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軍團,原來是你們那就不奇怪了。”尼布說。


    “你不會害怕了吧?”禦名說。此刻她的狀態並沒有太好,活體金屬的全力流動循環賦予了她超越人類生物極限的全方位力量,但沒有大量攜帶冷卻劑的她卻無法支撐太久,一旦活體金屬沸騰,她就隻能在兩種死法之中做選擇。


    不過在這些壞消息中還是有一點好的,那就是這場混合著寒冷大風的暴雨,加上現在她因撕掉裙擺而沒剩多少的晚禮服,看起來性感香豔的畫麵卻提供了良好的皮層散熱。她在暴雨中出汗,兩種液體在渾身裸露皮膚外此時不斷地蒸發,形成了氤氳的濃霧,被風卷亂打散又重新升騰。


    禦名左腿發出尖利的嘯聲,向前踏出,如同從天而降的大型鍛壓錘砸進地麵,整個人呈海嘯之勢突進而來。


    尼布筆直地把刻著繁瑣花紋血槽的短刺丟出。爆閃的銀光旋轉著絞殺大雨,一切擋在鋒銳之前的東西都被巨大的應力擠開,極高的相對速度下禦名想要躲閃都來不及,短刺在灼熱的肌膚上濺出滾燙的鮮血,禦名的手掌被切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這種情況之下禦名靠著變態的身體控製並沒有被阻滯,手中的“公牛”在一瞬間舉起頂著尼布的肩膀扣下了扳機。尼布的左肩胛骨遭受了巨力衝擊,內嵌多層錳化合金的“利齒子彈”直接把血肉攪成爛泥,然後從後肩飛出消失在黑夜之中,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以極其自然優美的動作探出右手,布滿鱗片的護手隨意轉動,空氣中響起了接二連三頭皮發麻的劈啪聲,手甲上的逆鱗化作可怕的倒刺,擊中了禦名的腹部,沉悶的聲音中夾雜著金屬撞擊的觸感,黑影的活體金屬能夠使用內能改變細胞的性狀,使得兩者結合後在一定範圍內讓皮層硬化。


    禦名遭受了重擊,整個人向後側身滑出去十多米之遠。


    還是同樣的情況,即使貼到麵前交手,禦名還是沒能看清楚這個男子到底是怎麽出手的,那隻右手就像是跨越了時間,在暫停的時空中衝擊了自己,等時間恢複流動之時自己隻能感受到已然造成的疼痛與傷害。


    禦名緊緊握著那柄空了一個彈倉的左輪。這把魔改過的“公牛”是黑影軍團機械小隊的傑作,利齒子彈在突破人的表皮後會拋掉頭殼,內部的微雕轉刀在肉體中前進,就像是偏遠星球上修建地鐵的盾構機,她不相信這個男子會一點事沒有。


    尼布也被子彈的衝擊慣性帶著趔趄了兩步,站直了身體大口喘息,感受到自己的左肩麻木,檢查了一眼,在短短的十秒鍾內那裏的傷口深處已經開始止血結痂,對於他來說已經並不影響戰鬥了。他並沒有出全力,所以對眼下遭遇的傷害也有著心理準備,他把主動權交出本就是要看看這個星海黑暗世界的傳說到底有多強。他不畏懼死亡,卻害怕自己見識不到更強的力量,曾經的他沒有資格逼出黑影的全力,如今他卻很有信心做到。


    手甲的倒刺層層翻起落下,尼布沒有再做停留,再次先手發動了進攻,身形在大雨和水霧中貼著地麵衝刺,手掌朝著禦名握槍的手腕抓取。


    禦名又一次突兀地失去了尼布的行蹤,但她已經堅信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這個男子用了什麽方法做到“瞬移”,但那絕對是障眼法似的原理,自己的運動能力絕對強於對方。她抬手連續開火,在尼布衝到近處之前清空了轉輪彈倉,五發子彈的槍火噴射,彈道經過眼球中的納米計算機演算,封鎖了前方一百八十度內所有可能的突破路徑,而最後一個留出的方位,禦名則全力沸騰注滿活體金屬的血液,一記鞭腿直衝而去。


    五發子彈出膛,大雨中隻響起了一聲槍響,運動能力極限狀態下的德爾塔隊長比之蕾和櫻也不遑多讓,多次開火的運動間隔被全力榨取的身體機能給壓縮到了極限。


    大廈之頂的空氣已經變得十分焦灼,濃濃的水汽已經蔓延到了建築物之外,兩人短時間的幾次交鋒竟然在這一小片區域內改變了雨勢。


    這個時候任何的怯懦驚懼都是毫無意義的,更加強大的意誌是存活下來的關鍵因素。尼布的身體已經是一道閃電,如掠海的魚鷹從海麵分開了一條水線,禦名卻更快,那道鞭腿是超越了閃電之速的流光,帶著勢不可擋之勢撞向唯一可以避開子彈的方向,就算撞上的是一塊帝國標準七的合金,腿折之後也將把合金摧裂。


    時間在這個時候無比珍貴,卻又最難留住,兩人的身體終於撞在了一起,禦名的右腿不出意料地擊中了尼布的左手臂,巨大的能量傳入直接折斷了大臂和肩膀的連接。尼布深知自己沒有“硬件”上的優勢,對方是算定了自己隻能從這個方位出手,因為如果硬接一發子彈,噴濺的鮮血和慢了一瞬的身形必定使得對手能捕捉到自己,那麽他就失去了最大的優勢,所以不用權衡,身為紅岩集團“昆侖”生物基地出來的巔峰造物,他自然而然地選擇使用已經受傷的左手作為犧牲品,為自己的右手和身體開道。這是最優的解法,他藏著一個對方絕對不可能知曉的秘密殺手鐧,他的身體能夠違反常理的運動,拋卻所有正常人類與生俱來和後天學習的動作姿勢,在左手受到慣性衝擊的情況下他仍然能夠靠著另一半身體自如行動。


    當左手大臂與對方小腿接觸的那一刻,他已經忍不住想要露出得意的笑容,此刻那些藝術家吩咐給他的任務已經被丟到了九霄雲外,他現在隻想殺死這個午夜夢回中的噩夢級敵人。


    頃刻之間,勝負已分。


    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流進地麵的雨水之中,染出了一大片紅色。尼布還是低估了黑影的力量,那是超越了人類生理極限直逼工業機械的怪獸級巨力,所以他的左手不是粉碎性骨折,而是被齊根撞碎,一條手臂如同破布似的飛了出去落在了一個車位之中,但他還是贏了。禦名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男子的右手竟完全不受左手的影響而動作變形,帶著雖不及那一鞭腿但已然是人類極限的力量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扭斷了皮下的所有身體組織,然後護手上的逆鱗全部彈出,在禦名虛弱之下割斷了手部的動脈血管。原本隻有黑色與白光的樓頂變成了鮮血的海洋,既有勝利者的也有失敗者的。


    如果禦名隨身攜帶了冷卻劑,那麽死的人就會是尼布,因為動脈破裂並不足以讓黑影失去反抗的能力,而尼布現在已經失去了戰鬥的可能,他的傷勢要比禦名重得多,真正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禦名血液出現了暴沸,那是活體金屬失控的征兆,這樣情況下如果不立即注射冷卻劑還要強行運動身體,那麽就會死在活體金屬中毒之中,那是力量的源泉也是最劇毒的毒藥。


    尼布不知道原因,但是他看得出來這個女子已經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而自己還能拖著殘缺的身體蹣跚地行動,失去左臂的巨大傷口無法殺死他,作為人類基因改造的完美者,他的凝血造血能力極強,所以毫無疑問,現在是他勝利了。


    他右手支撐著緩慢爬起,拿起地上掉落的短刺朝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禦名走去,擊敗對手的王者自然要去摘奪屬於勝利者的王冠,那是無可比擬的榮耀,更何況那是黑暗世界不可觸碰的傳說,尼布無法欺騙自己忍住割下對手頭顱的誘惑。


    引擎的爆鳴聲從遠端高空傳來,巨大的黑影顯現在夜空之上,那是一架巨嘴鳥旋翼重型攻擊直升機,轟鳴聲來源於其尾部加裝的快速機動渦噴引擎,這是內務部執行任務的招牌空中攻擊載具,以性價比著稱,是內政廳老爺們批經費最慷慨的項目。尼布知道這不是內務部來找麻煩來了,那是來接應自己的人,尼布知道自己老板手眼通天,內務部有他的人是早就了解的情報。如今直到這時還沒有見到那個原本自己目標的身影,看起來老板的計劃確實是出現了一些意外,不過現在看來自己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這個女子身上的秘密絕對是老板感興趣的東西,尼布不打算等下去了,打算帶著這個女子的屍體與來接應的直升機直接撤離。


    直升機開始慢慢的下降高度接近大廈之頂的停機坪,不過看起來沒打算真的降落,而是懸停在十幾米的高處。


    “放一個升降梯下來!”尼布在蹣跚走動的過程中找回了在戰鬥中掉落的微型通訊器,按照老板給的加密信道接入。他現在無比虛弱無法正常行動,所以攀爬不了簡易懸梯隻能使用重型直升機機腹的柔性升降平台。


    直升機上的人沒有理會尼布的要求,隻是仍舊全速運轉著旋翼靜止在空中,夜空中的巨嘴鳥不知在等待著什麽,似乎有什麽危險在悄無聲息地迫近。


    終於,地上的禦名已經意識模糊,等了十幾秒後,直升機腹部的圓盤突起緩緩下落,略帶柔性的八條鋼纜拉著平台逼近地麵,直升機機師回應了尼布的呼叫,示意動作迅速一點不要在這裏久留。


    尼布靠近躺在地上的禦名,想要用拖曳纜繩掛住腳踝。就在這時,大廈頂部的安全通道大門突然被撞開,尼布循著聲音看去,愣住了。


    一道黑光如同箭一樣射出,撕破了黑夜的麵紗,擊中了愣住的尼布,腦袋直接像西瓜一樣爆開沒有一點反應的時間,直升機上的內務部突擊隊都驚呆了,誰也想不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在暗中,看似一切都塵埃落定,唯一的變數就是那個突然衝出來的青年,可“刺客”卻從另一個角落發出了致命一擊。


    在戰場行動之中時間就是性命,任何的遲疑都會付出血的代價,直升機上的突擊隊都明白這個道理。機師和副手趕忙操控直升機轉向,彈道掃描計算機通過機頭的探測陣列很容易就找到了開火者的位置——離這裏一百米左右的一座地標燈牌頂端。可刺客也很專業,在開火之前早就看到了如此顯眼的直升機,早就做好了準備,沒有打算放過這個一夥的龐然大物。巨嘴鳥兩側的量產版gau火神炮還沒來得及鎖定開火,刺客早已馬不停蹄地插拔了雙排彈匣,為大口徑的電磁狙擊步槍換上了平頭圓柱形的emp彈藥,隨著不間斷的七次開火,直升機被接連擊中。巨嘴鳥的機槍還在噴出火蛇,但已無濟於事,直升機的所有電路係統都被燒毀,效費比極高也就意味著保險措施的閹割,機師無法緊急重啟動力係統,所有人都隻能逃命。


    五號默默地看著直升機盤旋傾斜,像是折斷了翅膀的飛鳥發出最後的嘶鳴,機身旋翼停擺,沒偏移多遠就撞上了大廈主體外牆,燃油管線在旋翼根部破裂,化作一團火球朝著中央城的主幹道墜落。


    直升機在大廈上滾動砸碎了一路的玻璃,落地濺起了衝天大火,熊熊燃燒的殘骸很快就會燃盡可燃物,畢竟再怎麽節約,帝國的載具根據要求也會大部分使用阻燃材料,可這場大火引爆了街道兩旁的樹木和車輛,火勢徹底蔓延開來,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大廈第一層外到達的執法隊火速疏散人員,打開了主幹道上的消防器具開始緊急滅火,通過嘴型都知道嘴裏罵著什麽髒話。


    五號沒有輕鬆的感覺,擊毀一架直升機並沒有意義,殺死那個重傷了隊長的男子也不算什麽,她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徹底暴露了行跡,每過一分鍾她們的危險都在增大,這裏的一切一定已經被歐琛的超級智能網絡“a”分析完畢,等待她們的將是這個帝國最可怕的暴力截殺,共進會不會放過砍斷殿下手腳的機會。


    她等不及二號和她匯合後再商量對策了,隊長如今生死不知,顯然已經堅持不到那個時候。


    從這座地標燈牌高塔的頂端了望,中央城-皇城節點已經全部變成了紅色,這意味著封鎖已經開始,一道又一道的命令會從歐琛中樞向外發送。五號是德爾塔小隊的新成員,但她並不缺少黑影應有的素質,戰鬥與死亡都是與黑影如影隨形的東西。帝國安防最高等級啟動後,“a”擁有一定程度上繞過軍部的權力,她們需要做的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之後呢?等待她們的隻有力竭戰死。


    在沒有支援和安全屋的情況下從歐琛逃離是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之一,這就是她們所需要麵對的真相。


    五號取出重型電磁狙擊步槍的核心供電模塊,把占據絕大部分重量的槍身扔出了平台外,然後收起偽裝帆,拿起放在一旁的滾輪滑扣扣在了燈牌塔的中央繩索上直接跳了下去,塔底圍欄之外有一輛準備好的車,她要開著這輛車去樓頂才行。


    “二號。”五號在高空中極速下墜,粗壯的鋼索上冒出一連串的火星。


    “我在。”


    “去樓頂等我,隊長在樓頂需要你幫助,我們如今隻能從空中撤離。”


    “我已經在路上了。”


    “殿下的弟弟也在樓頂,你先和他匯合。”


    “好。”


    暴風雨在不斷地拍擊著大廈,隨著阿列特的到達,一架貨梯的大門也變得蒼白然後破碎,那個怪物同樣進入了停車場,彷佛是感受到了生命流失的氣息,它瘋狂的扭動起來,循著鮮血的軌跡朝著躺在地上的禦名撲去。


    阿列特認出了地上所躺的那個女子,黑影軍團的每個隊長他都在皇姐那裏看過資料。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怪物在虛幻之中覓食,可他卻不知道怎麽辦,一如曾經在一號基地上的那次,他隻能束手無策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我向祂求告,祂必應我,那是戰爭的鍾聲。”


    耳蝸裏的微型通訊器響起刺耳的聲音,藝術家念禱著那個令人害怕的話語,像是有著蜜糖的魔咒,阿列特的意識在這一刻丟失了。


    他的手動了,腳步輕點,擋在了怪物和女子之間,無垠的死氣在四周蔓延,樓頂的氣溫驟然又下降了幾度,而那頭怪物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阿列特站在沒過鞋底的積水之中,這裏是那頭怪物的必經之路。


    怪物衝到了他的身前,阿列特抽刀出鞘,手腕翻覆,一輪黑色的新月冉冉升起,怪物的行動戛然而止,然後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卻沒有濺起雨水。這是割裂的亞空間,死亡行者在世界的夾縫中戰鬥。它的身體被切成了兩截,中部以下已經失去了動靜,而上半部分則還在孜孜不倦地爬行,朝著那個女子,想要吃下那鮮美的食物,阿列特或許潛意識裏意識到,這些毛骨悚然的怪物和他沉沒在死亡之海中一樣,隻不過他手邊有能抓住的樹枝,而這些可憐的生物隻能渴求生命以期脫離苦海。


    這是無比詭異的一幕,樓頂隻有一名男青年和一名女子,卻像是存在著四個生物,男青年身上的那個人看著暴雨如注的地麵,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雨線飄蕩開來,麵前地上的雨水無緣無故地蒸發,像是一條河流徹底卷走了某個掙紮的生命。


    時間很快流逝,兩分鍾過去。


    二號一步跨入雨中,看著倒在地上的禦名立即奔了過去,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個站在一旁一動不動低著頭的男子。


    今晚的夜空是如此的喧囂,黑色的濃密雲層像是一座又一座起伏的山巒,無數的銀灰色巨龍在閃電雷暴中穿梭,離此處的千米高空之上,那些塗著暗藍海軍刀劍的運輸機的推進器在瘋狂吼叫。


    簡單進行了包紮,禦名的出血已經基本上止住,黑影的血液中的活體金屬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失血的速度,但這並不意味著脫離了生命危險,之後附帶的一係列暗傷才是可能要命的傷害。


    做完這一切,五號的越野車也開了上來,四個小型反重力引擎放射著藍色光芒,二號心說終於可以撤離了,於是四周看了看,找到了那個在雨中發呆的青年,拉著就準備走。


    這一拉倒好,阿列特的身軀直接倒了下去,二號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她低頭皺眉看向這位五皇子,想要弄清楚怎麽了,卻發現青年的眼睛緊閉,翻開一點眼皮出現的瞳孔渙散無神。二號看著那在雨中有些蒼白的臉,伸手觸碰了一下麵龐和頭,這個動作像是情侶之間的親密觸碰,但在此時,二號是在檢查阿列特的身體情況。


    她的眉間折痕更深了,手在微微發抖,那不是癲癇之類的病發症狀,而是觸碰到了高溫後的自然反應。阿列特的額頭滾燙,二號心裏凜然,這已經不是發燒或者感冒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她們不清楚的事情才會使得狀況如此。


    不過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二號運轉起身體內得活體金屬,靠著增強後的力量夾著兩個昏迷得不省人事的人挪進了車內,關上了車門。


    “你就打算一直這麽睡著麽?”一個聲音響起。


    阿列特迷迷糊糊間一個激靈,而後莫大的恐懼向他湧來。


    手掌拿起,細密的流沙從指縫間滑落,沒在手中留下一點痕跡。戴著粗壯鎖鏈的男子拖動著身體,走路發出磨砂碎石子的嘰嘰聲。


    男子並沒有遮蓋麵貌,渾身上下的景象都直白地顯現在阿列特的瞳孔之中,他似乎從男子身上看到了漆黑夜晚中的光芒,毫無光源的沙漠海洋中,這點光閃耀著突兀的黑色。


    恍惚間男子的身體被無限放大,那不是黑光......是一輪黑色的太陽!沒有燃燒沒有跳動,就那麽靜靜地掛在天空之上,黑色太陽之下的大地,滾滾黑色的河流蜿蜒......從腳下一直跨越了地平線,然後在身後出現,浪濤翻湧永不停息。仔細看去......無數的奇形怪狀生物在河流中起伏,那些生物像是在遊泳的途中換氣,卻彷佛落入了泥漿一樣動作緩慢,遠處的河岸旁突然聳立著一座又一座的神廟......不!那是金字塔!也不對!金字塔蔓延下去是飛簷鬥拱的皇座!


    一幅畫麵接著一幅畫麵,他的腦袋像是被灌了鉛,漲的無比難受卻又不得解脫。


    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麵前是一個懸崖,頭暈目眩間一個身披黑衣的人站在崖邊背對著他,他恍然覺得這個人很親切,一定在哪裏見過,卻又記不起來。


    他認為雖然自己想不起來眼前人的身份但好歹有個可以問話的對象了,可突然間太陽熄滅了......不對啊?那顆如同死去許久的暗星本就沒有閃爍,怎麽會有熄滅這個動作呢?


    鬥轉星移頭暈目眩,一團白光閃過,黑色的大地裂了開來,黑色的河流被截斷,流向遠方卻不再從身後回來,他似乎坐在了一個座椅上,或許從冰冷的觸感來說是一座石椅,那個穿黑衣的人不見了,天地間最後那點細細簌簌的也消失了。


    天地間不知何時刮起了風,混合著黑色的雪飄落,在地上鋪成厚實的地毯......刺骨的寒冷,要將空氣都凍結的寒冷,他本能地想站起來離開,但他卻站不起來,一連串沉重的鎖鏈綁住了他的四肢。


    他逃不掉,回頭張望檢查四周,他發現場景又變了,這方後背奇高的石座被挪到了皇宮之中,即使這裏一切灰黑、殘缺破敗,他還是能一眼認出這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他知道這個石座是什麽了,這是帝國的皇座,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風化成了這個樣子。寒意穿透幾十米高的大殿從漏風處湧入,他要死了,極低的溫度使得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痛苦之下眼角流出了淚水,隻不過他看不到那淚水鮮紅的妖豔,這些本該是懲罰罪犯的刑具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可現在他卻被鎖在了皇座之上。


    皇宮廢墟之中的一片狼藉走出來一個人影,穿著帝國議長的禮服,嘴型微張,阿列特聽懂了那未曾說出口的話:“陛下,我們已經到了,這裏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伊甸園,您為何不開心呢?”


    他已經沒有力氣反駁了,寒冷在不停帶走他的生命......這時一個人影從大殿門口走了進來。硬底的皮靴踩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嗒嗒聲打破了這個穿著議長禮服人影的獨角戲,他的身體稍稍暖和了一些,隻不過那股陰冷氣息仍然揮之不去。


    他努力睜開眼睛聚焦瞳孔去看清那個新來的人影,走出陰影,人影沒有麵孔,和那個議長禮服人影一樣麵容模糊,但身上換成了披著金徽的硬質軍裝。


    走到皇座前停下腳步,人影冷冽動唇:“上官飛揚,你的把戲鬧夠了沒有?”


    同樣是沒有說出聲音來的唇語,但這句話阿列特隻覺得冥冥之中觸動了什麽。上官飛揚?這顯然是個東方遺族以及龍之國那邊的名字,聽起來是說這個穿著帝國議長禮服的人。把戲?什麽把戲?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某個人可以營造的幻覺麽?


    這個莫名讓他覺得親切的人影走到皇座旁,輕輕撫摸他的臉龐,這彷佛是某種天經地義的事,讓他分外沉醉。


    那個穿著議長禮服的人影劇烈的波動起來,臉部的陰雲扭動,似乎是被戳中了痛腳又帶著幾分驚懼,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那個穿著軍服的身影站在突然明亮的天光下,臉部滲出晶瑩的水滴,不知為何,阿列特認為那是淚水,心痛地迸發出想要抹去的衝動。


    “不要害怕,姐姐永遠陪在你的身邊。”人影說。


    這句話如同閃電劈開天空、盤古撐開天地,原本的一切破碎景象都被消弭,阿列特不知從何生出的力氣,胸中騰起的火焰就要從大地燒到天空盡頭,憤怒和驚恐使得他腦門的青筋暴起,凶戾之色扭曲了麵龐。他伸手而出用力站起,巨大而不科學的力量震斷了那粗如手臂的鎖鏈和腳鐐,奮力想要抓住那個離他越來越遠的人影,可他無論怎麽跑,那個人影都隻會越來越遠,沿著那條宮殿外一去不回的黑色河流離去。


    阿列特大叫一聲,驟然從靠背上直接彈起一把抱住自己撞得生疼的頭,冷汗已經完全浸濕了他渾身上下的禮賓服。


    那種可怕的冷意與寒風沒有散去,通過車內的通風係統繼續吹在他的臉上,他看了眼窗外,此刻隻剩下令人畏懼的黑夜和昏黃的燈光。


    “我們現在在哪兒?”阿列特問。


    這個地方很陌生,他沒有來過這裏,不如說大部分歐琛人一輩子其實都走不完這顆星球的土地,所以他有了這個疑問。地麵上修葺的很好的大道不像是偏遠下城區,但稀疏的建築物顯然表明了他們已經遠離了人多的地方。


    坐在前排的五號與二號麵麵相覷,都沒有急著回答。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的阿列特陷入了一種模糊的幻覺狀態,可能是身體的炎症反應還在繼續。車輛下方的道路一眼望不到邊,兩旁密集的行道樹在風中搖曳,他清楚的記的那些剛才發生在那個地方的事,可在這模糊的雨幕中,看著車窗上偶爾留下淡淡水跡的雨珠,他又疑惑了。


    那個人影來到了他的麵前,在寂靜冷漠的黑夜寒風中給了自己溫暖和生命,就像是枯竭的石頭中開出了花,但她卻在不知不覺中漸行漸遠。


    真實的昏黃路燈下的路扭曲起來,傾倒的樹冠連綿成海,他似乎聽到有人在無情的狂笑,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而那些坐在層層疊疊如同古羅馬元老院的議院之中的議員冷漠的看著他,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商量著如何分食中央被捆住手腳的女子。


    他的手腳冰冷,又回到了那個風化殘破的皇座,掙不斷的鐵鏈與腳鐐讓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子被活活燒死,最後那滴看著他流的淚滴落,澆不滅腳下熊熊的烈火。


    議員們的臉上突然泛起了癲狂的笑容,摩根、哈布斯、埃文克頓......原本一張張熟悉的臉長滿了膿瘡,破裂開來變成了醜陋的動物。不!他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但那些醜惡的豺狼虎豹就在他的麵前撕咬女子已經燒焦的屍體。


    他出離憤怒了......他要殺人!


    一股可怕的意誌從他的腳尖生出,如同電流穿過足神經,來到脊柱,最後刺激著大腦,他目光炯炯的盯著車窗外的雲層,五號坐在駕駛位從後視鏡瞟去,被那雙閃爍著黑色火焰的眸子嚇了一激靈,連帶著搖杆差點失控,回過神來再看時,那種感覺已經消失掉,彷佛從來沒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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