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都撤回來了嗎?”


    “都撤回來了,隨時都可以出發。”


    “小遊民”號星際攻擊艦,聯合指揮部。


    趙紅山中將站在三層的平台上,一邊喝著保溫杯裏的熱水,一邊打量著麵前的陸軍參謀長。


    短短半個月不到,這位老熟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


    眼窩深陷,雙眼裏布滿了血絲,臉頰兩側的顴骨高凸,整個人也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


    要不是這個老家夥身上的軍裝依舊一塵不染,中將甚至都以為自己這個老朋友是被帝國軍隊抓走了,眼下剛剛從集中營裏逃出來。


    半個月前,在“小遊民”號卸載了所有登陸部隊以後,陸軍參謀長就跟隨登陸部隊一起加入了地麵作戰中,承擔起了集群指揮官的角色。


    在半個多月的戰鬥中,陸軍參謀長的睡眠時間加起來甚至都沒有超過72小時。


    他今年62歲。


    即便他的腦袋裏裝有生理協調芯片,即便以如今的平均年齡來看,62歲甚至還可以說是“年輕人”,可如此高負荷的工作,依舊把他的身體折騰的不輕。


    前線的形勢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變化。


    身為指揮官,他必須時刻緊盯著智能戰場評估係統的屏幕,從係統給出的成百上千條行動方案中選出最合適的那一個。


    而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從古至今,指揮軍隊作戰都是件熬人心血的事情。


    古往今來,多少將軍都是在沙盤前熬出了一身的毛病。


    與古代的同僚相比,陸軍參謀長無疑是幸運的。


    在一係列智能輔助手段的幫助下,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經比古代的同僚們少了太多太多。


    可即便如此,他此刻的精神仍有些恍惚。


    趙紅山中將的身影已經在他的麵前“一分為二”,就像是忍者的影分身一樣。


    部隊的撤退已經進入尾聲了。


    把最後的工作處理完,他得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好好睡上一覺。


    “這次休整的地點是哪裏來著?”


    看著兩個“影分身”整齊劃一的喝著保溫杯裏的熱水,陸軍參謀長扶著平台上的欄杆,強撐著不讓自己的身體倒下去。


    他曾在上級下達的撤退指令上看到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他的大腦現在一片混沌,一時間竟然把這個答案的內容忘了個一幹二淨。


    趙紅山顯然也看出了老朋友的狀態極其糟糕,於是他連忙回答道:


    “是晨海星,美麗的海洋天堂……碧海、白沙,穿著清涼泳裝的姑娘,還有鮮美多汁的深海海鮮,這些都在等著你……”


    就在此時,陸軍參謀長的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了地上。萬幸他的雙手扶著欄杆,總算在最後關頭撐住了身體。


    趙紅山連忙趕上前去,攙扶住了自己的老朋友。


    看著對方憔悴的神色,趙紅山有些擔憂的說道:“我的老朋友,你要不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後續的收尾工作,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了。”


    “不行。”


    陸軍參謀長果斷拒絕了這個提議。


    “都撐了這麽長時間了,總得有始有終。我看著這幫小夥子踏入地獄,也得看著他們從地獄裏回來,不然我覺都睡不安穩。”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已經顫抖的右手,從軍裝胸口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根步兵特色手卷煙。


    作為一名機動步兵出身的將領,他的口袋裏總是備著這些手卷煙。


    每當他在忙碌的指揮工作中感到疲倦時,他就會來上那麽一根。


    一口下去提神又醒腦。


    整個人也感覺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那就隨便你吧。”


    看著老朋友吞雲吐霧的樣子,趙紅山也沒有再勸阻什麽。


    陸軍參謀長名叫鮑裏斯·鮑裏斯維奇·西多羅夫。


    中將一般簡稱他為“老鮑”。


    很少有機動步兵能從殘酷的戰場裏熬出來,一步一步的成為將級軍官。


    可一旦有人做到了這一點,那他一定是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狠角色。


    老鮑就是這麽一個狠角色。


    中將與這個老家夥在“小遊民”號的澡堂裏“赤誠相見”的時候,後者的身體上甚至都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除了腦袋是“原裝”的以外,這家夥的身體幾乎全部由仿生肢體構成。


    在經年累月的戰鬥中,戰火已經在這名老機動步兵的身體上留下了無數道痕跡。即使更換了一遍又一遍的仿生肢體,那副身軀依舊傷痕累累。


    每當這個老家夥在澡堂裏脫下身上軍裝的時候,總能引得無數士兵側目。


    在那些士兵的眼裏,這個老家夥簡直就是行走的戰神。


    二人麵前的空氣裏投映著“小遊民”號外麵的宇宙空間。


    一架架“破門錘”運輸機被“小遊民”號的牽引光束捕捉,準備進行著艦程序。


    在其中一架“破門錘”運輸機的機艙裏,原本睡得正香的沈長冬被一陣劇烈的顛簸震醒。


    他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電磁步槍。


    連日來的戰鬥讓他本能的認為運輸機遭到了襲擊,要不是安全帶將他死死固定在座椅上,此時的他已經一腳踹開艙門,準備在宇宙空間裏進行eva戰鬥了。


    除了沈長冬以外,其他機動步兵也紛紛從睡夢中驚醒。


    機艙裏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解除保險的聲音。


    與沈長冬的反應一樣,剛從戰場上撤退的大兵們都認為是運輸機受到了攻擊,下意識的就想準備戰鬥。


    要不是飛行員通過監控探頭看到了機艙裏的情況,及時醒了他們一嘴,大兵們差點就鬧出了“營嘯”的笑話。


    “冷靜!士兵們!剛才的顛簸是牽引光束引起的,我們已經回到‘小遊民’號了,你們現在所處的環境很安全!”


    飛行員甜美的嗓音在每個士兵的通訊器裏響起,聽聲音,駕駛這架“破門錘”,竟然是個女飛行員。


    大兵們這才鎮定下來,機艙裏又響起了保險關閉的聲音。


    沈長冬掀開頭盔的麵罩。


    運輸機的生命維持係統無聲的運轉著,為密閉狀態的機艙提供新鮮的空氣。


    他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後在動力裝甲的戰鬥室裏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在牽引光束的牽引下,運輸機進入了“小遊民”號的回收軌道。


    進入“小遊民”號人造重力場的瞬間,牽引光束“輕柔”地鬆開了手,將運輸機平穩地放在了回收軌道的運輸平台上。


    平台在宇宙真空中無聲的運轉,載著運輸機駛入了軌道盡頭的氣閘。


    沈長冬合上麵罩,連接了運輸機的傳感器,這使得他完整目睹了整個回收過程。


    進入氣閘以後,他們身後的氣密門緩緩落下,隔絕了宇宙的真空環境。緊接著,他們身前的另一道氣密門緩緩升起,一條漆黑的隧道逐漸出現在沈長冬的視野裏。


    看著麵前這條漆黑的隧道,他瞬間想起了合金熔煉廠裏那些同樣漆黑的運輸管道。


    全身上下的神經在同一瞬間繃緊。


    大腦開始無意識地向身體傳遞“此地危險”的信號,仿佛下一秒,就會有無數隻“老鼠”從陰影裏竄出來,向他劈頭蓋臉的打上一輪火箭筒。


    沈長冬連忙深吸了幾口氣,在心裏不斷念叨著“冷靜”、“冷靜”。


    管道裏的戰鬥已經給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隻有通過這種方式,他的身體才能緩緩放鬆下來。


    在氣密門完全升起後,運輸平台開始繼續前行。


    一圈圈指引燈在前方依次亮起,照亮了隧道漆黑的環境。


    大約半分鍾以後,他們來到了另一道氣密門的麵前。


    隨著這道氣密門升起,大量的地勤引導人員出現在沈長冬的視野裏。


    在引導人員的指引下,那名女飛行員操縱著運輸機,緩緩滑行出了運輸平台,進入了一處機庫一樣的空間裏。


    沈長冬好奇地向四周看去,這處空間足足有一個室內體育場那麽大。看起來,這裏應該是飛行器進入“小遊民”號以後的待轉區。


    除了他們來時的那條隧道以外,還有不下九條隧道連接著這處空間。在他們抵達以前,大量的“破門錘”運輸機已經進入了這裏。


    在引導人員的指引下,沈長冬乘坐的這架“破門錘”在一眾運輸機的縫隙間不緊不慢的滑行著,直到駛入一個升降平台的上方。


    引導人員迅速將平台清空,然後在安全距離外啟動了升降平台。


    接下來又是長達十幾秒的等待。


    當平台再次停穩時,沈長冬的麵前出現了一間忙碌的機庫。


    數百架“破門錘”停滿了整間機庫,大量地勤人員操作著各種工程設備,正在進行檢修工作。


    一名地勤人員很快湊了上來,開始指引飛行員駛向機庫裏的空位。


    “小遊民”號星際級攻擊艦一共擁有24間機庫,以最大兵力出擊時,一次性可運載8個航空聯隊。


    身為機動步兵,沈長冬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麽多的運輸機。


    他瞪大了眼睛,仔細看著機艙外的一架架“破門錘”。


    在機庫燈光的映襯下,這些戰爭巨獸的表麵泛著一層銀色的光芒,威武而霸氣。


    原本揮之不去的倦意立刻被掃清了大半。


    隨著運輸機的滑行,沈長冬感覺自己就像是坐在戰車裏的君王,正在檢閱自己軍隊。


    這種中二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


    在地勤人員的指引下,女飛行員很快將運輸機停進了一處空位裏。緊接著,沈長冬的耳朵裏就傳來了那個甜美的聲音:


    “好了先生們,目的地已抵達,請攜帶好個人物品,從後門下機呦。”


    運輸機尾部的艙門緩緩開啟。


    沈長冬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排隊走下了運輸機。


    在一旁的空地上,士兵們以班為單位,站起了簡單的隊列。


    這裏並不會影響到機庫內的交通,是專門用來集結的地點。


    沈長冬偷偷向四周看了一眼,他們連隊裏幸存的士兵應該都在這裏了。


    出發之前,他們連隊的人數能夠站滿整條走廊,可現在,這裏隻剩下了零零散散的三十幾個人,勉強隻能湊夠一個排的人數。


    聶戈爾軍士長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依次從每名士兵的麵前走過。


    沈長冬本以為軍士長又要來一段鼓舞士氣的怒吼,就像他在戰鬥開始前做的那樣。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軍士長這次卻無比的肅穆。


    軍士長摘下了頭上的作戰頭盔,夾在左側腋下。


    從每名士兵的麵前走過以後,他來到眾人麵前,沉聲說道:


    “為我們在戰鬥中犧牲的戰友,默哀!”


    所有人都摘下了頭上的作戰頭盔,略微低頭。機庫裏回蕩著各種工程設備的運轉聲,運輸機滑行時的引擎聲……以及,機動步兵們沉重的呼吸聲。


    沈長冬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李天,想起了犧牲在戰場上的一個個新兵們。


    激烈的戰鬥曾讓他暫時將失去戰友的悲傷情緒封印在心裏。


    可現在,封印已經被解除了。


    昨日的戰友已經逝去,明日的戰鬥仍將繼續。


    身為僥幸活下來的人,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悲傷。


    “禮畢!”


    聶戈爾軍士長抬起頭,沉聲說道。


    眾人紛紛抬起頭,對上了軍士長的目光。


    “本次作戰,我連完美完成了上級下達的各項任務!從攻占行星巨炮的炮台、到守衛雪原上的陣地、再到進攻敵人重兵守衛的城市!大家都是好樣的!不愧是機動部隊的硬漢!”


    軍士長說著,再次從每個人的麵前走過,依次拍了拍每個人的肩膀。


    這件事情本應該是連長來做的。


    可連隊裏的兩任連長,都分別在戰鬥中陣亡了。


    第一位陣亡在攻占行星巨炮的戰鬥中,第二位則是在到任的過程中被敵人的海軍攔截、與乘坐的運輸船一起化作了太空中飄散的塵埃。


    來到沈長冬麵前時,軍士長重重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幾下,眼神裏滿是對這位“新晉老兵”的讚許。


    沈長冬還不知道的是,上級對他的表揚命令,已經傳到軍士長的手中了。


    發現敵人地下通道。


    在多次戰鬥中表現英勇。


    多次負傷、並在傷愈後第一時間歸隊。


    在局勢嚴重不利的情況下,依舊執行上級命令、增援友軍……


    一場授勳大會將於數日後在“小遊民”號上召開。


    屆時,陸軍參謀長將親自為沈長冬授勳。


    軍士長特意壓下了這個消息。


    這將是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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