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紀滿慶的福,老紀家明兒能有雞吃,紀永寧幾個不停圍著紀滿慶轉圈,看他脫雞毛、跺雞骨。


    第二日雞還沒叫,紀永寧和紀永周已經趴炕上喊她娘去燉雞,被胡喜容兩腳一踹才老實窩著。


    天大亮,一家人下炕出屋,掃院、挑水、洗衣裳,之後該曬麥的繼續曬麥,該做飯的去做飯,又是周而複始的一天。


    紀滿慶昨晚收拾完雞後太晚了,所以今兒要去給張保慶送雞。


    臨走,紀永靈喊住他,說:“死叔,路上再嫑和人打錘咧。”


    紀滿慶尷尬道:“打啥錘,我跟誰打錘!嫑胡說,我最不愛跟人打錘!”說著提上半隻雞就朝張家畔走去。


    紀滿川在後頭喊道:“你看你瓜不唧唧的,好歹拿個葉葉把雞包一下嘛,就這樣大喇喇的提著半隻雞走一路,不出半天村裏人都知道咱家吃雞咧!”


    紀滿慶回頭地說:“知道就知道咧,怕啥!”


    紀滿川翻個白眼,說:“你敢說這雞是你拿溝子墩死的不?”


    紀滿慶想了想,萬一自己手裏的雞被惡人盯上就不好了,於是在路邊扯了幾片梧桐葉子和冰草,捆巴捆巴,繼續提溜著朝張家畔走去。


    到了張保慶家時,他家正在場裏曬麥子,一見紀滿慶還回來半隻雞,怎麽說都不肯收。最後紀滿慶隻好把雞掛在場裏的架子車車轅上,轉身就跑,這才免得兩人推來推去。


    回家的路上,迎麵走來一個扛著木杈、戴白帽子的漢子。


    紀滿慶定睛一看,真是巧,竟是那天晚上被他扔胡基疙瘩的漢子。


    他內心有些尷尬,低頭走路,假裝沒看到對方,心裏念叨著:“該不會那天晚上沒打成的錘,今兒得打一次?”


    那白帽子男人自打看到紀滿慶後,就盯著他看。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時,那白帽子男人疑惑地開口:“嘿,我咋看你有些麵熟?”


    紀滿慶見偽裝不下去,抬起頭,咧嘴拽拽地笑道:“是嗎?我這臉又沒叫開水燙過,咋會熟?”


    白帽子男人無語地瞪一眼紀滿慶,自言自語道:“不對,就是看著麵熟。”


    紀滿慶清清嗓子,說:“我這長相是咱慶州漢子標準的模樣,螞蚱廟裏的黑臉關二爺見過嗎?就照我這副樣子長的!”


    白帽子男人歪著頭,上下打量著紀滿慶,譏笑道:“人家關二爺是紅臉,你這是黑臉!我問你,你屋裏(家)是阿達滴(哪裏的)?”


    紀滿慶雙手環胸,眼皮耷拉,用餘光看著對方,道:“你屋裏是阿達滴?”


    白帽子男人將木杈頭朝上,把朝下,握在手裏,說:“我先問的你!”


    紀滿慶見對方這架勢,以為他拿著木杈要幹仗,便嗤笑道:“咋?想打錘?要打就打,誰怕誰!再嫑說這麽多然皮話(廢話)!”


    白帽子男人翻個白眼:“你倒是紮慫勢哩!我就問你,你認得張家畔那誰不?”


    紀滿慶不耐煩道:“誰嗎?要打就打,皮話就多滴很!我最日眼(討厭)你這種一打錘就問認得這誰不,認得那誰不?我認得天王老子,你就能少挨兩錘嗎?”


    白帽子男人把手中的木杈往地上一扔,也雙手環胸,挺著胸道:“肯定要問清楚,不然打錯人咧,這打你不就白挨了麽!”


    紀滿慶雙手交叉握拳捏捏手指,躍躍欲試準備動手,說:“嫑廢話,打嗎不打?科利馬擦,趕緊弄完,老子還等著回去曬麥咧!”


    卻見白帽子男人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喊道:“你得是姓紀?”


    紀滿慶停下捏著的手指,說:“咋咧,老子是姓紀!姓紀的不能捶你嗎?”


    白帽子男人拍拍大腿,道:“哎呀呀,大水衝了龍王廟咧!你認得張保慶不?那是我姨兄哥,前兩天聽說你救了他的命。”


    紀滿慶先是一愣,後反應過來,撓撓頭,咧嘴笑道:“小事一樁,咋都傳這麽遠咧。”


    白帽子男人更加熱情了,上來拉住紀滿慶的手,說:“哎呀,好兄弟。聽我姨兄哥說,那天多虧你和你侄女咧。不瞞你說,那天晚上我趁涼割麥哩,被人扔了一胡基疙瘩,我氣得不行,前兒過去和我姨兄哥說起這事,他說那天怕是你救完他兩口子回去的時候,錯把我當成壞人咧。”


    紀滿慶一臉尷尬說:“你是張保慶姨弟哦!哎呀,兄弟,真是對不住。那天晚上沒看清,下次絕對不會胡亂扔胡基疙瘩咧。”


    白帽子男人緊拉著紀滿慶就要朝自己家走去,說:“走走走,上家裏坐著諞一會。”


    紀滿慶趕緊拒絕道:“不行不行,今兒家裏還在曬麥,我得趕緊回去,下次啊……”說著就要掙脫白帽子男人的手。


    那白帽子男人熱情地不肯撒手,最後兩個男人一頓你拉我扯,紀滿慶才得以逃脫。


    ……


    和老紀家一樣,已經收完麥子的人家場裏都曬滿了麥子,大家夥頂著烈日不停地在翻曬著麥粒。


    麥子和其他農作物的收獲不同,它有很大的時效性,搶收不光指的是割麥,還包括碾麥、曬麥。如果曬不幹或者淋了雨,麥子就會發芽長黴,那就等於一年白幹,而且接下來的一年,一家人還得餓肚子。


    雖說麥子收獲期在芒種、夏至這段時日,氣溫高,日頭大,但是麥子碾完脫粒後也容易遇到“白雨”的天氣,那對於場裏晾曬的麥子來說就是致命打擊。


    在慶州府一帶,人們把夏日裏沒有任何預兆,突然下起的大雨稱之為“打白雨”。白雨來得太快,如果場裏的麥子收不及,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大雨在場裏匯聚成急促水流,無情地把麥粒順著坡,衝向溝裏,攔都攔不住。


    就像今日,剛剛還是晴空萬裏,突然天色暗了下來,空中也刮起了一陣大風。紀永靈還沒覺察到問題,紀老爺子已經在場裏用西北老漢特有的宏厚高亮嗓音高聲喊道:“要打白雨咧,要打白雨咧!趕緊收麥!家家的麥趕緊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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