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的聲音漸低漸沉,隱隱帶著一點兒顫音。


    他多少察覺到了一絲什麽,尤其是陳勇的反應,讓老師傅幾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多……多少?”


    陳勇艱難轉頭,看向老師傅,猶豫了一下,伸出五指。


    老師傅大怒,一巴掌甩來,那看似昂貴的紅色玉質如意脫手摔在地上,一摔即碎,露出裏麵辨不清是何材質的透明膠質物,已可見是造假無疑。


    陳勇捂著臉,搖著頭,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老師傅怒極而笑,道:“平日裏跟你怎麽說來著?讓你好好學,好好看,這一行水深得很,你要學的東西多得很,永遠都學不完,可你呢?我聲聲告誡,你可有聽進去十之一二?你不知道?你還有臉說你不知道?幹這一行的,一旦說出這句話,也就完了!完了!你知道嗎?”


    陳勇哭喪著臉跪在地上,低低啜泣,卻說不出話來。


    “你……你……真……真是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老師傅氣得很了,身體顫抖,恨不得狠狠鞭打陳勇,可看著這個幾乎可以說是被他帶大的年輕人,被他一路教過來的臭小子,他滿滿的氣突然就泄了。


    他突然間喪氣無比,俯身將碎了的假如意掃起,與一幹廢物一同倒在一個鐵桶之中。


    “師……師傅……”


    陳勇沙啞著聲音喚了聲,這東西是證物,這麽草率就收拾了,他覺得不好。


    “追不回來了,人家有備而來,你想怎麽抓?而且當鋪之活計,做的就是當時的買賣,接手了買賣就成了,虧的賺的都得自負,尤其是作為掌眼的,看對了眼還好,當鋪有得賺你就有得賺,看走了眼,當鋪不能虧,須得從你的家當裏舍了些來填,而且往後名聲……嗬嗬,以後你也別叫我師傅了,我當不了你師傅。”


    陳勇一怔,連忙跪行至前,拉住老師傅衣角,哭求道:“師傅……師傅你想趕我走?你……你不能趕我走啊,你要是不管我了,我以後怎麽辦?我……我可是你帶大的!”


    老師傅像在一瞬間老了許多,對陳勇道:“不僅你要走,我也要走,這事瞞不了誰,總得給個交代,這個交代你給不了,隻能我給,我教不好你,是我的錯,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也沒幾年好活的了,你的路可還長。”


    用力一甩,將陳勇的手甩開,老師傅顫顫巍巍走了進去。


    陳勇哭求無果,左看看,右看看,知是無人來了,這當鋪裏這時間也就他與老師傅兩人。


    雙手緊握,他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不聽老師傅的勸,如果他練好學好,根本不會被騙。


    同時他也很害怕,如果從這裏被攆出去,讓他以後怎麽辦?


    他沒有什麽本領,硬要說有什麽一技之長的話,也就跟隨老師傅這些年學來的一些掌眼的本事,在當鋪裏討個活計什麽的是沒問題,可是正如他之前所說,誰都知道他是老師傅的徒弟,可是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因為沒人在意。


    如今老師傅說他也要走,而且是因為掌眼出錯引咎離開,名聲也就毀了。


    試問連老師傅這等經驗豐富的人都看走了眼,老師傅的徒弟又能好到哪裏去?又有誰敢要他?


    咬著牙,陳勇心頭滿是不安,也滿是不甘,對那個中年男人,他恨不能將其撕咬個粉碎,連肉帶骨都往肚子裏咽去。


    突然又聽到腳步聲,緩慢而沉重,越來越近。


    應是老師傅從裏間走出來了。


    陳勇眼中露出希望,可是緊接著又複絕望,相處多年,他對老師傅十分了解,就像老師傅也了解他一樣,他知道老師傅這一出來,不可能改變主意,反而會更加堅定地趕自己出去。


    這大晚上的……


    陳勇眼中露出仇恨光芒,翻身而起,拉開當鋪的錢櫃,隨手一抓一把銀兩,然後跑了出去。


    老師傅走出來,沒有看到陳勇,先是一怔,黯然垂目,緊接著想到什麽,又是一驚,連忙看向錢櫃。


    隻見那錢櫃被拉開,裏麵被攪亂,幾乎空蕩蕩。


    他頓時都明白了,臉色灰敗蒼白,身子搖搖欲墜,捂著嘴巴連連咳嗽著,越咳越狠,仿佛要將他的心都給咳出來,身子一佝僂,倒了下去。


    陳勇搶了當鋪的錢,在大街上拚命跑。


    他不敢停,在這一帶混得熟了,隻需一個照麵便會被人認出。


    老師傅不會為他兜鍋了,他心知肚明,自己又做了這等事,老師傅親自將他打殺了都算是輕的,怎麽可能還會幫他說話?


    不消多久,有關於他掌眼無能、偷搶拐騙的事情便會鬧得沸沸揚揚,他得趁著現在無人在意,能跑多遠是多遠,隻是希望老師傅年紀已大,腿腳不利索,動作能慢一分是一分。


    他卻不知道,此時老師傅已經倒下,再也站不起來了。


    陳勇逃到臨鎮歇腳,不知該往哪去,便在那裏落腳一段時間,深居淺出。


    時日一長,漸覺奇怪,因為始終無人尋他,更沒有官府通緝文書。


    越想越覺得不對,難道老師傅沒有告發他?


    以他對老師傅的了解,那老家夥雖不說不近人情,可也嫉惡如仇,應該不可能心軟才對。


    雖然擔心自己的安全,可同樣按捺不住心頭好奇,實在是有些事情不弄個清楚明白,實在於心難安,他喬裝一番,又趕了回去。


    雖然過去一段時間了,可是有些事情很容易打聽,陳勇很快便得知消息,那家當鋪遭賊了。


    損失了一筆錢銀不說,掌眼的那位老師傅也被害死了。


    聽到老師傅已死,陳勇說不出心頭感覺,說不出是不是傷心難過,卻是隱隱鬆了一口氣,下意識裏覺得暫時可以將自己的安危放下了。


    他到河邊滾了一身泥,又衝著某塊大石用力撞了幾下,鼻青臉腫地跑回當鋪。


    當鋪的老人認出他來,連忙拉來了詢問。


    畢竟老師傅是遇害而死,而陳勇又不見了蹤影,難免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陳勇隻說受歹徒脅迫,之後歹徒被仇家尋來,他才逃了出來,至於歹徒如何了,他卻是一問三不知了。


    人回來了總是好的,見他身上處處掛彩,想來所言不虛,加上當鋪正缺人手,有個熟人幫忙總好過找個生人平添堤防,陳勇便被留了下來。


    畢竟跟隨老師傅學過一段時間,哪怕本事差了許多,在一些地方總有些獨到見解,顯出本領眼力,陳勇很快便成為當鋪掌眼的,與這裏一位掌櫃共同管理當鋪。


    可能是因為老師傅的死,加上當鋪曾經的遭遇,陳勇這一回來名聲傳得很快,恭維他的人不少,當鋪的生意紅火了許多。


    眼看著似乎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但陳勇心頭始終有根刺,他念念不忘老師傅的死。


    “如果不是那個歹人,師傅他根本不用死!”


    陳勇人前人後總是這樣咬牙切齒,咒罵那個所謂歹人,越說他心頭越見憤慨,甚至生起了為老師傅報仇的念頭。


    要為老師傅報仇,自然需要找到那個人,陳勇恨不得將那人碎屍萬段。


    老師傅的死總歸是他心裏的一根刺,刺得他心慌,總想拔掉。


    而且在陳勇看來,那個中年男人是一個威脅,他得找到對方解決了這個隱患才行,要不然某一天那個人出現,他的那些謊話會被揭穿,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付諸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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