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言回了酒樓,本想著睡著了就不再煩惱了,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是不是她真的做錯了?


    明明是怕日後連累他,可是現在卻讓兩個人都難過了……


    他是什麽樣的人,她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


    或許,懦弱的是她,她總在害怕後果,害怕出現自己應對不來的情況,害怕最後不盡如人意。


    因此寧願拒絕所有開始,她其實根本不會愛人。


    可是她薑清言,本來也沒被好好愛過啊,又怎麽知道如何愛人呢?


    她想笑,笑的忍不住掉淚。


    薑清言家境優渥,他們薑家在宛州即使說不上富甲一方,也是逍遙員外了。


    薑員外夫妻恩愛從不納妾,生了四個孩子,當地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便是那個被忽視的美貌二小姐。


    她自小就知道,她是個多餘的、不被愛的小孩。


    上麵有阿兄阿姐,下麵有弟弟,她卡在中間不上不下。


    薑清言不明白,為什麽同樣是親生父母,對孩子的態度差別卻那麽大?


    兄長和姐姐都是按照爹娘的安排長大的。


    阿兄早已成家立業,早年考取功名屢試不中,便繼承了家裏的產業,這麽多年也撐起了薑家的門楣。


    阿姐聽從爹娘的安排嫁了當地縣令的獨子,與夫君恩愛齊眉相夫教子,也是當地的一段佳話。


    隻有她離經叛道,不聽家裏的安排執意要學醫,爹娘掰不過來便索性放棄了她。


    弟弟年幼,她理解他們偏疼他一些,卻無法接受他們在無止境寵溺他的同時完全不顧她的死活。


    薑清言不是爹娘期待中那種循規蹈矩的姑娘,她極有主見,也不按照父母的意願活著。


    其實她知道阿兄阿姐如今的生活也不是他們最想要的,可他們屈服了,他們臣服了爹娘的掌控。


    但她不要,她隻接受自己掌控自己。


    那年她八歲,和弟弟偷跑出去城外自家的莊子上玩捉迷藏,弟弟不小心鎖上了門。


    小孩子總是玩心重的,看到路邊的新鮮玩意兒就忘了她還在屋裏被鎖著,竟徑直出了莊子撲蝴蝶去了,差點被拐。


    爹娘發現弟弟不見了,像瘋了一樣把人手都派出去找,沒人記起還丟了個不得寵的二小姐。


    那個莊子偏遠,平時主要是給家裏種新鮮蔬菜的,晚上鮮少有人來。


    那一晚,她一個人在漆黑冰冷幾乎與世隔絕的小黑屋過了一夜。


    她已經記不清哭喊了多久,也記不清自己是如何抱著小小的自己在蟲子堆裏瑟瑟發抖的樣子。


    薑清言隻記得那晚並不安靜,甚至能聽到野獸的嚎叫,她拚命捂住耳朵不敢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那一晚的恐懼,成了後來無數個晚上的夢魘。


    自那以後,她晚上便再也沒有吹滅燈光睡覺,她怕極了黑暗。


    若不是第二天師父來附近采藥發現了她,可能她早已悄無聲息的死在那個不為人知的夜晚。


    若沒有阿兄阿姐,或許她死掉幾天都不會被發現吧。


    薑清言很怕黑暗的空間,可遇到馬蒙的那天,他救下她的時候也是傍晚了,還下著雨,天黑的更快……


    她本該害怕的,可是跟在他身後,好像就沒那麽怕了。


    一抬頭就看到他的背影,高大又可靠,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薑清言記性很好,記得她當年被找回去的時候,爹娘不但沒問她那一晚怎麽樣了,反而責怪她帶著弟弟亂跑。


    那一刻,她再也不期待能得到他們的愛了。


    心在那一秒碎成飛花。


    弟弟可以坐在娘親懷裏被寵著,她才八歲,卻隻能獨自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聽他們訓話。


    在那以前,薑清言一直以為,她的爹娘都是話本子上說的那樣麵冷心熱……那一刻才發現,他們隻是偽裝的忘了怎麽發泄怒火。


    他們犧牲了阿兄阿姐,轉頭卻把操控他們人生的愧疚補償到了弟弟身上,而她隻是他們操縱未果就可以隨手棄掉的無用女兒。


    薑清言沒辦法原諒他們,她頂多做到不恨他們,這已經到頭了。


    如果她原諒他們,那她怎麽對得起那個在黑暗中哭泣的小姑娘,怎麽對得起那個未曾得到愛的小姑娘?


    怎麽對得起那一晚孤立無援的自己?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叫過爹娘,一直稱呼他們老爺和夫人。


    她本以為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她正好跟著師傅學一輩子醫術,也不打算嫁人。


    可他們等不及了,那個狗都尉看上了她,他們便迫不及待把她獻了出去。


    薑清言是不願意的,即使那個都尉是什麽六品官,可是她明明說過不嫁人,更不會嫁這樣的人。


    以前對她不冷不熱的爹娘好像突然記起自己還有個女兒了,他們開始關心她的衣食住行。


    薑家隻是商賈之家,士農工商,即使他們有再多銀兩,也比不上當官的。


    這樣的大官看上她,她根本無力反抗,爹娘更不允許她反抗。


    即使那大官未娶妻之前便有一堆妾室且暴虐成性,即使那狗官是在正室剛去世的情況下便看上她,即使那人年紀都快能做她父親了……


    可爹娘仍覺得這是門好親事。


    畢竟她一個商人的女兒被這樣的官員看上還要娶做正室,哪怕是繼室,在別人看來也是高攀。


    其實還不就是看上了她這張臉嗎?


    可在爹娘看來,能靠這樣一張絕色的臉蛋跟果毅都尉搭上線,已經是天大的喜事。


    至於她的意見,無足輕重。


    薑清言想過一死了之,最終還是作罷。


    她假意順從,等爹娘都覺得她已經認命了,她在某個深夜,頭也不回的逃婚了。


    來寒州是想看看北方的世界,她自小長於南方,現在想去不一樣的環境下活一遭。


    薑清言一直很有主意,每做一件事之前,她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除了,馬參軍……


    她沒想到自己一來寒州就和馬參軍有了這麽深的交集。


    她一直都把自己的心藏的好好的,一開始隻是禮貌應對,可後來就變了,馬參軍對她的好讓她有些惶恐。


    一開始她怕他也和那個都尉一樣,可他沒有,他尊重她,保護她,從不強求她。


    即使馬參軍救了她的命,可他從沒求過任何回報,一絲挾恩以報的念頭都沒有過。


    他隻關心她過得好不好……


    這樣不求回報的感情,她困惑又迷茫,不知該怎樣報答他。


    她一直拒絕他,但她不討厭他。


    馬蒙官居正七品下,以他這個年紀,能做到這個職位已經是青年才俊了。


    可那個狗都尉卻是正六品上,論官職,是實打實的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馬蒙與他更是差了不止一個品級。


    若他因此記恨上馬蒙……


    薑清言瞬間清醒過來,她不願因她之故影響馬蒙的仕途。


    以他的年紀,做到州司法參軍的職位,背地裏不知要付出多少艱辛才有如今的威望,她不可能讓自己的恩人陷入這般境地。


    但她也絕不嫁那個都尉!


    薑清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從小對別人的情緒感知就比別人敏銳,當然也包括馬參軍。


    可對其他人,她更多是一種冷淡的審視,但一看到馬參軍難過,她卻也跟著難過。


    她知道,今晚以後,馬參軍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好了……


    她用她一貫的雲淡風輕,給了他重重一擊。


    她最終也像爹娘傷害她那樣,傷害了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薑清言後悔了。


    她後悔對他說了那麽絕情的話,如果那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她想重新告訴他……她對他的想法。


    薑清言老是覺得什麽事都要按照規劃好的來,其實這也是爹娘給她形成的一種觀念,過多的掌控欲讓她無法容忍任何變數。


    其實她很清楚自己性子清高孤傲,總能看穿周圍人的偽裝,平日的溫柔有禮隻是慣性使然罷了。


    她隻是知道大家都喜歡這樣的人,所以便讓自己成為大家期待的樣子。


    她以前一直自以為是理智,但遇到馬蒙,卻清醒地沉淪了。


    與父母的疏離懂事,其實全是她的憤怒和期待,隻是她的憤怒,沒有多少人看得懂。


    大概是晚上人總是容易多愁善感。此刻,薑清言突然很想立刻見到馬蒙。


    她有很多話想告訴他,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不過那都不重要,隻要見到他,一眼就好。


    想見他的心蠢蠢欲動。


    那他呢?還會再想見到她嗎?


    薑清言心裏沒底。


    馬蒙的臉在她眼前愈加清晰,薑清言一下子坐了起來,不自覺的捂住心口,心髒狂跳不止,她不由得抱著膝蓋蜷縮在床腳。


    門邊突然有道人影一閃而過,薑清言臉色蒼白的看過去,攥緊了袖子。


    會是誰呢?是不是那些人又追過來了?


    她左右巡視周圍有沒有能拿來防身的東西,此刻她特別希望那個人出現。


    哪怕這次以後都不再見她,可她想再好好和他說說話,不想看他一直皺眉頭了。


    薑清言突然也想像他對她那樣,對他好一次……


    那個人影又出現了,這次直接站在門口。


    因她晚上一向留的是離她最近的蠟燭,那個映在門上的影子有些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薑清言不敢出聲,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薑小姐……”


    門外的聲音傳來,薑清言瞬間抬起頭,這個聲音是……


    馬蒙在門口糾結了半天,今晚他們剛鬧過不愉快,他擔心薑清言不願意見他。


    可是不來看一趟又實在放心不下,尤其是剛審訊完柳山,知道了那些消息。


    他已經打定主意,若是薑小姐不願意見他,他就在外麵守著她。


    本就是他誤會她了,現在又知道她還處於巨大的危險之中,他絕不可能對她的安危置之不理。


    猶豫了半天,叫了門卻沒聽到應答。


    他猜測她是不是睡了?還是在生他的氣不願意見他?


    正打算去樓下大廳守著她,眼前的實榻門瞬間拉開,馬蒙還沒反應過來,隻著中衣的姑娘已經衝過來死死抱住了他。


    她抱的那麽用力……


    馬蒙低頭一看,薑清言臉貼在他懷裏,身子微微顫抖,似乎受了巨大的驚嚇。


    連鞋都沒穿……他從未見過她這般失態。


    馬蒙的眉頭擰了起來。


    一時間來不及想那麽多,隨手把佩刀扔進屋,打橫抱起懷裏的姑娘,又回身一腳踹上了門,大步跨進了屋裏。


    將她抱到床上,剛準備放下,薑清言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馬蒙一時也懵了,但看她此刻的樣子,他雖不明所以但也舍不得放手,溫聲道:“別怕,剛剛是我在門外。”


    薑清言沒有回話,死死抱著他不撒手。


    馬蒙有些受寵若驚,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可她這樣全心全意依賴他的樣子,又讓他無法放手。


    他索性坐到床邊,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薑清言此刻完全不去想先前所謂的計劃和可能的後果,此刻她隻想真切地感受他這個人。


    哪怕現在馬蒙要帶她下火海,隻要他願意,她也立刻跟他去。


    因為這一刻,他給的溫暖,無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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