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新鄉的,或許當他收拾好行李走上補給船的那一刻,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了吧。在補給船上,他始終低著頭,周圍的目光要將他活生生的剝皮拆骨一般。那是他的幻視,其實根本沒有人注意這個帶著不太多行李的軍士,補給船的士兵們都很忙碌,一係列複雜的工作等著他們,揣摩一個陌生軍士的心情簡直是天方夜譚,這裏是軍艦而不是戀愛咖啡館!


    克裏斯踏上新鄉土地的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無比親切的氣息。整個大自然都像是在向他招手,他肆意的吞吐著高氧的空氣,就像是在接受母親哺乳的嬰兒。


    見到父母時他還掛著笑容,不知是怎麽了,看到父母熟悉的容顏的那一刹,他就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之前醞釀好的質問,暗地裏賭咒發誓的凶狠,此刻都如同雲煙一般消散。父母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對他惡語相向,對他的歸家也沒有任何的不滿之色,那時的他想,檢察官可能是誤會他的父母了,畢竟哈克檢察官出身顯赫,在那種家庭裏可能從小很難體會到父母無私的慈愛。他如願的見到了那個兩歲大的女孩,那個檢察官口中患了嚴重軟骨症的可憐孩子,這個女孩就是他的妹妹,真正的親人。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許多,曾經的他距離父母是那麽的遙遠,而現在他就坐在圍爐旁與父母敘說著他的一切,那些戰場上的經曆,那些結識的戰友,那些軍隊生活的趣事。他以為問到撫恤金時父母就會撕下他們的偽裝,但他錯了,父母不僅同意將撫恤金退還,還在與他商量以後怎麽盡快還完銀行的欠款,希望他能多分擔一點。克裏斯很高興,高興到當著父母的麵哭了起來,那對於他來說無異於一次新生,他不怕父母找他多要錢,就算他將所有工資津貼都寄回去他都沒有怨言,他真正害怕的是父母不再是那個父母了。他們聊到很晚,相談甚歡,父母還將臨時租的小屋唯一的一張大床鋪好,為了讓他回家能睡個好覺。


    他有時在想,如果當時他不回去會怎麽樣?是不是就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這些事都早已被埋在了時光的塵埃中,令人追憶卻又無跡可尋。


    那一夜,沒有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關心發生了什麽。或許多年後的人們想要了解時,隻剩下了新鄉城消防部門的一個滅火任務記錄。知道內情的或許就隻剩下了兩人,一個他自己,一個是哈克檢察官。


    當哈克檢察官提著公文包穿著墨色的大衣來到他們家租住的小屋時,他所見到的隻有滿屋的鮮血、地上殘缺的屍體與跪在客廳中央滿身是血的克裏斯,或許還要算上一個正在裏屋睡覺的小女孩,從政務廳的資料上來看是叫諾瑪。


    “哈克先生。”克裏斯看清楚了走進來的人的麵容,“我對不起您。”


    穿著黑大衣的哈克檢察官就像是一尊高大的神像,他似乎是對滿屋的駭人景象視而不見,猶自走到跪在地上的克裏斯身邊遞上了一瓶喝了一口的純淨水:“把臉洗洗,你這副樣子讓我看的煩躁,拿出軍人的精氣神來!”言辭冷漠,卻讓此刻的克裏斯反而感到了一些溫暖。


    克裏斯將瓶子拿在手上卻沒有動,反而是帶著一點淚光看著哈克檢察官:“先生,我沒有資格待在軍隊裏,我這樣的人隻會給軍隊蒙羞。”


    “叫我長官!”哈克檢察官踢了他一腳,“你以為殺個人就要脫軍裝了?那是不是我們這些十級、十二級軍士還有將軍都該滾出軍隊?”


    “長官,您知道這不一樣。”克裏斯說完便沉默了下來。


    “你以為我為什麽這麽快就來了?為什麽不是執法隊或者軍隊的糾察部來?”哈克檢察官拿起那瓶水直接澆在了克裏斯的頭上,“我知道會發生什麽,但是我能提醒你麽?或者說提醒了你覺得有用麽?想想你從回到家開始有沒有質疑過我?”


    “我給你兩個選擇,部隊你肯定回不去了。要麽你去做雇傭兵,我認識一些朋友可以給你找個好點的路子;要麽你隱姓埋名,來我們家族做事,我可以保證給你一份不錯的薪水。但你要知道,這兩個選擇都不會是生活在陽光下,雖然我不認為你做錯了,畢竟每個人都有資格在對方要殺你時還手,即使他們是你的父母,但帝國的法律就是法律,我沒那個能力去直接抗法,所以你隻能做這樣的選擇。如果你決定好了就出來告訴我,後麵的事我會給你收尾。”


    “那我妹妹呢?”克裏斯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她會被送往帝國軍屬福利學校生活。”哈克檢察官頓了頓,補了一句,“她長大後會被告知她的父母拋棄了她,而她的哥哥死在了秘密戰線上,沒有找到屍骨也沒有烈士記錄。”


    黑色大衣籠罩的神像轉身離去,把思考的時間留給了那個迷茫的克裏斯。


    克裏斯沒有理會那些男男女女的竊竊私語,因為他們並沒有猜錯什麽,他很孤獨,他也的確算是個傷心人吧?隻是在嘈雜的環境中,一個朝他緩步走來的女子讓他有了一些別樣的興趣。


    這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子,身上穿著薄薄的沙灘裙,如果不是裏麵還有兩層,那麽女子肯定不會穿這麽透薄的衣裙。女子顯然是從海邊遊玩回來的,小腿上仍然殘存的細小鹽漬便暴露了女子的行蹤,雖然不知道女子的具體年齡,但在克裏斯看來顯然不會超出三十歲,以他毒辣的眼光和經驗,女人可以通過化妝整容等手段改變容貌,卻無法用任何手段改變身上的那股氣質,那與任何東西都無關,那是時間在人身上刻下的印記,男人中的老饕隻需輕輕一嗅便足以給出答案。


    不過女子看起來目的性很強,無論是路線還是其它的感覺都是直衝自己而來,不知為何,女子給克裏斯帶來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壓迫感,似乎酒吧內的空氣隨著女子的走動都在不停的壓向自己。以他敏感的第六感,往往讓他產生這種感覺的人都不是那麽的簡單,比如說回憶中的哈克檢察官、帝國海軍的將軍們,或者是......端點星那個傳奇一般的女子。出於對自己本能的信任,克裏斯表麵沒有變化,身體卻漸漸緊繃,戒備著那個女子。


    “你好,克裏斯。”女子沒有征詢他的同意,直接坐在了卡座的對麵。


    克裏斯的鼻子動了動,他在這個女子的身上沒有問到任何比較明顯的味道。在他的嗅覺反饋裏,隻有海水的鹹濕、城市的灰塵以及淡淡的尼基塔葛葉香,常年積累的偵察知識在幫助他分析著眼前女子的身份。第一個味道並不奇怪,他一眼就能看出女子去過海邊,甚至還知道就是今天下午;第二個味道則比較奇怪,雅克城是一個很幹淨的城市,一個城市的居民身上的平均靜電灰塵吸附量其實並不取決於“衛”,而是取決於“環”,盡管這很反直覺,但事實確實如此,所以對於沒有大量工業產業的雅克城來說,這種能夠被鼻子分辨出來級別的灰塵味是很不尋常的,那麽唯一可能的解釋,則是女子所乘坐的交通工具會造成相對極大的揚塵;第三點克裏斯則並不那麽關心,因為葛葉香並不算是準確的描述,有許多香水成分都與這種中性植物相接近,所以並不能判斷多少身份信息,最多說明女子並不是一個非常開放的浪蕩女人。


    “哦?是誰告訴您我叫克裏斯的?”克裏斯沒有輕易承認,隻是不鹹不淡的試探。


    “裏奧。”女子倒是沒有太多廢話,“裏奧-哈克,你的老朋友。”


    女子這話出來,克裏斯也就明白了,畢竟他幾天前才跟那個情報販子做過一筆交易。他給裏奧留下聯係方式也不過是因為想要做一些生意,所以希望這些情報商人能給拉幾個客戶。


    “請問閣下是有什麽事情麽?我想閣下能找到我,想必也是明白我是做什麽的吧?”克裏斯抄過一個幹淨的酒杯,倒滿了一杯龍舌蘭炸彈推了過去。


    “有一筆大生意你接麽?”女子說。


    “什麽大生意?”克裏斯打量了一下女子,沒有從神色上看出什麽,“我可是見過不少大世麵的,這位女士您有什麽不妨直說,說不定您的大事我很輕鬆就能搞定呢?”


    大生意算是什麽奇怪的形容?克裏斯在灰暗的地帶混跡多年,從來還沒有人敢開口就說自己是做大生意的,換句話說,如果是大生意那麽為什麽還要找他?不同級別的生意就應該找不同級別能力的辦事人,而一個人如果有能力保證一筆生意的成功率,那麽這筆生意對於這個人也絕對談不上所謂的“大”。


    從眼前女子的穿著氣質上來看,克裏斯不太好說她是白道還是黑道上的人,而對於他來講,灰道混得好的人是很吃香,畢竟兩邊都能有點關係人脈,但往往灰道的人是掏不出來什麽大項目的。


    “不知道你怎麽看端點星域如今的實力?”女子突然聊起了一個無厘頭的話題。


    “實力?你是指的什麽?”


    “經濟、軍事以及其它任何方麵,隻要你想得到那就可以聊聊。”


    這番對話讓克裏斯感覺自己突然很是幼稚,女子的邏輯出發點與他所設想的完全不一樣,既然是來談生意的,難道不應該是談論交易的內容,試探市場的行情與價格或者聊聊如何規避風險麽?一個通過情報販子找到自己的人這麽關心地方政府的事幹什麽?


    “我認為都很好,端點星位列帝國經濟發展指數的第四名,軍事上的話聽說第四十九艦隊也會進駐這裏,治安啊以及娛樂文化產業都很全麵。”


    “嗬嗬,就沒有其它的了麽?”女子笑了笑,似乎確實是發自內心的,“比如說缺點之類?”


    “有麽?......我倒是確實覺得沒多少缺點了,可能在整個帝國中確實還找不到這麽適合生活的星球,如果要說的話,端點星域的一些工廠再搬走一些自然還會更好一些。”


    這種對話簡直是糟透了,非要類比一下的話,克裏斯感覺就像是十多年前在海軍裏向議會裏來的參觀的參議作工作介紹,那簡直是一段極其糟糕的體驗。他在灰暗中與人對話自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聊天模式,而這個女子給他的感覺就像是每一句話都讓他回答的很別扭,什麽叫做端點星域的優點與缺點?如果這麽關心這些政治經濟話題,為什麽不去找一些智庫機構?他遇到這種問題他又能怎麽回答?不停的秀著自己那些個人理解還是幹巴巴的說些擱這擱這的廢話?


    “你真的覺得工廠應該再搬走一些麽?”


    “我想應該是的,大家不都想要更舒適的環境麽?那種有各種汙染的東西放到偏遠星球去不就好了。”


    “可如果我說恰恰應該相反呢?”女子淡淡說。


    克裏斯突然愣住了,他覺得女子說的話並不會是一些玩笑話,因為無論是女子的嚴肅神情還是別的,都體現出了這句話並非調笑。但他似乎還是沒有理解到女子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克裏斯謹慎的盯著對方。


    “對,我要談的生意就是這個。”


    “這種事情你不應該找我。”克裏斯搖了搖頭,“招商引資的事情你應該去總督府,我再有能耐也就隻能拉來一些中小企業罷了,如果你們是雅克城政務廳的人就離開吧,這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們。”


    他有些煩躁,這個女子說的這些東西根本就與他沒什麽關係,如果他有那個人脈資源的話,還犯得著在這裏開個小酒吧麽?本來以為能賺一筆不錯的傭金,結果到頭來是遇到個無頭蒼蠅似的傻白甜。


    “克裏斯,我們並不是需要你去拉攏誰,我們隻是看中了你的資質而已,畢竟我們真正要你做的其實是你的老本行。”


    “我以前不過是一個包工頭而已,難不成你們需要我去找人給你們修房子?”


    “不,你的老本行應該是白手套才對,隻是如今哈克家沒有再給你安排點任務罷了。”女子無奈的說。


    這是克裏斯第一次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女子的話。本來他應該裝傻,但眼前的女子看起來似乎對他很是了解,他猶豫了,他不知道是否應該跟女子繼續聊下去,因為這個消息顯然不可能是那個裏奧告訴她的,因為裏奧隻是出身於哈克家最邊緣的小人物,所以沒有資格知道克裏斯深層的身份。


    “你們?”隔了許久,克裏斯憋了一句話出來,他似有似無的感覺抓住了什麽。


    “是的,我們。”女子嫣然一笑,那種溫柔的神色與她幹練的作風很有些違和,“我叫櫻,總督府近衛隊隊長,我想你還是有必要知道我是誰,這樣跟你聊天應該會輕鬆一些。”


    克裏斯的心中似是被一道雷霆擊中,似乎內心除了苦笑再沒有別的情緒。他不認識櫻,但他知道什麽是總督府,什麽是總督府近衛隊。隻是他沒想到,他才來到這裏沒幾天,這塊地盤上的統治者、這片星域的無冕之王就找到了他的頭上來,或許他都在問自己,自己一個為哈克家打工的白手套有那麽大麵子麽?


    不過這些都沒意義了,如果這個叫櫻的女子所說屬實的話,那麽她們所代表的幕後人就再顯而易見不過了,而在那個人的麵前,自己可以說是沒有什麽反抗能力的,與其說是談筆生意,不如說是自己單方麵被脅迫。


    “說吧,你們想要我做什麽。”克裏斯說。


    “幫我們買點東西,或者說弄一些東西,當然,所有的錢我們都會出。”櫻用著比較概括性的措辭。


    相比起來,櫻是對克裏斯的態度還算滿意的,至少比起那個油鹽不進的裏奧要好得多。櫻不喜歡跟傻子說話,每跟傻子多聊一分鍾她都感覺是天大的損失。對於她們這種級別的合作者,也可以說是甲方,真正聰明的人不應該說出向她們要求多少報酬這種話,因為其實在她們提出的東西裏就已經隱藏了許多值錢的隱形報酬,這些報酬的價值取決於合作者自身的智慧,而不會利用甚至看不出來的人,自然也沒那個資格與她們聊下去。


    “說說看吧,你們要買的東西一定不是什麽尋常的物事,更何況還要假我之手。”克裏斯保持著清醒與冷靜。


    “鐵,大量的壓縮碳,以及太金。”櫻認真的想了想,“你還需要讓幾家商業船企來這裏建點造船廠。”


    克裏斯似乎明白了,看起來似乎端點星域的總督府想要摻和工業製造領域的大宗商品貿易。但這件事看起來很簡單,實際上卻並不是那麽的單純,克裏斯為哈克家做了這麽多年的白手套,要說他還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小子那純屬胡說,因此他是對端點星域的經濟是有了解的。鐵這個門類的所有礦石對於端點星來說都是不缺的,所以端點星域常年是礦石的淨出口大賣家,而壓縮碳克裏斯也不算陌生,那是帝國的第三等級戰略資源,尚屬可以正常商業買賣的範疇,隻是這東西目前隻在有黑洞的星係出產,所以市場上關於壓縮碳的每一筆大額期貨交易都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畢竟壓縮碳是太空艦船各等級鋼材與合金必不可少的煉製原料,說是海軍與星際貿易的母親也不為過。


    那為什麽克林特總督會讓自己秘密購買這些東西呢?克裏斯的腦袋裏似乎暫時找不到答案,因為這並不算合理。商業船企就算來到這裏開設造船廠,如果隻是建造商船與工業艦參與星際商船訂單競爭,那麽根本用不了那麽多資源,就算再加上建造一支帝國標準的艦隊,端點星域的那兩個礦業星係也綽綽有餘,根本無需購買。


    “我能問個問題麽?”克裏斯緩緩說。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那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我覺得對於你來說這種事也並不重要對麽?”櫻搖了搖頭,並不打算解釋什麽。


    克裏斯閉上了嘴,但其實他的心中早有了一些想法,櫻的拒絕回答其實算是變相加強了他對那些荒誕想法的置信度。


    是什麽情況需要如此多的鐵與壓縮碳,克裏斯出身海軍,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兩樣東西如果大量消耗意味著什麽。戰爭,大規模的戰爭!隻有大規模的戰爭需要源源不斷的造艦資源,那是一個無底洞,這個窟窿的深淺隻取決於戰爭持續的時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不需要任何人告訴他也可以大致清楚這場危機的大小,因為人的嘴裏可以說出謊言,但冰冷的鐵礦石與壓縮碳不會。


    “太金是什麽?”克裏斯又問。


    “是一種稀有物質,你聽說過太金戰甲麽?”櫻的手指沿著杯口滑了一圈,“那東西就是太金製成的產物,也是帝國的秘密武器之一。”


    “倒是有所耳聞,但照你這麽說,這種東西恐怕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搞到。”克裏斯的眉頭皺起,“黑市再怎麽神奇,也有無法做到的事,帝國的黑市算是沒那麽強的一個,所以這個東西我無法保證什麽,這不是錢的問題。”


    “這個無所謂,太金不是你工作的重點,那種東西我們知道屬於什麽範疇。”櫻說。


    她並不關心這個所謂太金這種物質,根據黑影的情報來看,太金戰甲確實很強大,強大到讓人絕望,但戰甲並非無敵的,即使是太金這種強作用力凝聚物質,在許多安裝在巨艦上的重型武器麵前也是不堪一擊。她隻關心戴安娜殿下交代的硬性要求,就是關於造船廠的事宜,看似她始終在強調礦物,實際上排在第二的船企才是她們最大的目標。


    “如果哈克家有人來找我該怎麽辦?不論怎樣就像你們所了解的,我是哈克家的白手套,哈克家是不太可能讓我歇太長時間的,這不是我自誇,而是我對於自己在這個序列中的客觀認知,我不認為哈克家現在能找到一個比我優秀的人。而對於我來說,雖然克林特總督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但如果那一天到來,我還是會選擇為哈克家服務。”克裏斯如實的說出了這個避不開的問題,如果對方無法解決,那麽前麵討論的都是空話而已。


    “你就對哈克家這麽死心塌地?”櫻笑盈盈的看著對麵坐著的男人,“他們給你開的什麽條件說來聽聽?”


    “沒有條件,那是我欠他們的。”克裏斯似乎不想多聊這個話題。


    “好吧,不過哈克家那邊我們會去搞定的,你隻需要做好你該做的就行了。”


    “你們的協助呢?”克裏斯說,“你們如果不提供一些協助,我能給你們弄到的東西是極其有限的。”


    克裏斯倒不是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但是對方要求的量一定是非常巨大的,他雖然為哈克家工作,但嚴格來說,在小問題上他可以狐假虎威一下,遇到這種級別的大問題他搬哈克家出來一點用都沒有。帝國的礦業是誰在把持?星海資本們、帝國議會還有礦業聯合體這三家,其中帝國議會與星海資本們都占大概百分之二十左右,礦業聯合體占有剩下百分之六十的開采權,以帝國的體製來說,其實礦業聯合體遇到一些原則性問題時也必須按照議會指示行動。他畢竟不是哈克家的家主,所以讓他獨自去跟三家中任意一家談判,他很有可能連門都進不去。


    “這就是我們的協助。”櫻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拿出一個信息板放在了桌上,“這是你的新身份,你可以用這個身份去任何地方。”


    克裏斯接過了那塊不算大的信息板,看著藍色麵板上的那個名字沒來由的有些感傷。他想起了那個黑色大衣下的身影給他說的話,哈克檢察官說他一輩子都不能再擁有正常的人生,那是他付出的代價,為自己不幸的人生付出的代價。對於他來說,這些年的生活像是一隻趴在曇花上的蟲子,見不到早晨的太陽,也望不見清冷的月色,隻有無盡的灰色彌漫在生活中。他幻想過如果自己當時沒有反抗會怎麽樣,父母會放過他麽?會不會最後不忍下手饒他一命?克裏斯覺得他的童年就像一場夢,美得冒泡卻隻剩下了一些朦朧的虛影。從客觀結果上來說,如果諾瑪沒有出生,他們家或許就不會欠債,或許父母也不會變成那樣,但命運的車轍已經走遠,人無法回到過去改變什麽,所以他也不恨諾瑪,因為她的降生本來也由不得她來做選擇。


    在那場席卷下城區的暴雨裏,他對王權說過,他是一個幽靈,一個真正的幽靈。但他知道,他還有個妹妹,盡管他並不算一個哥哥......但那就是他的親人,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印記了......


    “你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櫻觀察到了克裏斯眼中閃過的那一絲哀傷,“這是殿下對你的評價。”


    “過獎了,克林特總督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克裏斯不著痕跡的埋藏起了一切思緒,“我隻是在想我該怎麽扮演好這個角色而已,畢竟做一個集團的董事我可沒有經驗,更別提是這麽大的集團。”


    “給你錄入的信息是一個白手起家的星際商人,現在是淡水河穀的一個董事,你名下有一個掛靠的子公司叫諾德林礦業,我們以帝國開發銀行給你提供保單,額度池給你劃了三千億克姆,但是你每次的交易都必須由保人給你授權,開發銀行那邊的保人是淡水河穀的董事長,也就是耶倫財務官,我想這些應該是夠你用了,希望你不要讓殿下失望。”櫻知道克裏斯並沒有多看幾眼,所以還是耐心解釋了一番。


    “嗬嗬......”克裏斯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原來淡水河穀已經到了克林特總督手上了,看來外界的一些消息不太準確啊。”


    “你倒不用想太多,隨著事情的發展,許多人都會知道更多的事情的,這是無法避免的。”


    櫻的話語間似乎沒有把克裏斯的試探當回事,直接很大方的承認了這件事。她也問過殿下同樣的問題,而戴安娜就是這般回答她的,說與其等到不得不暴露,不如現在利用起來這些力量獲得更多的戰略利益。


    克裏斯有些感到不適,他突然有些意識到,自己在對方的麵前彷佛是赤身裸體,就像是一個嬰兒被接生的醫生抱著一樣,他的每個想法似乎都被輕易看穿,這種沒有秘密的感覺是很讓人抓狂扭曲的。


    “不用想太多就行,我其實對這些也沒有多大興趣。”克裏斯說。


    “克裏斯,哦!不,現在應該稱呼為克裏先生。”櫻將一片檸檬扔進了酒杯,“你能說說看你的計劃麽?”


    此時酒吧內已經進入了夜的後半場,四處走動的人群漸漸向裏進去了許多,而卡座的周圍也就變得冷清起來。雅克城為了照顧一些商業公寓的居民,要求這些後半夜還要放肆嗨動的人都要挪一挪地方,所以這個時候,那些男男女女都去地下室去了。在這樣的環境下,克裏斯肯定是沒什麽擔憂的,畢竟這裏是他的主場;櫻則是充分相信一號與二號的水平,所以也不擔心談話被人竊聽。


    “大致的計劃,比如說一些可能的行程。”見克裏斯沒出聲,櫻說道,“畢竟你知道的,我還想是需要帶一些東西回去交差的,如果隻有你願意合作的消息,那麽我覺殿下可能會有些意見呢。”


    “第一站去歐琛怎麽樣?礦業聯合體的大多數總部都在那兒,我想這還是比較重要的。”克裏斯深思熟慮後,還是認為要回到那裏去,雖然他覺得風險有點高。


    似乎是看出了克裏斯的顧慮,櫻笑了笑:“你要相信我們給你準備的身份。這個身份的一切都是經得起推敲的,隻要你不自己作死,那麽就算有人認出你來也無可奈何,畢竟長得像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帝國這麽多人口,有人長得一模一樣也是出現過這種情況的,雖然不太多就是了。”


    “那就好,我會按照你們的要求去做的,希望你們的幫助是能夠靠得住的吧。”克裏斯按下了心中不停湧動的不適感。


    “好了克裏先生,咱們就此別過,以後你有任何問題就用那個信息板聯係我們,當然,以後與你溝通的是耶倫,祝你好運吧。”在克裏斯的注視下,櫻撚起一旁盒子裏的一小撮玫瑰鹽,輕輕的沿著杯口劃了一圈鹽漬,然後將其一飲而盡,朝著克裏斯展示了一下杯底便將杯子倒扣在桌子上,隨後施施然離開了這裏。


    空氣中彌漫著那股葛葉的氣味,女子來的時候還沒覺得,此時一走,克裏斯便覺得這股氣息頗有些“豔壓群芳”的姿態。這種味道是介於煙葉與茶葉間的味道,就像是兩者的私生子似的,克裏斯很少見到有女人身上帶有這種香味,畢竟不論怎樣,喜歡淡雅或者濃鬱的女性還是居多。這種味道細細品來很是讓人著迷,他從未見過市場上有過這種類型的香水或者香薰,但他確實一見如故的喜歡上了這種味道,從這種味道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沉重的東西,也感受到了一些飛揚的滋味。


    “真是群怪人。”克裏斯怔怔的發了一會兒呆,嘴裏最後蹦出這麽一句話。


    他看著眼前的那塊信息板,那塊散發著淡淡藍光的晶麵無時不刻在提醒著他,自己已經進入了一個舞會,而舞會邀請了誰,每個人都戴著假麵看不真切。克裏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見過克林特總督,所以他並不知道這位年紀不大的傳奇女性是怎樣聚焦到自己的。他真切的感受到,從這一刻開始,帝國平靜的表麵下的一些東西動了起來,他們現在還遮遮掩掩,但獠牙已經伸出了隱蔽的帷幕,不久之後就會徹底展現在世人麵前。


    他能做什麽?他不知道,但既然有人將權力交到了他手中,在這命運的洪流中,他便有了做出選擇的資格,那個身份不隻是一個虛假的偽裝,也是舞會的入場券。


    克裏斯一口將杯中的酒液飲盡,他沒有學著那個名叫櫻的女子那般,抹鹽而後擠入檸檬,他不喜歡那麽繁瑣的東西,那是老套而傳統的,現在他恰恰要脫離這個規束。克裏斯站了起來朝酒吧外走去,在這深沉的夜色中,他要去見一些與他一樣在“失眠”的人。做一個公司的老板需要注意什麽?克裏斯不知道,也沒有經驗,但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不一定什麽都需要自己知道,灰色的產業有很多,而谘詢公司與大多數的智庫便是其中之一。


    “殿下,克裏斯已經接受了我們提供的工作。”櫻站在一棟大廈的樓頂,手握著一塊信息板。


    “櫻,那不叫工作,那是合作。”


    “可是我看不到他有什麽特殊的才能,但就如殿下您所說的,他確實是個有點意思的人。”


    “你會慢慢發現的,每個人最有意思的地方都藏在內心的深處。”


    “我看得出來,他似乎對哈克家很是忠誠,而且他說他欠著哈克家什麽。”櫻的語氣有些微微的擔憂之意。


    “你覺得如果我們與哈克家出現了分歧,他會站在哪邊?”


    “哈克家。”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對於戴安娜的問題,櫻向來都回答的很謹慎,每個答案的背後必須要有一套足以支撐這個結論的論據與邏輯。這個問題也不例外,她沒有過多思考的原因很簡單,她實在想不出克裏斯有什麽理由站在她們這一邊,至少從她與克裏斯的接觸來看一定是這樣的。


    “他不會站在任何一邊。”戴安娜的聲音幽幽傳來,“我從哈克家拿到了一些關於他的資料,所以我能看到他的內心。這個人的心中早已千瘡百孔,他在心靈的荒原上漫無目的的奔跑,就像是一個迷茫的浪人。”


    如果克裏斯聽到這些話,想必會非常不認同戴安娜對他的看法,但如果是哈克檢察官還在世聽到這些評價,想必會認為戴安娜不愧是帝國少有的天才人物,一針見血的指出了藏在克裏斯心底,或許連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那個自我。


    “早點回來吧,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戴安娜突然說,“那邊的事情交給耶倫就行了。”


    “是!殿下!”櫻隨即結束了通訊,走上了一旁停機坪中早已發動待機的運輸機,艙門關閉後,一行三人朝著夜空雲層之上飛去。


    戴安娜坐在總督府的陽台上,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在黑夜中不斷閃爍,附近傳來的烏鴉叫聲此起彼伏,她的心中似乎有些感觸,似乎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悠閑過了。


    這些年她做了許多事,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事。她的心很累,但那種累並不會對她造成多少困擾,因為那是她自找的。她明白,一個人若想背負什麽沉重的東西,那麽一定有著什麽在支撐著,無論是什麽情緒,隻要能夠具象的表現,那麽就有著一定的力量。克裏斯和她本質上有什麽不同麽?他們的心裏都藏著一隻惡鬼,遲早有一天他們會被惡鬼吃掉,這是他們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注定了的。帝國的人們都表現的無比平靜,生活中也看不出什麽不正常的地方,但那些惡鬼出籠之時,這一切就會像鏡花水月似的破碎,那時隻會剩下無盡的哭嚎與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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