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曆2475年5月10日。


    kh15-3戰役開始後第29天。


    晨海星,太空港。


    陳恒把臉貼在對接廊道的玻璃上,“花癡”的看著遠方的龐然大物。


    那是一艘“和平守望”級泰坦。


    即便與太空站還有著相當遠的距離,她那龐大且優雅的身軀還是占滿了陳恒的全部視野。


    與這艘巨獸相比,晨海星的太空港渺小的就像是鯨魚身上的藤壺。


    而身處藤壺上的陳恒,更是渺小的像是鯨魚身上的單細胞生物。


    每次看到這些優美的巨獸,陳恒都會情不自禁的激動。


    他總是會幻想。


    要是自己能進入這些巨獸的體內,狠狠地駕馭對方龐大的身軀……


    該是一種多麽美妙的體驗。


    可惜他永遠也做不到了。


    因為他是一名陸軍中尉。


    與駕駛戰艦的海軍八竿子打不著。


    “弦號4001,是第四艦隊的旗艦,‘蒼穹之怒’號。”


    陳恒如數家珍的報出了這艘泰坦的名字,目光裏滿是癡迷。


    “見鬼,這些海軍的寶貝疙瘩不停在母港裏,跑來這裏幹什麽?”


    陳恒身旁,一名同樣身穿陸軍製服的年輕軍官正在吃著手裏的包子。


    他們兩個都是乾炎人,年紀在二十歲出頭。


    從他們略顯稚嫩的麵孔與肩上嶄新的中尉軍銜來看,他們應該剛從軍校畢業不久。


    “當然是為了威懾。”


    陳恒終於從遠方的泰坦身上收回了目光,然後自然而然的……從身旁的同伴手中搶過了還剩下一半的包子。


    他的同伴立刻暴怒起來,想要奪回最後的半個包子。


    可在陳恒靈活的走位下,他一連數次出擊,都隻撲了個空。


    最後他隻能無奈的看著陳恒吞下了那半個包子,然後將滿是油水的雙手貼到對接廊道的玻璃上……趁著四下無人的空隙擦了擦。


    “威懾個錘子,這裏離前線還有十萬八千裏,少說也得經過兩次超光速躍遷。指望這裏的泰坦威懾前線?黃花菜都該涼了。”


    被搶走包子的同伴站在陳恒身旁,沒好氣的說道。


    “你不懂,這是一種信號。此時在這個空間站裏,柯林斯帝國的間諜恐怕已經將這艘泰坦的底褲都拍了個遍。我沒猜錯的話,帝國的大本營已經收到了這艘泰坦靠近前線的消息。”


    擦幹了雙手以後,陳恒轉過身來,對著同伴說道:


    “這就是我們在告訴敵人,我後麵還有底牌,要不要進一步升級前線局勢,你自己掂量著辦。”


    “你就扯吧,前線怕不是已經把狗腦子都打出來了,還在乎這點警告?”


    “那我就不清楚嘍。畢竟,我隻是個小小的連長。”


    陳恒對著玻璃的反光,仔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軍裝。


    初來乍到,他得手下的士兵們留一個好印象。


    “說起來,你接手的那個連隊……連長的下場似乎都不怎麽好。”


    同伴有點幸災樂禍的說道:


    “上一任連長甚至還沒到任,就報銷在了運輸船裏;上上任連長,更是在衝鋒途中被炮彈擊中要害,當場陣亡……看來你八字要是不硬的話,根本就壓不住這個連隊啊。”


    “無妨,早死早托生。”


    陳恒整理好了軍裝,低頭看了眼個人終端上的時間。


    接應他們的人,應該已經在前方等著他們了。


    “趕快走吧,時間差不多了。通勤船上的那點夥食根本就吃不飽,趕緊下連,一起吃頓好的。”


    陳恒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率先向前方走去。


    太空港,轉運區。


    恒星的光芒經過穹頂玻璃的折射,雨點般灑滿了整片區域。


    一眼望去,轉運區裏到處都是穿著軍裝的軍人。


    聶戈爾軍士長站在15號對接廊道的出口處,手中舉著一塊寫有連隊信息的電子告示牌。


    他那鷹一般銳利的目光依次掃過每個出站的軍人。


    列兵。


    列兵。


    還是列兵。


    甚至連一個士官都很少見。


    這段時間以來,各個部隊都在源源不斷的補充新兵。這使得整座空間站看起來就像是一所巨大的新兵訓練營。


    眼看廊道裏的人即將走光,軍士長還是沒有等到要等的人。


    難不成是對接信息出錯了?


    又或者……被太空海盜給劫了?


    軍士長已經感到大腦有些隱隱作疼了。


    上帝啊,這任連長可千萬別再出什麽問題了。


    他這個代理連長已經幹的夠夠得了。


    “呦,這不是聶戈爾嘛,怎麽?也親自過來接人了?”


    有人借著人群的掩護,悄無聲息的來到軍士長身後,重重的拍了他一下。


    軍士長轉過身,是隔壁連隊的沃頓上士。


    “該死的,你小子不在地麵上錘那些該死的新兵,跑來這裏幹什麽?”


    軍士長反手便是一個擒拿,將這小子“鎖”進了自己懷裏。


    沃頓上士掙脫不得,連忙大喊認輸,


    軍士長這才放過了他。


    “和你一樣,來這裏接人唄。”


    沃頓順手從軍裝的口袋掏出一根步兵特色手卷煙,遞到了軍士長手裏。


    太空站裏禁止吸煙。


    軍士長悄悄把這根煙揣進了口袋裏。


    這可是他的戰利品。


    “你們連長不是剛換的嘛?怎麽,又陣亡了?”


    軍士長跟沃頓聊了起來。


    “嗨,可別提了。”


    聊到這個話題,沃頓沒好氣的說道:


    “我們老連長陣亡以後,上級給我們排了個軍校畢業生過來。來之前上級可是把他吹的天花亂墜。什麽‘優秀畢業生’,什麽‘少尉直升中尉’,把我們這幫大頭兵唬的一愣一愣的……”


    說到此處,沃頓“嗬”的一聲,從嗓子裏擠上一口濃痰。


    就在他即將吐出來的時候,軍士長指了指一旁的告示牌:“禁止隨地吐痰”。


    沃頓隻好翻了個白眼,又把這口濃痰咽了回去。


    “可實際上呢?完全就是個繡花枕頭。”


    沃頓又接上了之前的話題:


    “那家夥的指揮簡直可以用災難來形容。漢克,喬納森,老趙……好多老夥計都因為他的糟糕指揮身陷險境,沒少挨槍子……打完熔煉廠那仗以後,那家夥更是直接跑了。”


    “跑了?”


    “對,沒有絲毫猶豫的跑了。從熔煉廠撤出來以後,那家夥直接向上級申請了退伍,理由是心理壓力過大,無法勝任指揮職責。”


    沃頓忿忿不平的說道:


    “幸虧那小子跑得快,不然我們幾個老夥計都打算聯合向上級彈劾他了……媽的,希望上級這次派下來的連長,能是個靠譜的角色。”


    “那可說不好呦。”


    軍士長再次看向廊道的出口,說道:


    “這一批的連長,可都是軍校的畢業生。”


    “那可真是操蛋了。”


    沃頓又抱怨了一句。


    八十年多年前的全麵戰爭結束以後,國防部就提出了“降本增效”的口號。


    為了研究如何在“削減軍費開支的情況下還能提高軍隊的戰鬥力”,這八十多年以來,軍隊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改革。


    在最新一輪改革裏,一線部隊的軍官數量被大幅度削減。


    以軍士長所在的機動步兵連舉例,除了連長是尉級軍官以外,剩下的各級指揮官,基本都是由士官擔任。


    美其名曰:削減指揮層級,扁平化指揮體係。


    這也正是連長陣亡以後,指揮職責為什麽會一下子落到軍士長頭上的緣故。


    這幫傻逼上級改來改去,甚至連他媽的副連長都給改沒了。


    對此,軍士長的評價是:


    真是夏姬八改。


    “可算是來了。”


    廊道裏的一群新兵蛋子走光以後,兩個肩扛中尉軍銜的身影總算出現在軍士長的視野裏。


    想來,他們中的其中一個,應該就是上級指派下來的連長了。


    軍士長的目光立刻在他們身上掃視起來。


    兩人都是乾炎人麵孔,二十歲出頭。


    除了肩膀上的中尉軍銜以外,他們的眼神就和那些剛剛走出新兵營裏的列兵一樣,透露著清澈的愚蠢。


    顯然,這二人應該是高考直接報考的軍校,此前並沒有在部隊中服役的經曆。


    按理來說,他們畢業時的軍銜應該是少尉,承擔的第一份職責應該是排長。


    可新一輪軍改規定,軍校中的優秀畢業生可以由少尉直升中尉,直接從連長起步。


    作為一名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兵,軍士長對這項新規定的第一印象就是不靠譜。


    軍校是軍校。


    戰場是戰場。


    這麽多年以來,他見過太多在軍校裏表現優異、可一踏上戰場就嚇尿褲子的“優秀軍官”了。


    軍士長仔細打量著那兩名中尉。


    就如無數剛從軍校裏畢業的年輕軍官一樣,他們一舉一動間都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那種朝氣——一看就知道不靠譜。


    軍士長不由得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希望他們的新連長,不要將連隊搞得烏煙瘴氣……否則的話,還得由他接手爛攤子。


    新一輪軍改規定,像軍士長這樣的老兵,有權向新任軍官提出指揮意見。


    當軍官在指揮過程中出現重大失誤時,老兵們有權解除新任軍官的指揮權,成立臨時小組接替指揮。


    這是上級設下的保險手段。


    在處處都令人感到“高血壓”的新一輪改革裏,這是為數不多的,能讓老兵們停止問候上級親媽的規定。


    軍士長由衷的希望,自己永遠不會用到這項權利。


    “您好,我叫陳恒,是咱們連隊新到任的連長。”


    走出廊道的瞬間,陳恒就在前方不遠處看到了一名舉著電子告示牌的軍人。


    告示牌上的連隊信息,正好與他接手的連隊吻合。


    他快步走上前去。


    舉著牌子的是一位布萊克人軍士長,身材高大而挺拔,像是一頭巡視領地的銀背大猩猩。


    陳恒來到這位軍士長麵前,首先向對方敬禮。


    他一個剛從軍校畢業的小小中尉,可不敢讓這位老兵先向自己敬禮。


    “你好,我是聶戈爾·肯林,我在此代表全連士兵,歡迎你的到來。”


    軍士長伸出漆黑的大手,與這位新到任的連長握了握手。


    這個年輕人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


    至少不像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小子一樣,仗著肩膀上的尉官軍銜,就完全不把他們這些老兵放在眼裏。


    對於那些傻小子,軍士長至少有九種辦法,可以在不知不覺間“玩”死他們。


    算是這個年輕人懂點禮數。


    軍士長決定,回去以後就剩下“下馬威”的步驟了。


    “以後的工作,還請您多多指教。”


    與軍士長握手以後,陳恒又十分謙虛的說道。


    “哪裏哪裏,你才是連長,以後我們全連,都應該聽你的指揮才是。”


    軍士長與對方客套了一番,隨即帶著對方前往離站口。


    與陳恒一起的那名軍官,則是沃頓的新任連長。


    在他們到來以前,團長就已經給軍士長看過了他們的檔案。


    兩人畢業於中樞軍官學院,皆是本屆的“優秀畢業生”。


    中樞軍官學院是共和國曆史最悠久的軍校,被譽為“將軍的搖籃”。


    兩人能從那裏畢業,也算的上是人中龍鳳了。


    團長對這二人十分看好,特意交代軍士長要好好配合他們工作。


    也不知道……這兩人到底能有幾把刷子。


    “老康,有時間記得來找我。”


    一行人很快來到了離站區。


    由於連隊在行星上的駐地相隔較遠,他們即將在這裏分別。


    看著同伴遠去的背影,陳恒對他招了招手。


    “看樣子,你們關係很不錯。”


    對方遠去以後,軍士長淡淡的說道。


    “是啊,我們在軍校裏是上下鋪,關係好到可以穿同一條褲衩子。”


    陳恒笑著說道。


    軍士長沒有再說什麽。


    對於中下層軍官來說,他們在戰場上的生還率並不比普通士兵高多少。


    對於機動步兵的中下層軍官來說尤為如此。


    今天的朋友,或許明天就成了戰場上的一攤碎肉。


    希望這兩個年輕人……能夠獲得幸運女神的庇佑吧。


    “請,連長,全連士兵已經在營地裏等待你的檢閱了。”


    在太空港的離站區,一架“破門錘”運輸機正在待命。


    軍士長就是搭乘這架“破門錘”過來的。


    為了迎接新連長的到來,他以兩包手卷煙為代價,特意從運輸大隊那裏“租”了一架運輸機。


    希望這個年輕人的表現,對得起他的兩包手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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