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還不起啊,外廳的客人都到齊了。”桂嬸一路小跑繞過幾道廊柱,氣喘籲籲地對著房門口輕喊。


    房門采光本就偏暗,今天天色不好,陰得厲害,隨時有暴雨的跡象。


    裏麵沒有動靜。


    不遠處,有複雜的腳步臨近。


    咚咚咚,桂嬸不顧禮儀,重重推了一下,竟被反鎖了。


    “小姐??”桂嬸提高了音量,顧不得其他,貼著門縫道,“夫人過來了,領著一大幫子人,您這麽睡著不合規矩。”


    “桂嬸?”一道沉穩但透著力道的女聲傳來,“你在做什麽?”


    桂嬸躬身曲背,朝女人低聲報告,“我來找小姐招待叔伯長輩,沒想到小姐懂事,一早就去廚房幫忙了,我正要去廚房看看呢。”


    桂嬸說完就邁開步子,朝另外的方向一轉。


    但,眼前的一大波人沒動。


    鄭晚屏乃至身後洋洋灑灑十幾號人,其中有謝宅的管家,幫傭,還有幾個族中姨母,剩下居然還有一張陌生臉孔,桂嬸從沒見過。


    她心頭劃過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瞬,門就被那個陌生臉孔一腳踹開。


    “夫人,您幹什麽?”


    “我才要問你,你想幹什麽?”鄭晚屏剜了一眼心虛的桂嬸,一腳邁進門檻。


    屋裏很暗,但處處充溢著雕花木家具的清香,擺設和布置一看就是女孩的閨房,但房裏有動靜。


    仔細一聽,是女孩低低的呻吟。


    鄭晚屏失了耐心,看了謝管家一眼,對方心領神會地打開屋內主燈,一片柔和的光暈灑下來。


    圓妞躬身抱著自己,用涼薄的被單死死裹纏住不受控的身體。


    她從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會無端陷入一場水深火熱中。


    好死不死的,被這麽多人撞見。


    “你在做什麽?”盡管這麽問,鄭晚屏還是被刺了一瞬,這丫頭死倔死倔的,都這樣了,還不肯找人,意誌力真不是蓋的。


    圓妞咬緊牙關,盡量不讓自己忍得打顫,但她實在起不來行禮,隻能以這種奇詭的姿勢對她道,“夫人,我病了,請原諒我的無禮。”


    “我看你不是病了,”鄭晚屏毫不講理,劈頭蓋臉就要撕開她的偽裝,“你是想男人了。”


    哐當!


    平地一聲雷,身後幾個姨娘也跟著心肝顫動。


    緊接著,謝管家從一旁的垃圾桶裏撿起一盒東西道,“這是什麽?”


    眾人好奇,自然會探頭過來看。


    圓妞也眯縫著眼望過去,等包裝和大大的極薄字樣在眼睛裏成像並傳達到大腦,她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麽,第一句就是,“這不是我的。”


    “在你房裏的東西,不是你的?”鄭晚屏壓抑住怒意,聲音在鼻子下過了一遭,“難道是鬼的?”


    圓妞大大喊冤,但她此刻還處於水深火熱中,根本沒力氣辯駁,相反,看見那東西,居然還會有身體反應。


    她此刻的腦子是混沌的,浮現出的是一張俊美無儔的臉,想著那人站在剪彩儀式上,一眼掃過來,就有種收割人心的氣勢。


    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心丟了,因為那俯瞰芸芸眾生的一眼,漫不經心的一眼,丟了。


    被下藥的這幾個小時裏,她是想著這張臉挺過來的,真的羞恥,羞恥到即便房裏真的隻有她一人,她從頭到腳都是紅的,像這秋日裏漫山的楓葉,層林盡染且滾燙。


    “我真的不知道,”圓妞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跟眼前這個即將成為她婆婆的女人講理。


    但女人一副捉奸的架勢,還帶來一大幫子人,就沒打算放過她。


    圓妞忽然就泄氣了,她感到累了,做了謝家十六年的童養媳,眼看就到正式結婚的日子,女主人要出來作妖了。


    她也不是非要嫁給那個從未謀麵的丈夫,如果這是女人陷害她的局,以此不讓她進門,那麽,她就陪著演一場好了。


    反正她也沒心思嫁進來。


    “您能先帶人出去嗎,等我收拾好,親自去大廳給各位賠罪。”她已經把姿態放低了了,請求的聲音軟弱到骨子裏。


    她就是這麽一種性子,但凡遇到阻礙沒能跨越,就喜歡破罐子破摔,好像這世上沒什麽值得她拚盡全力去爭取的。


    鄭晚屏說她私會了野男人,她就私會了吧。


    但女人並沒打算輕易放過她,“放你出去在全族人麵前丟人現眼嗎,你不要麵子,我們三房還要,淮安也要。”


    圓妞耳朵嗡了一下,她從沒見過未來丈夫,連他叫什麽名字都沒關注過。


    但淮安這個名字,她聽過,還很熟悉。


    他剛出現在她的臆想裏。


    她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謝淮安,他來了嗎?”


    臨城地界,出了一個響當當的人物,年紀輕輕就登頂福布斯富人榜,率領謝氏帝國占據臨城半壁江山,業務遍布全國,本人也是豐神俊朗得一塌糊塗,可以說,看一眼,就會本能地被他吸引,然後犯花癡。


    光說圖書館剪彩儀式上,全校不管有沒有男朋友的,芳心都被收割得齊齊整整,熱度和有關於他的傳說被掛在論壇頭版頭條,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女生在評論區表白犯花癡。


    圓妞問這一句隻想確定,鄭晚屏的兒子跟她見過的那個,是不是同一人。


    “你還想讓他來看你這副樣子?”鄭晚屏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我兒子那樣的人,指定看不上你這種的,你還是趁早死了心。”


    說著,一份文件被扔在她床頭。


    鄭晚屏冷聲道,“做出這樣的醜事,謝家的門風都被你敗壞了,我兒子的臉也被你丟盡了,趁老太太去上墳,我還能給編個理由幫你掩蓋這樁糗事,簽下名字趕緊滾蛋。”


    圓妞算是聽明白了,她這是要趁奶奶出門,做局把她趕出謝家,因為她跟他兒子的婚期快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我可以簽字,”圓妞快人快語,“但不能以這種汙名。”


    女人揚起精致的眉眼,“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但凡換個由頭,老太太那個死腦筋都不會答應,肯定會促成兩人從小定下的婚書。


    圓妞胸口上下起伏,一股悶氣壓著,那種無助的窒息感再次席卷她的全身。


    她從小被親生父母賣了,一直沒有安全感,這些年,從一個四歲的孩子長成二十歲的大姑娘,心底沉積得太多太多。


    就在她差點把自己活活憋死時,屋外廊燈一陣晃動。


    有人喊了一聲,“起風了。”


    緊接著,從廊道一直延伸到房門口的紅紙燈籠倏地一路點亮。


    守在門口的幾個傭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沒人說話。


    但寒涼從腳邊升騰而起,毛孔不住收縮,有人忍不住提了句,“這院裏的燈什麽時候修過了,怎麽是一盞一盞亮過來的,跟魂兒走路似地。”


    “你別嚇我,天兒沉了,怪瘮人的。”


    圓妞已經憋得唇色發白,突然,腦子一晃,一道白光閃現在眼前,然後,好似有一股混沌之力凶猛灌入,塞得她腦袋沉甸甸的。


    嘴巴突然就張開來,有人替她說道,“笑話,我自己的事沒有選擇的權利?”


    接緊著,身體不受控製地坐直,那股水深火熱的異樣還在,但她的身體就這麽坐了起來,眼睛更是與鄭晚屏來了個對視。


    鄭晚屏知道她不可能輕易答應,沒關係,她有的是辦法對付,“你要什麽條件,隨便開。”


    床上的女孩圓眼一眯,整個人重新活過來般,瓷白圓潤的臉蛋泛著光輝,“我要離開謝家,隻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


    說來說去,小丫頭還是不配合。


    鄭晚屏失了耐心,她不可能給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老太太不會允許,“理由隻能是這一個,你要多少錢,一百萬,一千萬,隨你開!”


    “開始打發叫花子了?”圓妞聽見自己嘴巴一開一合,好像不用思考,這些話自動生成並從嘴裏往外蹦,不知怎麽,她感受前所未有的暢快。


    總比憋死自己強。


    鄭晚屏沒空跟她廢話,手一揚就要過來,圓妞本能偏頭,以為要被打。


    誰料手腕被人捉住,緊接著,陌生男人上前,一隻粗壯的手就要捏上她纖細的指腹,她秀眉一蹙,很是抵觸。


    下一秒,陌生男人身體被震飛出去,叫出悶哼。


    所有人都被這這一幕震驚了。


    鄭晚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親自動手去抓她手指,企圖按下她的手印。


    圓妞給了她幾分薄麵,沒把她震飛,但鄭晚屏被刺紮到一般,驚恐地自動縮手,並再不敢觸碰她。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非要逼我。”鄭晚屏氣衝衝丟下一句,然後轉身出了門。


    門口那陌生壯漢早就爬了起來,眼含警惕地進門,鎖門,動作一氣嗬成。


    此刻女孩的閨房,隻剩圓妞和這名陌生男人。


    任誰都知道鄭晚屏這是要來絕的,非逼得她清白盡失,這女人真是瘋了。


    門外的人,一個都沒走。


    密密麻麻守在門口,防得跟個什麽似的,就怕裏麵的人逃出來。


    幾個傭人麵麵相覷,覺得這個謝宅女主人過於陰狠,居然這麽對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


    桂嬸躲在不遠,悄然看著這一幕,眼淚不自覺往下淌,她要趕緊去通知老夫人,出大事了。


    房內,氣氛莫名緊張,陌生男人被摔過一次,心有餘悸,但一想到很快就拿到手的一筆巨款,再看看床上還穿著睡衣的小姑娘,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美的事嗎?


    說句不要臉的,就算沒錢拿,對著這麽水水嫩嫩,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他不動念都難。


    於是乎,陌生男人餓虎撲食朝圓妞撲過去。


    意想中的溫香軟玉沒有觸碰到,隻覺一股大力再次把他震飛出去,回想起那力道,說句龍卷風都不為過。


    他的身體先往上衝擊到天花板,再直直落在地麵,簡直連骨頭都要碎掉。


    門口的謝管家一直在偷聽,聽到男人的悶哼和痛苦低吟,本能地開了一條門縫道,“我進去看看。”


    她不是安了好心的,舉起手機就要拍照取點證據,沒想到手機滑了出去,身體也不受控製般走向床的位置。


    柒命幾乎在嵌入女孩識海的一瞬,就用殘存的靈力一掃,霸道地讀取完她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連評價的興致都沒有,隻剩滄海一聲歎息。


    圓妞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幕電影似地在眼前放過,驀然聽見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學著點,怎麽被欺負的,就要怎麽討回來。”


    後來,她才知道,她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一抹在異界遊蕩了千年的異魂,居然選中她當宿主,說要替她正正脊梁骨。


    鄭晚屏回到前廳招待前來祭祀的族人,一部分跟著老夫人去了墓地,一部分留在老宅祠堂。


    眼下,香煙嫋嫋的祠堂裏,瓜果點心擺得齊齊整整,謝家的孫輩,零零總總十幾號人跪在蒲團上叩拜。


    為首的那個,背影俊挺,一身肅穆的黑,像是要融進這昏暗的祠堂裏。


    “兒子,”一個女人在背後打斷。


    男人轉頭,幽深的黑眸無一絲波瀾,見到來人,蹙眉,“什麽事?”


    鄭晚屏對這個兒子是有些發怵的,明明是親兒子,相處起來也不熱絡,把她整得像個後媽似地。


    她彎起唇角,不想讓小輩們看笑話,輕聲催促,“你出來一趟。”


    謝淮安整理了一下西裝門襟,扣上扣子,起身出來。


    “你跟我來一趟。”鄭晚屏知道兒子什麽性子,直說他肯定不會去,隻能循循善誘。


    謝淮安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不到午時,陰沉得隨時要落下暴雨,二話沒說跟了上去。


    “兒子,等會不管你看見什麽,都不要心慈手軟,更不要顧及任何人,老夫人那邊,我來辦。”鄭晚屏邊說邊往一處內院廂房裏走。


    謝淮安俊挺的眉不安地跳動了一下,想問點什麽,終究沒說出口。


    他不久前才聽母親提起,他居然有個童養媳,一直養在老宅。


    更震驚於老夫人定在下個月初,準備讓他們結婚。


    眼下,這個方位,是去見那位童養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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