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特回頭,看見了那張幾近完美的臉,連他這樣不在乎外表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那簡直是造物主最得意的傑作,如若在天堂,便是最聖潔最高貴的大天使,如若在地獄,便是最妖異最勾人心魄的禍國女妖,他死水一般的心湖也泛起了一圈圈漣漪,暗自驚詫於這集天使與魔鬼於一體的女子到底是誰,又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自幼感官敏感於常人的他,從穿堂而過的風裏,也沒有得到來自遠方客人的消息。


    “德裏克學士的空間數論基礎課調到了今天,馬上就要上課了,你不打算過去麽?”女子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完全不在乎阿列特的冷淡態度,“這裏是皇宮西北的偏殿,你現在過去還來得及,不然以德裏克的性子,你的分數一定會被扣掉一大部分。”


    “沒必要去。”阿列特不鹹不淡地輕聲回答。


    女子於是就無聲地笑了,用手輕輕在廊道邊側的長椅上掃了掃,而後慢慢地坐在了上麵,攏了攏純黑鑲著金紋的製服大衣,和阿列特一起,用那雙滿含著星辰的眼睛看著廊道外的雨幕,看著院子內的景色。


    “你知道麽,這裏在五年前還是賽弗涅的私人花園,那時這裏大片大片的花團,留給花匠走路的小道甚至都擠不下第二個人,裏麵堆滿了一簇簇奇異的花朵,都是從各個星域搜集而來的珍品,那時都傳說,這個小花園裏的花,可以在帝國首府最貴的地段買下一幢三百米高的大廈,所以每到這種雨天,花匠和女官們都會手忙腳亂地給這裏安排各種保暖遮雨措施,不然說不定就會被賽弗涅那家夥給扔到某個陰暗的邊邊角角去。”女子輕聲說。


    “賽弗涅?四皇子殿下?”


    “殿下?這麽稱呼那丫頭也太違和了些,雖然她在哲學文學方麵的水平不錯,但也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而已,沒必要用這種敬稱。”女子對阿列特的疑問給出了一個不算是答案的回答,歪著頭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情,但那種有意思卻不是親密無間的會心一笑,反而在綿軟語氣的深處是某種毫不在意的冷漠和不屑。


    “......”阿列特偷偷看了女子一眼,發現女子也在若有若無地看著他之後,便迅速撇過頭去。他隻是猜測女子的身份肯定不簡單,但現在看來,似乎他想的那些還是保守了些,女子的言語之間已經明晃晃地告訴了他,眼前的人是整個帝國中一手就能數的過來的高貴之人。


    阿列特回想平日班級同齡人之間的談論,關於帝國高層熱門人物的談論。在那些龐雜繁多的奇聞軼事、周邊八卦之中,他大概還是捋清楚了帝國頂層的結構,畢竟在這個巨大的權力金字塔內,越是往上人數就越少,名字也越容易記住,賽弗涅.克林特便是他記憶中處於金字塔頂端的少數幾人之一。


    按照平日那些內政廳禮儀司來的指導官員所說,帝國對於皇室成員的尊敬禮節相當的嚴苛,稍有不敬或者逾越便會處以不輕的處罰,那麽按照眼前女子的言行來看,這個女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盡管阿列特並不是很相信,這種隨便挑個沒什麽人的偏僻地方發神都能遇到這種大人物的概率,無異於他某天在中央城去糖水店的路上撿到一張不記名的大額信用卡,都屬於匪夷所思但確實不是沒有那麽一絲可能發生的不可能事件。


    隻是看著女子那沒有一絲瑕疵的麵容,他又覺得判斷錯誤這種事似乎也不太可能發生,所以眼前這個女子就是那個存在於傳說中的帝國鐵血魔女,在聯邦和聯合體的新聞節目上經常被冠以“劊子手”名號的人,帝國大皇子戴安娜.克林特。


    “大皇子殿下可以不在意這些禮節,我們不過是學生,如果被抓住的話,肯定會被禮儀司拉去關禁閉才行。”阿列特不卑不亢地說,並沒有表現出其它人平時光是談論都會肅然起敬或者誠惶誠恐的模樣。歸根結底,他不在乎,不在乎麵前的人有多麽的高貴,再高貴也和他沒有關係,那段中央城的童年經曆給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但也僅僅如此罷了,在找尋到那所謂的生命意義之前,他還是那個無所謂一切的空洞靈魂。


    他願意說這麽多,完全是出於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和對女子那超出人間範疇的容貌的尊重而已,和女子的權勢完全沒有一點關係。


    “如果你願意的話,這些繁文縟節對你也是沒有必要的東西,而且比起‘大皇子殿下’這種稱謂,我其實更喜歡你叫我‘姐姐’這種稱呼,畢竟比起那種複古刻板的等級森嚴的說法,這樣的稱呼更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而且女性總是更樂意被冠以更年輕的名頭不是嗎?”戴安娜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那雙裹著緊身皮褲的修長大腿上,嘴角含著柔情,說著放到外麵會讓一堆人驚掉下巴的話。


    “殿下,隻有皇子才有資格這樣稱呼您。”


    “你難道不想成為皇子麽?”戴安娜輕聲問道,喧囂的風不解人意地躁動起來,將這回廊的對話詞句送往雨中,砸落在地迸出一朵朵水花,“成為帝國的皇室成員,可以得到一切,幾乎是一切,金錢、權力、尊重、地位乃至一個人內心深處那些黑暗的渴求,你看看你的那些同學們,每個人都抱著莫大的希冀來到這裏,渴望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之一,你就沒有什麽欲望麽?”


    “有。”阿列特的語調突然變得低沉。


    “我能聽聽麽?”


    “當然,這不是特別秘密的東西。”


    他接著說道:“我想要得到我生命的意義,它能給我麽?”


    戴安娜聞言一愣,原本恬靜美好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眼角不斷地抽動,無奈地發出歎息。


    沉默就像是洶湧的波濤,在風的指引下,漫卷了這處幽深的長廊,將中庭淹沒在萬頃深沉之地,不知道何來的心緒,阿列特感受到了一旁那洶湧澎湃的悲哀和憐惜,那情緒像是將欲決堤的大壩,怒濤已在閘口之後嘶嚎,要吞沒一個人的靈魂。


    “您還好嗎,殿下?”阿列特小心翼翼地試探,他不知道為何突然之間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但他認為,對一個沒什麽架子而且美麗動人的女士,關心一下總是沒什麽錯的。


    “我還好,沒事。”戴安娜調動起心靈最深處的力量,強行撫平了快要掀起狂風巨浪的心緒。


    “不過聽了你說的,我倒是有了一個想法。”戴安娜伸出那瑩白如玉的纖手,在阿列特莫大的震驚中合住了他的一隻手掌,冰藍澄澈的眸子倒映出被風吹起頭發的人影,眉眼間蘊著一汪清泉,“如果你想要生命的意義,那成為皇室成員確實無法滿足你的欲求,但我想......皇子的地位給不了你,我卻能夠給你,你相信我麽?”


    “您......”阿列特驚疑不定,但這時從理智上來講拒絕明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當然相信您,殿下。”


    “那就試著做我的弟弟吧,阿列特。”戴安娜笑了起來,“我曾經也有一個弟弟,但我沒能保護好他,如果你真的想要找點生命的意義,那麽我認為幫助我填補情感上的殘缺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


    “每個人都需要愛,愛別人或者被愛,這才是我們追尋的生命真諦。”


    阿列特靜靜地聆聽著,他不明白愛這個詞的含義,迄今為止,他所有關於所謂“愛”的了解都來源於書本和網絡節目等等事物,他的身邊也不乏結婚生子、談情說愛的人,他們身上的悲歡離合都被阿列特看在眼裏,可他本能的覺得,眼前這位彷佛和他久別經年的奇怪大皇子殿下說的“愛”並不是他腦袋記憶裏那些東西。


    “您作為帝國大皇子,又這麽......優秀......應該有許多人愛您才對。”阿列特絞盡腦汁也隻能這樣盡可能委婉地問出他的疑惑。


    “嗬嗬......那些可不叫愛啊。”戴安娜輕聲耐心地說,“那些應該叫做欲望才對,愛是自我的,是自己對自己的救贖;而欲望則是雙向的,你付出了,渴望得到回報,無論回報是什麽,那都是欲望,而欲望隻會帶來短暫的滿足,而後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空虛,就像那些下城區的小藥片,劑量越來越大,直至死亡和毀滅。”


    “擁有了一間茅草屋,就想要一間石頭房子,擁有了一間房子,就想要更大的房子,得不到就會去搶、去奪,這就是欲望。而愛不需要,愛是付出,不需要結果,因為付出本身就是你所得到的東西。”


    “他們愛戴我,是希望從我手中分得權力的蛋糕;他們敬愛我,是祈求我的力量能給予他們遮風擋雨的庇護;他們追求我,是希望憑借我的權勢改變他們的人生命運。他們為我獻上鮮花、忠誠、金錢和愛慕,都是為了從我這裏獲得更多,你認為這種東西是什麽?公平的各取所需叫做交易,得到的比付出的更多叫做欲望,但他們都和‘愛’這個字毫無關係。”


    戴安娜迷蒙著雙眼看著廊道之外,可以想象在那片雨幕的深處有著一個遙遠的神國,女子跋涉在重重迷霧的路途上,天空中永不停息的陰雨打濕了她的衣裳,浸透了她的頭發,而她隻是在這中途的廊道歇腳處短暫地歇息,待得恢複了些力氣,又會重新踏上那條看不見盡頭的路。


    “我還是不明白。”阿列特似是而非,隻感覺新奇,卻又像是誤入了一片黑暗,隻能盲目地摸索著探尋。


    “不需要明白,你隻需要知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小弟了。”戴安娜笑顏如花。這時,皇宮內的鍾聲響起,在漫天的雨中悠悠地傳來,斑駁的歲月從鍾聲裏傳遞到每個人的耳中,那是人類文明的曆史痕跡,“去吧,德裏克的課開始了,我會給他說一聲你的遲到是因為我的原因。”


    見阿列特正要開口,戴安娜的食指輕輕點在了他的嘴唇上,冰涼滑膩的觸感從唇邊傳到了身體的每個角落,她說:“不要拒絕,就當是姐姐對你許下的第一個願望吧,好麽?”


    阿列特木然地點了點頭,僵硬地站起來,也忘記了向戴安娜行禮,便徑直走向了皇宮主區域的方向。


    目送著男孩跨過遠方的最後一個轉角,戴安娜靜靜地坐在原地,看著院子裏沒有說話,等到過去了十分鍾左右,她突然說道:“紅月。”


    在暗沉的廊道內,一輪血紅的滿月憑空浮現,可那不是月亮,月亮不會出現在地麵上,也不會是殷紅如血的顏色,濃稠的血色在那滿月中翻滾,似乎那月亮裏裝滿了滾動灼熱的紅色岩漿,就在一刹那,天空烏雲之中彷佛有怒雷炸響,血月一瞬間便消失不見,風雨仍在歡呼著在這偌大的皇宮中疾馳,但隻有在個別人的感知中能注意到,就在剛剛,風雨連帶著流過這裏的時間,仿佛都被切開了一霎那。


    那是無匹的極速,狂暴的高能粒子射流還沒能擴散開來便被狂風卷走,死神的鐮刀橫掃了這一片區域,今天本不是任何人的葬禮,但呼嘯的風帶來了悲傷的消息,那報時的鍾聲順著回音廊道還未完全消逝,就像是教堂尖塔奏響的喪鍾。


    戴安娜緩緩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肩膀上的幾滴雨水,那些落在她睫毛上的雨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蒸發到了空氣中。她邁步向著廂房大廳走去,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高興,所以她打算好好去休息一會兒,再去和那些煩人的家夥進行她回來所計劃的戰鬥。


    在她走出廊道後,四具無頭屍體從巨大的廊柱旁緩緩地倒下,每具屍體的胸口處都有著一個透光的大洞,從這些屍體的服飾上仍然能夠輕易地辨別它們的身份,無疑是這裏負責隨時待命的侍女,平整的切口沒有一絲鮮血流出,那些傷口處已經完全碳化了,殺死她們的武器附帶的超高溫在一瞬間就封閉了血管。


    不一會兒,一旁走出兩名女官,麵無表情地指揮侍女們,將這些屍體搬去處理掉,至於解釋或者後續處理,都不需要,因為皇宮的女性工作者都是孤兒培養出來的,而在她們進入這裏工作之前,這些都是她們已然知曉的事。


    作出了選擇自然就要承擔代價,一名女官從四具屍體的皮肉之下摸出四枚球形物件,隨後在掌中將其捏碎成粉末。


    女官掃了一眼便知道,bat90s型軍用竊聽錄音器,歐琛紀元90年進行量產的作戰裝備,沃爾夫公司的主力產品之一,廣泛裝備於內務部和海軍情報係統。全設備采用高性能碳矽複合材料製造,不含一點金屬的特性使得該設備具有同類別競品中最穩定的特性,天生為了特種作戰而生,有效屏蔽了大多數掃描儀器的探測,即便是高強度的x射線照射,也隻會顯現出一個黑色的空腔形狀,很難被認為是身體裏藏了個東西。


    但這種手段在黑影們麵前實在是太過拙劣,黑影們的感知能力經過活體金屬的強化,可以說隻要靠近到一定距離內,就可以借著“鐵幕”的離線子係統對目標來一個解剖式全身體檢,一個錄音式竊聽器而已,瞞不住她們。


    不過能夠拿到這種東西的人並不多,拿到的同時還能把手伸進皇宮,特別是伸進戴安娜的周邊,那麽這些侍女背後的人對於女官來說就很清晰了,作為黑影軍團暗藏在皇宮的棋子,女官知道很多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事,排除掉一些暫時沒有動機的對象,那就隻剩下了那位坐在帝國橡木王座上的大人物了。


    女官心中嗤笑一聲,臉上仍舊保持著冷漠,跟著侍女們離開了中庭長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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