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夜風微涼。


    直到最後一縷餘暉散盡,雲真才在鶴吟灀的陪同下回了清遙峰。


    “小師妹,我有要事在身,就送你到這了,明日辰時我再來接你去內門學苑。”


    清遙殿前,鶴吟灀和她告別,而後便匆匆離去,看起來很是著急。甚至雲真還沒來得及說出道別的話,鶴吟灀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雲真收回視線,轉身踏入清遙殿中。


    甫一進門,便看見四位師兄圍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桌子上似乎放著什麽東西,引得他們神情專注,頗為認真。


    “小——師——妹。”


    見雲真回來,梅三思難得的表現出幾分態度熱忱。


    可他眼底的陰鬱難掩,嗓音也依舊陰森冰寒,像是條找到獵物的毒蛇,以至於雲真下意識地感覺後頸發涼,不寒而栗。


    但對方顯然並沒有在意她的抗拒,反而還淡淡的扯起嘴角,露出了個不人不鬼的笑容。


    “快來吃飯吧。”


    梅三思移開身子,將石桌上擺放著的物什呈現在她眼前——是一個呈著白粥的琉璃碗。


    想起他們今早展現的廚藝,雲真眉頭微蹙,婉拒道:“不用了,師兄,我已經在外麵吃過了。”


    沈苓笑著朝她招手:“隻是一小碗粥而已,一口就能喝完的,況且你這個年紀就是要多吃點,長身體。瞧你瘦的這個樣,跟個猴似的。”


    雲真:“……”


    為避免被四位師兄的廚藝毒害,她特意在茶樓裏待了一天,臨回來時還在外麵吃了頓飯,可沒想到還是逃不過。


    可湊近石桌一看,她發現這碗粥的賣相竟然很不錯,軟白而濃稠,還帶著幾絲淺淺的花香。


    即便隻是一碗白粥,也讓人很有食欲。


    雲真有些驚訝,才過去一天而已,師兄們的廚藝就增長得這麽快?還是說他們其實煮粥很厲害,隻是不會做菜而已?


    看出她眼裏的驚訝,二師兄宣楚笑著解釋道:“小師妹,今早是我沒起來,才讓他們毒害了你。如今這碗粥是我親手做的,和他們半毛錢都沒關係,你放心吃。”


    玉停舟不悅蹙眉:“我洗的米。”


    宣楚無奈歎氣:“好,和大師兄有點關係,不過關係不大,小師妹你放心吃。”


    粥並不燙,雲真一口喝完,可這粥的味道卻不像她想象中那麽好喝,反而帶著一股糊味,有點卡喉嚨。


    而且這粥,隱約透著餿味。


    宣楚神色溫和地問她:“小師妹,味道如何?”


    嗯,有點難吃。


    不過為了維持師兄妹的良好關係,雲真還是回了句:“挺不錯的,師兄的廚藝果然了得。”


    梅三思嗤笑了聲,意味不明地看著她手裏大包小包的東西:“吃也吃完了,還不回去收拾東西?”


    說罷,他神色陰冷地看著雲真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後,少年陰鷙的麵容上才浮現出幾縷愉悅。


    “二師兄的幻陣確實不錯,一碗又餿又糊的粥都能被小師妹誇,也不知她眼裏看到的粥是什麽樣的……”


    這碗粥的賣相其實很差勁,是梅三思親手煮的。


    因為他忙著傷春悲秋忘記了時辰,導致整鍋粥都糊了,又因為在石桌上露天放置了許久,所以粥裏帶著股餿味,可以說是狗看了都搖頭的一碗粥。


    就在他想著待會要不要直接把粥灌進雲真嘴裏的時候,路過的宣楚布下一個幻陣,說是能讓小師妹心甘情願的喝下這碗粥。


    哎,可惜他體質特殊,生來就不會受任何幻術的影響,不然他還真想看看,被幻陣所迷惑的小師妹究竟看到了什麽。


    這其中曲折雲真自是不知,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又沐完浴,便帶著一身的疲倦入睡了。


    ————


    翌日。


    東方泛白,晨光熹微,雲真特意起了個大早,但沒想到鶴吟灀師姐起得更早,甚至連那四位師兄都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


    她剛出門,就看見鶴吟灀正坐在石凳上,滿身的霜寒清冷,也不知在這裏等了多久。


    而四位師兄,也都安安靜靜地坐在鶴吟灀師姐身旁,無言的寂靜彌漫繚繞,氣氛頗為冷淡。


    “小師妹,你來了。”


    直到雲真出現,鶴吟灀柔聲呼喚她,這冷淡的氣氛才有所緩解。


    沈苓打了個哈欠,“走吧,聽課去。”


    聞言,眾人皆默契地起身。


    幾道高挑的身影圍繞在雲真身旁,瞬間她就覺得眼前一暗,原是他們長得太高,將她頭上的大部分光亮都給擋住了。


    梅三思嗤笑道:“小師妹可真矮。”


    雲真:“……”


    忍一時風平浪靜,她決定不理會他的惡言惡語,心無旁騖地跟在鶴吟灀身後。


    清遙峰太高,徒步下山定要浪費不少時間,雲真這兩天上下山都是被藺姝禦劍帶著的,今日藺姝沒來,這責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鶴吟灀身上。


    鶴吟灀的佩劍呈雪白色,才剛拔出,便透出一股清寒的氣息,連帶著周圍的溫度都瞬間降了許多。


    “此乃微霜,師妹上來吧。”


    瑩白的柔光自鶴吟灀指尖溢出,將雲真身旁的寒涼驅散,她伸出手,扶著雲真站到了劍身上。


    劍身微顫,似乎在表達親昵。


    內門學苑在山下,距離不遠,因宗門規矩,鶴吟灀在無晦峰前便收了佩劍,一行人步行走進內門繁華區。


    七峰之下,便是普通長老及其弟子們的居所,以及許多供弟子們修習消遣的亭台樓閣,門中弟子將其稱為內門繁華區。


    隻不過雲真前兩天來的時候這裏都沒什麽人,今日倒是人流如織,比她初來時要熱鬧許多。


    鶴吟灀從儲物袋裏取出幾塊熱乎的燒餅遞給雲真,她記得小師妹還未辟穀,因此她今日特地起了個大早,親手為雲真做了幾個燒餅當早飯。


    雲真一邊啃著燒餅,一邊聽沈苓說話:


    “內門的弟子們前兩天忙著安置外門弟子,還要在外門弟子麵前樹立師兄師姐的高大形象,所以內門裏才會冷冷清清的,今日他們都回來了,自是要熱鬧不少。”


    說完,沈苓不動聲色地拿過一個燒餅,也跟著啃了起來。這餅子做得極好,外殼極為酥脆,內裏糖餡溫熱,簡直要甜進人的心坎裏了。


    “鶴師姐好廚藝。”他笑著誇讚。


    內門學苑坐落於藏經閣和煉丹房中間,雖不如旁邊兩座建築高,卻比它們要大,此時不少弟子都在往那邊走。


    湊近了看,碧瓦朱簷,玉階彤庭,朱紅的大門上掛著塊赤金色牌匾,上麵寫著“內門學苑”四字,字跡龍飛鳳舞,矯若驚龍。


    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堆成一團,廊上小小三兩房舍,許多內門弟子站在遊廊上說笑,亦有弟子端坐於屋舍之中,兩耳不聞窗外事。


    空曠的院落裏也聚集著許多名內門弟子,他們或是交頭接耳,或是探討劍法,刀光劍影間,隱約還能聽見幾聲喝彩。


    兩側遊廊上共有十二間屋舍,且門上都掛著牌匾,隻不過牌匾上寫著的數目各不相同,從左至右,依次為一至十二。


    沈苓介紹道:“這十二間房屋便是內門弟子們聽課的地方,謂之塾屋,從一至十二,依照弟子實力來決定他們該去哪間塾屋聽課。最厲害的去一號,第二厲害的就去二號,依次下來,第十二間塾屋就是內門裏最弱的一批弟子們聽課的地方啦。”


    雲真點頭:“哦。”


    看來她要去十二間了。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沈苓輕笑道:“不過小師妹你比較特殊,這十二間沒一個適合你去的。”


    聞言,雲真一愣:“為何?”


    “內門已經五年沒收新弟子了,今年也就隻收了你一個,所以即便是第十二間塾屋裏的弟子,也已經修煉了整整五年了——你初來乍到,總不能讓他們陪著你重頭再來,去聽他們五年前就已經學過的、那些最基礎的東西吧?”


    “不過小師妹你放心。”宣楚接過話頭道:“掌門已經找好專門為你授課的講師了,待會兒那位講師會來找你,小師妹隻需在此等候便是……雖說我也不知道那講師是何人,但掌門應當是不會坑害小師妹的。”


    專門為她授課的講師?


    或許是從未受過這樣的待遇,雲真不免有些神思恍惚。


    從前在溧國皇宮的時候,也會有專門的夫子為皇室子女傳授知識。


    雲真也去聽夫子講課了,但卻不是以公主的身份,而是以七公主婢女的身份——她一邊聽課,一邊為七公主捶肩捶腿,課後還要為七公主做夫子留下的課業。


    七公主懶惰頑劣,不愛聽課,便宜了她卻還在沾沾自喜,自以為讓她在課堂上給自己捏腿就是羞辱了她,讓她幫忙弄課業就是在折磨她。


    哈。


    實際上對她來說,能學到東西就已經很好了,過程中所遭遇的曲折並不重要。


    “小師妹。”


    雲真的肩膀忽然被輕輕地拍了一下。


    她抬頭看去,隻見宣楚眸光溫柔地對她說:“忘了告訴你了,學苑裏前幾日進了幾隻老鼠,我和幾位師弟找了許久也沒能把那幾隻小老鼠揪出來,雖然不知道小師妹是否會害怕那些小東西,但——”


    “小師妹盡可放心,昶清宗乃修仙界第一大宗,門中皆為端人正士,那些小老鼠若是出現在這片浩然正氣之地的話,定會被立刻擊殺。”


    “所以啊,我猜它們定會好好的藏在陰暗角落裏,絕不會顯露於人前,畢竟隻有這樣,它們才能活下去啊。”


    他似乎在暗示著什麽。


    雲真沉默著,收起了自己因回憶而流露出的幾分戾氣。


    她知道宣楚話裏的意思。


    過了許久,她才風輕雲淡地回了句:


    “多謝師兄提醒,我會好好注意的。”


    她怎麽會害怕老鼠呢?


    她自己就是老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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