花燈,正好拿到夜晚的燈市上去叫賣。顧客來時,她心中想著賣些銀子正好可以拿來補貼家用,是以一手給燈一手收錢賣得極為專心,就連一群人在她的身後站了許久她也沒能發現。


    “阿桑姐姐。”


    直到鄰居家的阿月叫她的名字,她這才擦了擦頭上的汗,然後轉過身去,正看到阿月拎著一盞漂亮的花燈,同一群豆蔻年華的少女們一起,站在身穿藍衫的男子身邊。


    來不及說話,那男子先有了舉動,在這些少女們的麵前,他的聲音不知怎的,聽起來像是浸泡了千年冰水一樣冷冰冰的,絲毫沒有那日聽到的那般帶著自己的情緒。


    他走過來用修長手指拿起一盞花燈,然後低眸看著她:“不知這花燈怎麽賣?”


    顏桑愣了一愣,想起幾日前自己不小心笑話了他,理應賠罪道歉,遂揀了個最漂亮的,做得也最用心的花燈,遞到他的麵前。


    “不用錢,送你。”


    男子尚且沒有開口,少女們已是一陣唏噓,拈酸吃醋的女人向來可怕,更何況是一群拈酸吃醋的女人。有大膽的少女竟然放大了聲音,嬌軟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惡意:“卻不曾想,知縣千金顏大小姐竟然也對孟公子有這種心思。”


    聞此一說,顏桑顧慮這孟公子大約並不想讓人知道他竟然喜歡吃桂花糖,遂也並不打算將緣由說出來,隻將花燈又往他麵前遞了遞,想著等他拿了花燈離攤子遠一些,她便又能恢複清淨了。


    卻不曾想,孟公子冷淡的用扇子隔開了她的手,然後退了一步。


    “你拿過的,我不要。”


    這話一出,四周少女們立即便笑了出來。顏桑隻覺得自己的手變得有些沉重,她抬眼看了一眼眸光深邃的男子,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將花燈放回攤上,然後繼續叫賣,像是他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她早知道世間男子多數記仇,卻沒想到就連這男人也是。就因為她忍不住笑了他愛吃桂花糕,他便要耍這些小把戲來報複她。


    她太天真,以為一個紙糊的花燈便能算作賠禮道歉,他卻連她的賠禮道歉也不肯接受。


    這樣想著的顏桑再不抬頭去看他,隻忙著應付源源不斷的顧客。身後少女們嘰嘰喳喳的嘲笑著她,數落著她的打扮她的動作,乃至她為了點錢就拋頭露麵的行為,聽習慣了這些的她像是沒聽到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才算是清淨了下來。


    今夜的月亮雖十分明亮,但月亮邊卻鑲著一圈陰雲,是以沒有過多久,天空竟是滴滴答答的就砸起了雨點。男人們匆忙撐開細心準備好的傘給心愛的少女遮雨,擺攤的小攤販們匆匆將擺出來的東西都收進油布裏,四周都是少女們嬌滴滴的驚呼和尖叫,混合著雨水落下的滴答滴答聲,倒也算是別致的一個中秋。


    顏桑的攤下放著一把舊傘,但忙著收拾花燈的她騰不開手來打傘,心裏想著這雨不大,淋了大約也不會生病,所以幹脆也就放慢了動作,任雨水打濕她的頭發,晶亮的雨水順著下巴低落到地上。


    所有少女都有人打傘,隻有她一個人瘋婆子一樣的淋雨,不知看在別人的眼裏又會是什麽光景。顏桑順手紮好裝花燈的袋子,直起身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正要動作卻忽然反應過來,身上的雨點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停了。


    她頓了一下轉過身,正看到那一臉冷淡的孟公子。他就站在她的身後,替她撐著一把精致的油紙傘,因為將傘向她這邊傾斜了,男子黑得像墨一樣的頭發竟然已經濕了一大半,她眨了眨眼睛,有冰冷的雨水順著睫毛落在臉上,沿著臉頰淌落。


    兩人靠得很近,她甚至能看清他抿得很緊的嘴唇,嗅到他身上微微檀香的味道。


    顏桑動了動手指,聲音莫名的就有些微啞:“……孟公子?”


    男子輕輕的點頭,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那把傘的傘柄淡道:“回家吧,顏姑娘。”


    她繼續呆怔著,身體卻很聽話的就拿起了身邊的大袋子,跟著他走進雨幕裏。走了沒幾步,他又道:“我的花燈,還在麽?”


    顏桑:“……在。”


    男子直視著前方,頷首:“我替你打傘,便是因為不想淋濕了我的花燈。”


    顏桑:“……嗯。”


    根本沒必要特意解釋,被他這樣一解釋,倒無端的讓她覺得他是在掩飾些什麽。


    她轉過頭去看他在風雨中顯得更加清冷幹淨的側臉,然後暗自歎口氣。直到走到縣衙門口,這才從袋子裏拿了盞花燈遞給他,順便對他解釋道:“那日,我對你並非嘲笑。隻是因為聽到了桂花糕,單純的覺得想笑罷了。”


    聽了她的解釋,男子寒眸中不甚自然的一閃,接過那盞花燈,然後點了點頭:“今日隨口所說,不要你拿過的花燈,並非覺得你髒。……抱歉。”


    他必定是聽到了那些少女們的議論,明白了她的處境,這才覺得她也不容易。本來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她從未想過要讓他理解他,是以她笑了笑,而後謝過他雨中相送,轉身進門。


    這世上大多數人都不喜歡待在自己本來該待的地方,總是變著法子的想要體驗別人的生活,所以才會有七仙女下凡,牛郎和織女,甚至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顏桑想,這姓孟的公子大約也是這樣,養尊處優慣了,看到民間疾苦,接觸到拋頭露麵的民女都會覺得新奇,是以他才會耐著性子,替她在雨中撐了那麽久的傘。


    第二日,顏桑挎著菜籃子去買菜,正看到孟公子帶著小廝從街上走過,因為四周都是買菜的大娘們,她低了頭想裝作沒看到,卻不曾想低頭的那一瞬間正好對上他蒼穹般深邃的黑色眸子。停了一停,她頷首打招呼。


    “孟公子早。”


    他隨意展開折扇,從她身側擦過:“早。”


    顏桑轉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明白這個自命清高的人為什麽要一大早的跑到菜市場裏來,直到看著他與小廝停在禎祥坊前,這才明白過來。


    她想起來了,這個男子雖然冷冷淡淡的,卻有著小孩子一樣的喜好。他喜歡吃桂花糕。


    這以後的每一天,顏桑出門買菜總能遇上出門買桂花糕的孟公子,每一次在街上擦肩而過,她總是頷首打招呼,而那不願意與俗人相見的孟公子,竟然也會對她點頭,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但也足夠讓少女們嫉妒。她雖然要強,也並不在意流言蜚語,然而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流言卻也不想默默忍著。


    是以某一日,顏桑幹脆在前一日買好了第二天的菜。第二日天亮,她少有的睡了個懶覺,睡到日頭高起從床上爬起來,正在打水洗臉,卻見鄰居的阿月匆匆跑了進來:“阿桑姐姐,阿桑姐姐!孟公子來找你了。”


    顏桑:“……孟公子?”


    她覺得十分驚訝,正在發呆,就見門口走入一個挺拔身影,藍衫素扇,如墨黑發,神色冷淡嚴肅,整個人自有一股脫俗出塵之意。但偏偏是這個俊雅得像是仙人一樣的男子,手上掂著一包用紙包好的桂花糕。


    顏桑的腰帶還未係好,待到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樣子匆匆的低頭去係腰帶。再抬起頭,孟公子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


    孟公子把桂花糕遞給她。


    顏桑眨了眨眼睛,沒有反應過來。


    孟公子將桂花糕往她的麵前送了送,開口道:“給你。”


    明白過來的顏桑有些驚訝的接過那桂花糕來:“……多謝。”


    看她收下桂花糕,孟公子臉上雲銷雨霽。他收回手,看著她臉上帶著明顯的睡醒後的迷茫表情,過了片刻,轉身便往門口走去。


    “以後不出門買菜,告訴我一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


    “不然,我會以為你病了。”


    “……”


    顏桑捧著拿包桂花糕,在阿月豔羨的眼光中愣了許久,這才冷靜的捧著桂花糕回了房間。她不知他是為了什麽才專門跑到她家中來,若是單純的為了說這一句話,若這一句話什麽含義都沒有,若這句話裏有含義而她沒有聽出來,都絲毫不符合某些事情的發展規律。


    她是顏桑,像男子一樣的顧著一個家,連賣菜的少找了一文錢都能立刻發覺的人,又怎麽可能真的犯傻。


    這個男子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裝作買桂花糕的樣子,每天故意等在她買菜的路上和她相遇,所以她隻是一天沒去,他都能發現。


    第二日顏桑再去買菜的時候,果不其然又碰到了孟公子。她已經刻意晚去了半個時辰,卻還是在同一個地點,碰到了他和他的小廝。


    “早。”


    她對孟公子這樣說著,果然見他頷首。在又要擦身而過的時候,她揪住了他的衣袖,感覺到他的腳步猛然一頓,她壓低聲音道:“將菜拿回家以後,我在放鶴亭等你。”


    她並非能預測一切的高人,但卻莫名的知道他一定會去。一個時辰後她行至郊外放鶴亭,果不其然在那裏看到了孟公子。氣質出眾的男子坐在亭子中央,紅泥小爐上煮著一壺清茶,看見她來,他合上手中扇子。


    顏桑走過去,在幹淨的石凳上坐下。她並未開口,他便也沒有開口。彼此相對無言許久,顏桑看著茶壺上冒出的嫋嫋水汽,壓製住自進入亭子開始便跳個不停的心,然後開了口。


    “你喜歡我嗎?”


    “啪嗒”的一聲,孟公子手上的茶壺蓋落在了地上,他看著她強裝鎮定的臉,頓了頓,然後捏緊手上折扇,語調裏沒有起伏平靜的答到:“喜歡。”


    這便是了。


    她問:“緣何喜歡?”


    他抬首,一雙寒玉般的眸子望過來,清清冷冷的,卻讓她心中感受到了莫名的燥熱。


    孟公子反問她:“需要原因?”


    她便一下子無話可說。想想自己一個人活過來的平靜的十幾年,再想想他出現的幾日在她心上掀起的驚濤駭浪,她明白自己並非是真的想要一個原因,她隻是極其不確定他的想法罷了。


    這樣的一個男子,總給她一種他不屬於她,他早晚會離去的感覺。


    她理順自己的呼吸,而後搖搖頭,輕笑:“我想不需要了。”說罷望著他漩渦般的雙眸,又點了點頭,“我也喜歡你,沒有原因。”


    孟公子呼吸一頓。他以布覆手提起茶壺替她倒了一杯茶,而後推到她的身邊淡道:“往後,叫我綴之。”


    她看著那杯滾燙的茶,頷首。


    明明該是教人臉紅心跳的場景,兩人卻偏偏有一種舊友相聚的熟稔感,若非胸腔中快得嚇人的心跳,她便會真的覺得自己很平靜。


    她聽著他用那種泠泠碎玉般的聲音風輕雲淡的告訴她他的真名,他來自何處。一下子明白過來,她竟在不知道這個男子名字的情況下,便這樣的將自己的一顆心賠了進去。


    想到此處她有些驚慌失措的端起茶來送到嘴邊,立即便被滾燙的茶燙得輕呼一聲。茶杯滾落在地上,前一秒還淡定自若的男子一下子靠了過來,急問她可有燙到。顏桑怔了一怔,嗅到他身上微微檀香,嘴上倒是並未覺得疼痛難忍,反而是心上,莫名的癢得難受。


    “……痛。”


    她這樣輕輕呢喃了一聲,便見他眸光一黯親了過來,溫軟嘴唇輕覆在她微腫雙唇上,溫柔的輾轉,纏綿。顏桑輕合雙眼,將滿腹的話語吞回肚子裏,環住他纖瘦有力的腰。


    放鶴亭外有不知名的野花開放,清香盈滿她鼻間。


    整整三個月,孟綴之日日陪她上街買菜。他並非像她想的那樣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相反,他對於民生百姓竟是頗為了解,他也並不是個失禮的人,對於少女們的邀約總是婉言謝絕,若非像上次一樣被逼得急了,他是絕對不會說出那樣絕情的話語來的。


    她對他的了解唯一正確的便是桂花糕,這樣一個清清冷冷的男子,竟是嗜甜如命。想起他曾經將一整包的桂花糕都送給她,她不由得感歎,他一定是真的很喜歡她,不然又怎會將自己連看書都舍不得放下的桂花糕送她。


    “我喜歡桂花糕,也喜歡你。比起桂花糕,我更喜歡你。”


    她問這問題時,他正在彈琴,聽到這話他將手按在琴弦上,而後補充道:“一月我要回京一趟,到時候,替你帶京城的桂花糕來。”


    她坐在他身邊,將頭靠在他懷中,忽略掉莫名升起的不安點了點頭。


    “早些回來,我等著你。”


    孟綴之走的那一日,天空飛著小雪。她被他命令不準去送,身上還裹了件帶著他身上體溫的披風。望著他走出院門,消失在門的轉角,她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就像是本來好好的落在地上的一塊石頭,無端的被舉到了天上,沒辦法上去也沒辦法下來,懸得難受。


    好在還有家務需要操持,她努力的讓自己像從前一樣的買菜做飯,甚至還花了自己存了許久的錢買了胭脂給自己,但卻依舊沒辦法平息那種不安的心情。


    就這樣懸啊懸,顏桑懸了整整一年。


    一直到第二年的一月,她才將他盼回來。那日早上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下著小雪。一聽見走過的貨郎說他回來了,正在買菜的她連身上的髒衣服都來不及換便跑到了上儒客棧。她停在客棧門口,臉上的笑容都沒來得及收起,便正看著孟綴之扶著一個女子下了馬車。


    “你不必總這樣小心翼翼的扶著我,我又不是自己走不了……”


    “你是走得了,但你這樣冒冒失失,我們的孩子出了問題該怎麽辦?”


    像是一道巨雷從頭頂劈下,顏桑白了臉色。她張大眼睛,看到她所熟悉的孟綴之的臉上帶著她所陌生的那種微笑,極度寵溺,極度遷就,即便是對著當時的自己,他雖溫柔,卻也從來不曾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綴之。”


    還不等自己反應過來,她顫抖著嘴唇便叫了他的名字。身穿藍衫的清俊男子轉過臉來,隻看見穿著髒兮兮的衣服的女子挎著個裝滿青菜的菜籃子,對著他露出一種像是絕望又像是不肯相信的表情。


    他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而後開啟雙唇。


    “你是誰?”


    顏桑隻覺得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喉嚨裏像是卡住了什麽東西,她覺得自己的雙腳被地上的雪凍得麻木了,就連心也是一樣。


    她不信他會變心,但他此刻的表情卻讓她覺得,他是真的不認識她。


    可是,可是怎麽會呢?明明是曾經無比親密的人,他走之前還答應替她帶京城的桂花糕,此刻卻攬著另一個女子笑意溫柔。就算是變了心,他也沒有理由不承認,他知道她從來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孟綴之從馬車裏又拿了一大包糕點出來,扶著那女子就要走進客棧,顏桑狠心道:“孟綴之,你答應過替我從京城帶桂花糕回來。你的桂花糕和你的承諾一起,都被雪埋掉了嗎?”


    她幾乎是丟棄自己全部的尊嚴說出這樣的話來,但看在旁人的眼裏卻是無比可笑。孟綴之停下腳步,轉過身站在上儒客棧高高的石梯上看著她:“你要桂花糕?”


    “不。”她用力搖搖頭,雙眸中的淚水凝凍成冰,“我不要桂花糕,我隻想要你。”


    他小心翼翼看了身旁女子一眼,這才皺眉輕斥道:“不說我已有家室,你出門之前都不照照鏡子麽。”


    顏桑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做家務而弄髒的衣服,緩緩地,絕望的彎起嘴角。


    他嫌她髒。


    時隔一年多後,她終於又聽到他嫌她髒。


    身邊已圍了一圈的百姓,阿月也在其中。見她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似要撐不住,阿月匆忙的扶住她的身體。


    “阿桑姐姐,雖然一年前孟公子的確來過此處遊山玩水,但他和你並無交集。你這是怎麽了?”


    顏桑僵住。


    “癡人說夢。”


    孟綴之說罷轉過身,對上身邊女子時,唇邊又含著溫柔的笑。他扶著女子的手,兩人終於是進了客棧,隻留下一圈看熱鬧的人。


    顏桑張大眼睛看著那人進了客棧,再轉過頭去看阿月。


    “阿月,你說我從前與孟綴之毫無交集?”


    “是。”


    “你看著我的雙眼,再說一次。”


    她的雙唇在顫抖著,阿月雖露出擔心神色,口中卻沒有絲毫猶豫,眼神清澈,沒有絲毫閃躲的直視著她的眼睛道:“阿桑姐姐和孟公子,從來都沒有絲毫交集。”


    顏桑覺得天旋地轉,再轉頭去看四周的旬陽縣百姓們,他們議論紛紛,但說出的話無非都是在懷疑。他們懷疑她腦子出現了問題,才會臆想自己和天人之姿的孟公子有過一段情。


    顏桑提著菜籃子一步一步的走回家,一麵走一麵在小雪中流淚。她終於明白他沒有變心,他隻是不記得她了。不止他,還有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記得她和他的故事。她曾和他那麽親近,放鶴亭中老鬆樹下,輕搖折扇把酒言歡,這些事隻有她一個人記得了,想一想便覺得心酸。


    顏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但她卻不再試圖去引起他的注意。這個男子已有了自己的妻子,不久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不希望他再將她想起來,她一個人難過便夠了,她不想他想起這些事來感到內疚,陪著她一起難過。


    閑下來了,她還會想去放鶴亭裏,自己為自己煮一壺茶,說一些隻有自己能聽懂的話。


    她本以為這樣便算完了,卻不曾想半個月後,她同他的糾葛才算真的是完了。


    那一日天氣回暖了一些,她披了件厚棉衣一個人去菜市場買菜,走過禎祥坊時多看了一眼,便看到孟綴之扶著肚子又大了一些的他的妻子從裏麵走出來。


    腳步不知不覺便放慢了一些,待到反應過來方覺自己這種行為實在可笑,對著別人的夫君心跳不已,遂又加快了步伐。誰知還沒走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女子驚呼。


    “馬驚啦!快讓開,當心哪!馬驚啦!”


    顏桑回過頭,看到的畫麵便是孟綴之將自己的妻子拉到一邊,他自己卻來不及躲開。他就站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背影是她熟悉的那樣挺直。眼中有淚落下來,甚至連自己都來不及反應,她便在群眾們的驚呼聲中,將他用力拽到了一邊。受驚的瘋馬將她狠狠撞倒在地上,她迷茫的張著眼,隻覺身上傳來劇痛,有馬蹄從她身上狠狠地踏過,有馬車從她身上狠狠的碾過。


    一片混亂裏,她張大眼睛從馬蹄殘影裏看到了他的眼睛,裏麵漫起一種似驚訝似驚慌的眼神,但卻不是她想看到的恍然大悟的眼神。他看她的目光仍舊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個不知為何救了他一命的陌生人。


    她果然還是自私的,到最後還在盼望著他能夠想起她。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便脫離了自己的軀殼,飄到了空中。能清晰的看到孟綴之在馬蹄踏過後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急急送到醫館,能清晰的看到大夫無奈的搖了搖頭,能清晰的看見,孟綴之有一瞬間變得迷茫的眼神。


    她死去的消息她的父親並不知道,因為她的父親還在外地處理公務,是以她也就不必看到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那種痛苦和絕望。而孟綴之,他已經不會再為她的死亡而感到難過了,她不知道在空中飄了多久以後,終於親眼看著孟綴之和他的妻子為她擺了靈堂,擔心屍首腐爛,他親手將她被踏得滿是淤青的身體裝入棺槨之中。


    “多謝你救我夫君。”


    他的妻子扶著大大的肚子,這樣說著。


    孟綴之亦是向她的遺體作揖。


    “多謝。”


    顏桑飄在空中,雖然能看見天空又飄起了小雪,但卻感覺不到冷。她翹起嘴角笑了一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心中算是什麽心情。


    “因為是你,所以不用謝。”


    在她脫口而出那一瞬間,孟綴之本來打算上香的動作一頓,茫然抬起頭向她所在的方向看來,眼中一片虛無。他的妻子隨著他一起看向空中,卻隻看到漫天雪花。


    “夫君,你這是怎麽了?”


    孟綴之又怔了片刻,隨即搖搖頭將香插進香爐。


    “不知為何,我的心口突然疼了一下。”


    顏桑的淚水一下子從眼眶中湧出,她匆忙的用手背擦著臉頰,卻隻擦到一片虛無,偏偏淚水像是噴泉般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她努力的擦了許久,終於放棄擦淚,任眼淚流了自己一臉。


    就是在那時,她的身後響起一個小小的聲音。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才會讓你那麽難過。”


    許久沒有人跟她說話,她回過頭,正看見一個穿著怪異短裙的少女,她就站在她的身邊,拿著一本質地奇怪的書籍,一遍一遍的對她說著“對不起”。


    顏桑不理她,她便一直這樣的說著。


    過了很久,她終於沙啞著嗓子問她:“為何要對我說對不起?”


    “因為……”那個少女將書遞到她的麵前,嗓音也有些不穩,“因為我寫了這本小說,因為孟綴之是男主角,所以不管他愛上過誰,到最後他都隻能回到女主角的身邊。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將他寫成了男主角。”


    “……那麽我呢?”


    顏桑停下了哭泣,但滿臉的眼淚卻還殘留著。她動了動手指,有些艱難的問出口:“我到底算什麽,為什麽他連我是誰都會忘記,為什麽所有人都不記得我曾和他在一起?”


    “因為他是男主角,而你隻是路人。你是路人,是炮灰,是龍套,在小說裏根本連描述都沒有,所以劇情走回正軌,你的故事便被所有人遺忘了。”穿著睡衣的少女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很艱難的張大紅紅的眼睛補充道,“孟綴之沒有變心,他隻是隨著劇情,不能控製自己的愛上了他的女主角。”


    他沒有變心,但他愛上了其他女人。


    因為她隻是龍套,所以她在男主角的心裏連一點點的印記都沒辦法留下。


    顏桑靜靜的沒有動,她低下頭去,卻看見孟綴之輕輕地吻在女主角的額頭上,極盡溫柔繾綣。


    她輕輕呢喃。


    “為什麽呢,為什麽我會是龍套……”


    “你也可以不當龍套……你甚至可以去拯救他們。”


    顏桑尚未小聲念叨完一整句話,自稱作者的少女已將一杯奇怪的液體遞到她的麵前,她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隻是握著水杯的手指顫動著。


    “喝下這杯水,成為龍套拯救者,你便能夠將和你一樣痛苦的龍套們拯救出來。我沒有辦法進入故事裏,隻有本來便是故事裏的人,才能不停地穿越,穿越成不同的人,彌補當年我犯下的錯誤。”


    “在別的故事裏,也有別的龍套,像我一樣的痛苦嗎?”


    “……抱歉。”


    “隻要我去拯救他們,他們就可以不用那麽痛苦嗎?”


    “拯救成功的話,我就能創作和你一模一樣的角色陪伴他們一輩子,他們可以避開男女主角的主角光環,幸福的生活下去!”


    小雪靜悄悄的飄落在地上,顏桑最後望了地上的孟綴之一眼,接過那杯液體,一飲而盡。


    從那時開始,顏桑便不叫顏桑了。她的名字成了言傷。言盡君傷,住君心上,年歲悄長,一世一忘。她經曆了自己都數不清的事,遇見了自己都數不清的人,從最開始的生澀,到後來的熟練,再到最後的冷靜自持,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拯救完那些龍套還要多久,但她還是不想放棄。


    每一次任務完成,得到可以延續生命的液體作為酬勞之後,她總會選擇清空自己的記憶。除去那種攻略留下的經驗,她連上一個任務對象的名字都會忘得一幹二淨,無論她投入了怎樣的真情,都隻是任務一場。任務對象的故事,任務結束以後便忘幹淨。


    她用一種近乎無情的方式在拯救注定被炮灰掉的龍套們,盡管作者總是告訴她,有人說她是在耍弄龍套們的感情,有人說她接近龍套一開始便是懷著攻略的目的,有人唾棄她嫖完就跑的行為,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停下。


    她被怎樣說都無所謂。


    隻是因為,不想那些龍套們經受跟她一樣絕望的心情。


    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理所當然存在的,沒有誰是為了襯托主角的高貴和善良而存在,沒有誰的出生隻是為了跟主角說上一句話,也沒有誰,明明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思想,卻隻能在紙上留下一行蒼白的小字。


    每一個人都值得被溫柔對待,即使這個人隻是龍套。


    作者有話要說:從七點到現在,碼了好幾個小時,終於把結局趕出來。差一點1w字。


    打上結局兩個字的時候感覺有些難過,就像跟誰分手了一樣。


    【收到m【……】和紫夢萌baby妹紙【謝謝你最後回來陪著我。】的兩個地雷,收到本王和m扔的手榴彈,居然第一篇文就有了第二個萌主,有一種不太相信自己有那麽好運的感覺qaq……】


    【現在隻能確定會寫負清寒和奧特曼的番外,其他的……總覺得還要再想想。】


    【不是很會求收作者求收新文什麽的,總之,跪求收下我的芳心!(還能求得更蒼白點嗎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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