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雨之夜,中央城區古東方文化特色街,街邊一個亮著微弱燈火的小店。


    小店開在這條街的中間,占地麵積很小,相比起周圍環繞的掛滿橫幅與燈籠的大連鎖餐館,這家小店實在是寒酸了。不過這倒符合古東方傳統的小館子特性,打開門就是碼的整整齊齊的方桌與長條板凳,桌上擺著一個木桶,桶裏塞滿了昨夜清洗完消毒過後的筷子,客人付錢從工台自己端走食物,麻溜的吃完後便可以迅速離場。店子雖然不大,內部卻是物品豐富,可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廚房與就餐的地方沒有什麽分割,坐在座位上便能聞到食物在鍋裏翻騰出的香氣,這裏也是老太太老大爺們最喜歡的聊天場所之一。盡管如今已經沒什麽人奉行這種文化了,但得益於這家店老板不錯的口碑與豐富的菜品,還是會有不少熟客會經常來光顧一下,為小店增添一點煙火氣。


    “老板,再加一份米粉,要牛肉的!”一個方桌旁的青年人說道。


    “說了多少次了,米粉這東西不按份賣,要說多少兩。”頭發胡子花白的老板撈起一把米粉放入冒燙的大勺裏,將大勺浸入滿是滾熱紅油的鍋中,“下次你小子再說不清楚,我就按最小的一兩賣你,收你四兩的錢。”


    “唉,您就別開玩笑啦,您也得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年輕人嘛,現在這社會競爭壓力大,我這上完一天班人都糊塗了,我們老板本來還叫我晚上陪著一起去湖畔酒店呢,聽說請的還是內政廳的大領導。”


    老板笑嗬嗬的翻了個白眼,看起來一點架子都沒有,和年輕人相處起來似乎很開心,如同一個老頑童。


    “那你咋不去?見見世麵對你們年輕人也是好事兒吧。”


    “哎呀,老板你怎麽這時候那麽像我老爹啊,那種應酬有什麽好的,你們難道年輕的時候很喜歡麽?”青年有些出汗,扯了扯胸前有些濕潤的襯衣,“我這不是好幾天沒來你這裏,所以有些想你了。”


    “想我?我看你是嘴饞了才想起來我吧。”老板將熱騰騰的細條倒入已經備好的大碗裏,撈起了一勺紅油和牛肉澆在了上麵。


    “唉——,公司最近裁員呢,每天提心吊膽的。”青年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點茶水,他也在店裏吃了兩三年了,所以這種公司的事其實店老板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他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公司裏全都是老員工了,像我這樣的新來沒多久的已經裁得沒剩幾個了,那些老員工多數都是公司初創時期的元老,裁員肯定不會裁到他們頭上。原本去年還有不少技術骨幹,今年已經沒剩幾個了,問題是裁員還沒結束呢,今天小李也被裁了。”


    老板在濕毛巾上擦了擦手,看了看幾個料碗,發現香菜沒有了,便從身後架子上拿出一個大盒子開始加料:“就是那個上次和你一起來的年輕人?戴眼鏡還靦腆得不行得那個?”


    “是啊,人小李才來多久,還是帝國生物高等學院的高材生,他們辦公室的所有工作都是他在做,可今天就收到辭退通知了,也就補償給的爽快,但那一個月的工資補償還不如不給!”青年有些激動,說話的語調也變高了許多,“關鍵是頂替小李的,是那個辦公室主任的侄子,那家夥還是我的中學同學,中等學院畢業後沒考上高等學院,天天混在酒吧舞廳。”


    “做好了,來端吧。”老板平靜地說,完全沒有受到青年情緒地影響。


    青年站了起來,走到工台前端走了那碗冒著熱氣地紅湯牛肉米粉,回到了座位上一言不發,隻是猛猛地將米粉塞入自己地嘴巴。青年的眼神有點落寞,似乎剛才義憤填膺地發泄了幾句話之後便泄了氣,隻能將怨氣化作食欲,狠狠的飽餐一頓,彷佛吃下去的不是米粉,是他想要說卻沒能說下去的所有話。沒辦法,他一個普普通通的職員又能改變什麽呢?今晚過去,明天還是得乖乖地到公司去上班,他是一個有了家庭的人,對於自己地新婚妻子與尚未出世地孩子,他必須要像一個男人一樣去生活,他沒有資格去為他人出頭或者做什麽,因為他不知道是否明天就是同樣的命運等著他。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失業後長期找不到工作會怎樣,被趕去下城區嗎?那他的家庭怎麽辦?以後孩子的教育怎麽辦?中央城區的人想要去下城區容易,但一旦去了,這輩子都很難再回來。


    很快,青年吃完了這碗分量滿滿的米粉,吃的涕泗橫流,不知道是被新出鍋的紅油辣到了,還是別的原因,總之這碗米粉紅湯不知道裏麵有多少淚水。


    “老板,加的牛肉多少錢?”青年發現今天碗裏的牛肉多了不少,不好意思的問,想要把錢補給老板。


    “這都是今天賣剩下的邊角料了,該給多少給多少。”老板一邊說,一邊擦拭著工台,“你的那點錢還是省著點吧,就那三瓜兩棗不如給你老婆買點蛋糕回去。”


    青年似是還想說些什麽,但看了看自己電子錢包的餘額,算了算自己這個月還要交的房貸和其它開銷,隻能紅著臉強迫自己閉上了嘴。


    青年在向老板道謝之後,匆匆夾起公文包推開店門離開了這裏。一台摩托車出現在了店外,停在了店門口的玻璃外,這是一台傳統的摩托車,從車架上的劃痕和造型來看已經有些年頭了,不過橡膠輪胎卻是嶄新,看起來似乎才換過。車子的騎手幹淨利落的翻身下來,雙手向上抬起,脫下了看起來很厚重的頭盔。


    老板雖然年齡挺大了,但還是聽見了摩托的熄火聲,他用餘光看去,看見了一張刀刻斧削的臉,中年人留著大把的胡茬,穿著一身黑色的衝鋒衣,看起來像是一個喜歡探險的冒險者,但冒險者卻不像是這家店服務的對象,如果吃飯,中年人似乎更應該去超市買點壓縮餅幹。


    中年人推開了木門走了進來,絲毫不介意店裏蓬勃的各種蒸汽,他看了看正在忙碌的老板,似乎感到莫名的高興與輕鬆,臉上的線條從折線變成了貝塞斯線,那股冷硬的氣質也去掉了許多。


    “把櫥窗的簾子拉上,然後把打烊的牌子掛好,記得鎖門。”老板淡淡地說。


    中年人沒有說任何廢話,照著老人的要求一一去做,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來光顧的客人,反而像是一個來做工的小工。


    老板也沒閑著,他轉過身去從最高的櫃子上拿出了一個綠色的瓶子,瓶子上沒有任何標簽,隻有瓶口的封口蓋子能讓人猜測這是一種啤酒之類的東西,而且還是比較複古的那種。老人也不管是否安全,直接將這個玻璃瓶子隔著老遠朝中年人扔了過去,按照飛行軌跡來說,如果中年男子反應不過來,今晚中央城區的醫院就會多出一個腦出血的病人。


    “部長,下次能輕一點嗎?”中年人身手異常矯健,一把抓住了那瓶東西。


    “我早就不是你的部長了,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而已,每天都在等死。”


    “這是青島?”


    “不是,是烏蘇。”老板糾正,“當年龍之國獨立戰爭爆發,兩家酒廠都被同一個人買下,我後來幹脆接手了而已,你知道我一向比較飲食古東方化。”


    “今天還有啥吃的,我才從會議廳開完會出來,肚子都餓的不行了。”


    “王權,我發現你小子是越來越懶了,現在當上什麽大領導了,怎麽養成這種習慣?”老板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將兩根壓好的長麵團丟入了油鍋,“內務部那個地方可不適合懶漢待,你就沒點危機感麽?”


    “唉,別提了,我現在已經不在內務部任職了,剛才開的會就是在交接工作,明天起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了,隻不過不能出國而已。”王權歎了口氣,“現在還是覺得老部長您好,至少工作起來也有勁,內務部不會像現在這樣,每天除了扯皮就是打機鋒,說個話全都是刀子。與其跟著那些人在那兒上躥下跳,不如辭了職退休算了,隨時還能來您這兒打個牙祭,跟您聊聊天。”


    “怎麽?對內務部厭倦了?是議會把手伸進去了?”老板用修長的筷子撥弄著油鍋裏翻騰的油條,嗞嗞的聲音從不斷破碎的油泡泡中迸發出來。


    “是啊,所以我找不到理由在那兒待下去了。”王權說。


    “議會不是第一天幹這種事了,其實內務部一直都是這樣,隻是以前的你不知道而已。”老板平靜地說,“區別隻不過是台上台下而已,這麽一層遮羞布其實也沒多少意義,不過我倒是尊重你地想法。”


    “這次可能真的不太一樣,從我地觀察來看,這次地鬥爭是一場全麵的戰爭,他們都已經停不了手了。”王權將一張桌子搬到了工台附近,方便他和老部長拉塞爾離得近一些,“莫德裏奇議長還有格裏南、哈布斯堡那些個在其中都有影子。”


    工台的表麵鋪著瓷磚,煮著高湯地幾口大鍋上也有著斑駁的鏽跡,水蒸氣混合著油星扶搖而上,朦朧的氣霧後是那個身形有些消瘦的老人,身上掛著洗得發白的圍裙,在時光的洗禮中依稀還能看到老人年輕時的模樣。


    “我們這些老頭子,就該消停一些,多把機會留給年輕人。成天攥著手裏的那點東西,想要幹點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到頭來不過還是為了那一點點無聊的虛名而已。能不能在曆史上留點東西,順其自然就好,搞成現在這樣臉上也不燒的慌。”拉塞爾聞了聞鍋裏的味道,重新抓起一把泡好的豆子準備打一杯新鮮的豆漿。


    “要是他們也都像老部長您這樣想就好了。”王權抓了一碟炒豆慢慢吃起來。


    “所以你今天是來找我幹嘛的?希望我出麵幫你阻止他們?”拉塞爾按下了打磨按鍵。


    王權塞了兩顆炒豆進嘴,慢慢地咀嚼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嘴裏發出一陣陣地哢擦聲,隨後想明白了什麽似的,歎了口氣:“我確實是這麽想的,但現在我不會這麽做了。其實我自己也清楚,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事,畢竟部長您就算還在那裏,也做不到這件事,我來這裏隻是病急亂投醫而已,人在這種迷茫焦慮的狀態下確實會這樣。所以我其實隻是在給自己找心裏安慰而已。”


    “王權啊,你還是和當年一樣聰明,如果其他人能像你一樣對自己認知這麽清晰,那內務部也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拉塞爾輕笑了一聲,“不過你這話說的,倒是很不給我留麵子啊,什麽叫我就算坐在那個位置上也搞定不了這件事?”


    “我隻是實事求是而已,無論是內務部部長還是您的另外一重身份,都拗不過這幾條大腿。”王權喝著拉塞爾剛打好的鮮豆漿,皺了皺眉,往裏麵加了四、五勺白糖,然後悄悄看了看老部長的臉色,“這可是您教我的。”


    “是啊......我可拗不過這幾個老家夥。”拉塞爾把水管打開,清理起打磨機中的殘渣,心中卻不經閃過一些斷斷續續遙遠的回憶。


    帝國母星,歐琛皇城,二十七年前。


    房間被做了簡單的布置,數台不知做什麽的器械與儀器規整的擺放在房間中,旁邊站著不少醫生與護士,神色肅穆,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麽,地麵上有著不少刺眼的鮮血,沒人主動去打掃,血液被任由肆意地在地麵流動。


    “殿下。”


    “殿下。”


    “殿下。”


    突然間,所有的醫護人員與工作人員都微微的鞠躬,嘴裏都在稱呼著同一個詞語,看來是有大人物到了。


    “你們出去吧,隻留兩個人就夠了。”拉塞爾目不斜視,盯著那站成一排的小孩子們。


    “殿下,這群孩子才死了一個,人少了恐怕會威脅到您的安全。”一個主管模樣的醫務官湊到拉塞爾的身邊壓低聲音說。


    “你是覺得他們能傷到我?一群不滿七、八歲的小孩?你是看不起你們自己還是看不起帝國皇族?”拉塞爾被這番“善意”的提醒差點氣笑了。


    “那我們就先行告退了......”醫務主管見大皇子有勃然大怒的跡象,識趣的沒在繼續聒噪,朝著後麵的醫生護士使了個眼色,除了兩名護士以外全部退出了房間。


    頭頂閃耀的大燈被關掉了幾盞,房間內的幾人眼睛都好受了一些,站在那裏的孩子們都麻木地看著前方,眼中沒有絲毫神采,麵前躺著一具小男孩的屍體,屍體的脖子上插著一支鉛筆,整個房間充斥著詭異的氣息。


    “都好好檢查,誰再亂動別怪我不客氣!”拉塞爾眼神如刀,掃過這些眼神麻木的男孩女孩。


    “是他先動手的。”一個稚嫩而冷漠的聲音響起。


    顯然這個聲音出現的不是時候,畢竟拉塞爾才說了不要亂動,轉眼間就有人不當回事兒,這無異於直接抽大皇子拉塞爾-克林特的臉,畢竟按照下屬的普遍廣義理解,亂說話也是能夠屬於亂“動”的範疇的,而作為一個合格的職場人,是不會將希望寄托於上司不在意這種越界的。一旁的一名壯碩一點的護士沒有猶豫,直接舉起手,就往那個說話的小女孩的臉上扇去,從手臂帶起的勁風來看,這一掌如果打中了,小女孩就算不死也得破相。


    “不必!”拉塞爾迅速出手,擋下了護士的手。


    “對不起,殿下,屬下僭越了。”護士連忙躬身道歉退到一邊。


    拉塞爾倒沒介意,揮手示意無妨,他在說話的小女孩麵前蹲下身:“你叫什麽名字?”


    “戴安娜,戴安娜-拉娜”


    “拉娜?我印象中這個姓氏並不是什麽夠格的貴族,你是怎麽進來的?”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大叔。”小女孩漠然的說。


    “怎麽說話的?你知道你麵前的是誰?趕緊道歉!”護士有些上火,這些孩子平日裏是她們在管理,所以這些孩子衝撞大皇子也就等同於她們工作能力有問題,她可不想因此失去這份優渥的工作。


    拉塞爾倒沒有生氣,他給了護士一個眼神示意不用摻和這裏。他能成為帝國的大皇子,見識過的場麵多了去了,在這四十多年的人生中,大大小小、肮髒的、邪惡的、可怕的人或者群體他著實見過不少,這麽一個小女孩,也就不過是殺了一個同齡人,說話之間直白了一點,這可破不了他的心境。


    “你知道你們被送來這裏是要幹什麽嗎?”拉塞爾讓小女孩站出來了一點,不要妨礙到護士們對小孩們的體檢。


    “準備結婚......不久的將來。”小女孩仍然麵無表情。


    “說的不錯,所以你們應該好好準備不要給家裏添麻煩不是麽?你們的家裏把你們送來這裏,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和貴族公子們結婚,這對於你們家庭與那些貴族公子的家庭來說都是雙贏,你們能獲得富貴穩定的一生,公子們能娶到各方麵優秀的妻子,家族之間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拉塞爾笑著說,雖然他不知道小女孩能不能聽懂,“好好學習吧,你們雖然會嫁給一個陌生人,但你們已經比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幸福了。”


    “為什麽?”


    “不為什麽,因為你們享受了家族的資源,所以你們就要接受你們應盡的義務。”拉塞爾難得的很有耐心。


    帝國的家族很複雜,複雜的難以置信,相比起來,古代的那些所謂國家的家族關係簡直就是小兒科。帝國雖然奉行能力至上的原則,但並不反對貴族的存在,因為無論帝國科學家們怎麽說,基因工程的結果是不會騙人的,優秀的人與優秀的所結合誕下的後代,在巨大的樣本群中,就是普遍全麵優於普通的帝國公民,所以帝國並沒有取締這個群體。而這個群體也至今堅持著吸納更優秀的人才進行通婚的傳統,所以依據古代東西方特色的複雜影響,加之帝國權利與義務極端對等的整體社會風氣,這些下層貴族的小姐公子們,都會遴選出優秀的送入皇宮進行最優秀的教育培養。


    拉塞爾並不反對這種做法,因為對於他來說,空懸十多年了的帝皇位置終歸是他的,它既是大皇子,也是唯一的皇子。


    對於帝國的帝皇來說,隻要是對帝國有益,就不需要去過多考慮當事人的感受。


    “為什麽?”小女孩還是問,冷漠麻木的眼神直直的看著拉塞爾,“這是我們的選擇麽?”


    “選擇?”拉塞爾倒是覺得小女孩挺會說話,旁人看來毫無禮貌的小女孩此刻在他眼中反而顯得有靈魂了許多,與四周的那些孩子對比倒是鮮明,“誰又有選擇呢?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是誰做的選擇?你會問這個問題我很驚訝,不是你太蠢了,反而在我看來你很早慧,不過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但你在皇宮與學院的學習中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說罷,拉塞爾沒有再理會小女孩,他來這裏是視察工作的,正值壯年的他行程常年是擁擠不堪的,所以能耗在這裏的時間並不多,他接下來還有一場重要的會議要去參加。


    “照顧好他們,記住了,他們以後可是帝國的顯貴。”拉塞爾拍了拍護士的肩膀。這種上司的溫和親近舉動是具有很好的籠絡效果的,即使大家都知道這是客套,但大部分人還是因為上司的一點“體貼”、“信任”的小動作而感到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所以拉塞爾絲毫不吝嗇給予這位健碩的護士一個溫暖的笑臉。


    小女孩呆呆的轉過頭,看著那個高大的背影,似乎在那座背影下,潛藏著無與倫比的驚濤駭浪。


    “還有油條嗎,部長?”王權就著豆漿狼吞虎咽,快速的幹掉了三根剛出鍋的油條。


    “沒有了!”拉塞爾沒好氣的說,“你是把我當成你的私人廚子了啊,剛才你來之前,那個年輕人還在說我像他爸一樣嘮叨,現在看來我怎麽覺得我更像你爸呢?”


    “唉,部長你要真是我爸就好了,我媽也就不會寂寞了。”王權擦了擦嘴,似乎很認真的說,“您的性格應該真的挺適合我媽的。”


    “滾蛋!”拉塞爾笑罵道,“隻有掛麵了,要不要?還能給你加點鹵煮剩下的料頭。”


    “都行,我不挑食。”王權看了看那幾口翻滾著熱湯的大鍋。


    拉塞爾從抽屜中取出了僅剩的一把蕎麥掛麵扔進了清澈的骨湯鍋中,隨後用筷子慢慢翻攪著。掛麵並不是什麽難熟的食物,不像餃子那樣需要煮上十多分鍾才能煮熟,所以沒過多久,拉塞爾就將麵條用漏勺撈了起來。


    麵條這種東西,本身的食材區別幾乎很難有大的口感差異,特別是在食品工業高度發達的今天。對於一名麵條師傅來說,真正能做出水平差異的地方不在麵條本身,而在於碗中的配料,醬油多一點少一點,大蒜是生蒜還是蒜泥,這些都會使麵條變成完全不同的口味。不過對於太過了解王權的拉塞爾來說,他知道王權的口味,所以他沒有加入別的佐料,而是直接舀了一勺鹵湯進入碗裏。


    將一大碗,幾乎可以稱之為巨量的麵條端給王權,拉塞爾也脫下了身上的圍裙以及袖套,對著鏡子理了理襯衫,此刻的他似乎不再是一個廚子,而是找回了當年意氣風發的感覺,他從貨架上拿了一整箱啤酒,綠色的玻璃瓶在箱子中叮當作響,他帶著這箱烏蘇坐到了工台外的板凳上,與王權隔著桌子,靜靜的撬開了一瓶冒著氣泡的綠棒,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門外傳來滴滴答答的喇叭聲,其中混雜著不少商販的聲音,寂靜的店內隻有一老一“小”,一人豪飲著啤酒,一人埋頭吃著麵,儼然組成了一幅古代東方市井的畫麵。


    “王權啊——”拉塞爾撩了撩一頭蒼白的頭發,“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王權埋頭吃麵,突然聽到老部長這麽說,有些發懵。這並不是王權少見多怪,而是在他與拉塞爾部長認識的這些年中,還從來沒見過部長跟人講故事,在他和那些內務部的人的眼中,拉塞爾部長身上的標簽實在太過鮮明——睿智、狡猾、冷酷、幹練,這些形容強人的詞都可以套用在拉塞爾部長頭上而沒有一點違和感,但這些標簽中唯獨不包含的便有健談這一項,所以乍然聽見老部長要給自己講故事,他第一時間便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關於我為什麽會成為內務部部長的故事......”拉塞爾翹起一支腿放在板凳上,坐姿變得很豪放。從王權的視角來看,拉塞爾部長現在的表情似乎實在追憶著什麽,如果不是知道老部長從不抽煙,他一定會在這個時候識趣的遞一根香煙上去,畢竟和講故事的男人最配的,自古以來便是香煙。


    “您請。”王權坐姿變得端正了許多,為了更好的成為聽眾,他也打開了一瓶啤酒喝了起來。


    拉塞爾瞧了眼正襟危坐的王權,開始回憶:“那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了,很久很久......要從我還是皇子的時候講起。作為內務部的成員,你應該知道帝國的皇室是個什麽樣的組織,它不是一個家族,而是一個由帝國精英年輕人選拔出來的東西,而我則是那個年代的勝利者,在上一任帝皇隕落十多年之後,成功的成為了唯一的繼任者,而那時的我四十六歲。大皇子是什麽,大皇子意味著什麽,我們這些帝國最核心暴力機構的人再了解不過,曆史上帝國建國以來,大皇子無一例外都登上了那個位置,成為了帝國的帝皇,也是帝國的精神柱石。那時候的皇子評判並不會像現在這樣,不會出現如此多所謂的二皇子、三皇子之類,在遴選完後的十到二十年內,除了最優秀者之外全部淘汰,雖然很殘酷,但這就是皇室。那時的我意氣風發,整日沉浸在工作之中,心中信仰著帝國大國家主義,渾身有著一腔熱血,想要成為超越前任帝皇的那個人,想要成為照耀帝國今後七、八十年的那輪太陽。”


    “看起來您不像是那種人......”


    “你眼中看到的我可不是那時的我,人呐......是最經不起時間考驗的東西了。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我又和那時的我有多少區別呢?不過是圍棋的黑白而已,無論誰吃掉誰,最後都以占據棋盤為目標。如果我沒有遇到那個孩子,可能你現在確實會看到一個坐在帝皇皇座上的我,不過命運就是如此神奇,當你回憶它時,你會覺得一件偶然發生的事情是那麽的命中注定。”拉塞爾吐出一口濃厚的酒氣。


    “嗯?還有這種人?真是不可思議。”王權確實很意外老部長給的這個理由。


    “那是一個皇室所設立的房間,負責人是內政廳的主管,這個房間的用途也不算是個秘密,你在內務部也能很簡單的查到,隻不過可能大多數內務部的人都不關注罷了,不過那個地方也確實沒啥好關注的。帝國的中小貴族們將優秀的子女送到那裏,經過皇室的培養計劃之後,那些孩子也就擁有了更強的社會競爭力,而培養到一定程度就會由內政廳組織大貴族大家族們前來觀選,就像是拍賣行中拍賣古董財寶一樣,而被挑選上的孩子就會與看中他\/她的那個大家族的優秀孩子定下婚約,在帝國,這種婚約具有超越法律的效力,而為這種婚約提供背書的,是帝國的議會與帝皇,至於為什麽,你也能猜到。而那個孩子與我的第一次見麵就在那裏,說起來,那個孩子我第一次見麵,就在我進入房間之前殺了一個人。”拉塞爾說,“不過死的那個孩子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所以最後就以吃不了苦抑鬱自殺為由處理了。”


    “這個孩子是誰啊?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沒見貴族裏出來這麽一個狠角色啊?”


    “這個孩子是個小女孩,家族姓氏是拉娜,是個住在皇城底邊的小貴族,屬於最底層的那一類,如果不是托了哈克家的一點關係,他們連入選進入那個房間的資格都沒有。帝國的貴族真要把標準放的低一些,那算是貴族的多了去了,一個才傳承第一代的小家族根本就不算什麽。”


    “拉娜?”王權仔細想了想,就算是他這個見多識廣,經常與皇城“老爺們”打交道的內務部工作狂也沒聽說過這個姓氏,所以老部長拉塞爾說的確實是事實,這是個連內務部都懶得關心的小家族。


    “不過那個孩子的名字很有意思,比她的姓氏有意思多了,而且隻要你知道了她的名字,你一定會嚇一跳。”拉塞爾篤定地說。


    “那可不一定,我可不覺得哪個貴族能嚇到我,就算是哈布斯堡、格裏南那些也沒那個本事。”


    拉塞爾饒有興致的看著王權,緩緩的開口:“她的名字並不生僻,‘戴安娜’聽說過麽?”


    “這......?”王權有些目瞪口呆,口中的那一口啤酒差點把他噎死,“不對啊......戴安娜殿下也不太可能是小家族裏出來的吧?那是皇子啊!怎麽可能來自一個這樣的小家族?”


    “你說的對,帝國的皇子,特別是最優秀的第一順位的大皇子,從任何角度來說,都不可能是出身小家族的人,從帝國現在的生物科學以及社會學來說,這都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兩個底層人結合都有可能,但小貴族絕無可能,能這麽說,說明你上高等學院的課時沒有偷懶。”拉塞爾肯定了王權的說法,“但你有沒有想過,她的這個大皇子位置並不是選拔上去的?”


    這番話一出,王權如遭雷擊,他慣性思維的球殼被瞬間打碎,一條新的邏輯鏈條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似乎冥冥中抓住了什麽線索,卻又始終理不太清這團糅雜在一起的頭緒。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好吧,其實也不是那麽的風和日麗,畢竟那時的皇城環境沒有現在好,不過相對來說已經是難得的好天氣了。那天下午回到皇宮的我,本來是打算回房間好好休息,但我從一旁路過的醫務官口中聽到了一個消息,一個姓‘拉娜’的女孩殺人了。那個房間長期是作為我巡視工作的必經地點,所以我在一兩年間幾乎對那裏孩子的姓名都有了些印象,而我很確定,姓‘拉娜’的孩子隻有那一個。我當時的心情很差,但或許是一股情緒在驅動,我就跟了上去,最後我了解到了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說到這兒,似乎勾起了一些拉塞爾的傷感情緒,他仰頭狠狠灌了一口酒。


    王權似乎對這個事情抱有難得的興趣:“然後呢?”


    “這次與上次不一樣,上次不過是死了一個小家族的公子,所以並不算什麽難辦的事。這次她倒是捅了個大簍子,她殺誰不好,偏偏殺的是她的未婚夫,雖然離他們結婚還有幾年時間,但據我了解,那個少年似乎見到了她之後驚為天人,所以有些按捺不住體內的‘青春熱血’,想要在皇宮的樹叢中實施強奸。雖然那個死掉的可憐蟲我並不同情,畢竟是他的未婚妻誰也搶不走,為什麽非要幹這種事,不過我不得不說他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從那時就看出他的未婚妻將來是個禍國殃民的絕世美人。”


    王權雖然對這個行為不做貿然評價,但對這最後一句倒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你說她殺個誰不好,非要殺她的未婚夫。死的如果是那些男孩中地任何一個,那天突發善心的我都能有辦法去擺平後麵的家族,可為什麽就偏偏是她的未婚夫呢?”說到這兒,拉塞爾卻是笑了起來,“這算什麽?我如果要幫她,那麽就是在和議會對抗,也是在和自己的立場對抗。這樣一來,要麵對的主體就變了,事件的性質就不是簡單的案件那麽簡單,說的直白一點,這件事情的處理直接關係到議會與帝皇的公信力,所以這是一個死局。”


    “但您最後肯定還是幫了她。”王權默默喝酒。


    “你知道我那時剛剛經曆了什麽不?我的貼身護衛死了,五個人中隻活下來了一個,其它四個全沒了,其中包括了兩個我最好的朋友。他們都來自於帝國底邊的小家族,靠著勤奮努力,從帝國內務部的底層爬上來,後來因為能力優秀被調到了我的身邊,死的時候已經在我身邊拱衛了七年了。對於他們來說,身上背著家族的期望與未來,他們沒得選擇,隻能在這條道路上不管不顧的走到黑,即使終點一定是死亡,每任帝皇的護衛都逃不開這個命運,畢竟星海之間的狂熱分子太多了。”


    “但即便如此,以我對您的看法來說,這種變故不足以成為您幫助那個女孩的理由,特別是這個忙並不好幫的情況下。”


    “因為事情還沒有就此結束......你可能會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不清楚現在內務部的處長有沒有這方麵的需求,但作為未來帝皇的護衛,他們都會在入職的那天遞交一份‘遺囑’,不過我覺得,比起遺囑來說那更像是一個掛念,他們可以在任何時候申請更換、添加東西進入那個私人黑盒中。他們兩個人下葬之後,物品會被內政廳的人送去他們指定的人手中,但那天我可能是悲傷的有些上頭吧,所以我親自去送了那些東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亡行走:帝國的餘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墨獵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墨獵人並收藏死亡行走:帝國的餘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