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大哥露出疑惑的神色,便解釋道:“我想著給承宗做一副厚實點的棺材,這天兒這麽冷,躺在裏麵,好歹也能暖和些……”


    一句話,引得大伯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家裏的銀錢,都拿了出來娶兒媳婦,大兒子這事兒出得突然,家裏一點準備都沒有,可能連場法事都做不成。


    難得老二這麽有心,能讓兒子躺在厚實的棺材裏入土,可能是他這個父親,現階段唯一能為大兒子做的了。


    許是哭得太過,沒過多久,嚎了幾聲的方老婆子,又暈厥了過去。


    劉氏和三嬸,兩個姑姑也急忙上前,七手八腳地把人又抬進了房裏。


    剛把她抬進去,那邊的大伯娘又醒來了,新一輪的淒厲哭喊聲,再次響起……


    幾個舅母離得遠遠的,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打發娃子去叫自家男人,讓他們趕緊回家。


    那嫌棄的姿態,仿佛怕沾染上啥晦氣似的。


    不一會兒,那二十幾口,就呼啦啦地全走掉了,連回禮都沒要。


    步履蹣跚的阿婆,絲毫不顧及院裏那個哭得死去活來的大女兒,在自家兩個大孫子的攙扶下,兩條腿兒蹬得老快了。


    大堂姐的娃子許是害怕,“哇哇”地大哭起來。


    大伯看得心煩氣躁,揮了揮手,讓大女兒一家趕緊回去。


    大堂姐放心不下幾乎要背過氣去的阿娘,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讓自家男人帶著娃子回去了,她自個兒留了下來。


    她不走,二堂姐也沒走,不過,也打發自家男人回去了。


    美其名曰,讓男人回去告知家裏一聲,別讓公婆擔心。


    方正田的速度很快,天黑前,就把棺材做好了,當晚就將方承宗入了棺。


    晚飯後,大伯兩口子,當著二房三房、兩個姑姑和兩個堂姐的麵,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大伯娘要請道士過來做法事,說方承宗沒後代上墳燒紙,現在最起碼也要幫著超度一下,讓他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銀子呢?為著給他娶媳婦兒,整個家差不多都搬空了。”


    大伯理智一些,看了眼剩下幾個不諳世事的兒子,拒絕了。


    大伯娘把眼淚一擦,抬手就朝桌子重重上拍,“沒銀子就去借!老二和老三那兒,還有兩個妹妹,一人幫著湊一點,大不了以後咱慢慢還。”


    說完,就眨巴著淚眼,一臉希冀地看著桌上坐著的眾人。


    “今兒一天都在這頭,洗澡水也還沒燒,幾個娃子一到時辰就得犯困,沒啥事的話,我們就先回那頭了……”


    三嬸像隻泥鰍,兩口子出力幫忙,帶上幾個娃子在這邊混頓飽飯,她自然願意。


    但出錢,她是一文也不可能掏。


    一聽大嫂說要借銀子,一手拉一個娃子,就出了大房的門。


    方老三急吼吼地跟了上去。


    劉氏也不想借。


    這會兒,他們欠著小女兒的十兩銀子,都沒還。


    再說了,大房一年到頭也沒啥進項,做場法事,少說也得三四兩。


    更別說還有一個老婆子,光今兒一天就撅過去七八回,一滴水一粒米都沒進肚子,昏睡的時間還一次比一次長……


    說句不好聽的,這寒冬臘月的天兒,也不知她還能熬多久?


    萬一倒下來,再辦一場,沒個五六年,他們大房根本翻不了身。


    可再過五六年,他們底下的那幾個小子,又得開始娶媳婦兒了。


    這銀子,一旦借出去,這輩子可能都還不上,沒得還要結仇。


    回想當年,他們二房那麽困難,長房也沒說幫著搭把手。


    這會兒,讓她幫著裏裏外外做些活計,她幫也就幫了。


    但借銀子這事兒,沒得談。


    她抿了抿嘴唇,正打算開口,把自家的困難拿出來說,就感覺到方正田在桌下輕輕踢了她一腳,轉過頭一看,便看到男人朝她微搖了搖頭。


    兩口子心有靈犀,都想一塊兒去了。


    方正田還怕媳婦兒同情大嫂,腦子一熱就答應下來了呢。


    畢竟大嫂剛沒了兒子,自家媳婦兒又是個看重兒子的,心腸還軟。


    萬一她以己度人,同情大嫂悲慘的遭遇,嘴巴一鬆應下了這事兒,等過後躺床上想想,隻怕得懊悔死。


    大房和兩個姑姑之間,相處得還算不錯。


    每年年節回來,麵上都客客氣氣的,吃完那頓中午飯,回禮和打發小娃子的銀錢,大伯娘也從來沒小氣過。


    兩姐妹對視一眼,答應可以共同湊一兩銀子出來。


    大堂姐和二堂姐二人,麵麵相覷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會兒的她們,自己都還在婆婆手底下討生活,不要說她們這做媳婦兒的,就算是自家男人,隻怕都夠不著銀錢的邊兒。


    特別是二堂姐,才成親一個月,婆家原本就對娘家克扣她嫁妝的行為,感到很是不滿。


    要是這會兒再向公婆張口,銀錢拿不到不說,沒準還得挨頓臭罵。


    大伯娘一圈看下來,滿打滿算,也就隻有兩個小姑子能湊一兩銀子,頓時就嗚嗚咽咽地又哭起來……


    邊哭邊說:自個兒命苦,嫁給他方老大二十多年,現在想給兒子做場法事都沒銀子。


    大伯皺著眉,很是不耐地問道:“你請了道士來,叫了廚子來,飯菜上了桌,又有幾個人能來吃這頓飯?”


    “不說別家,你自個兒的娘家就鐵定不會來!你又不是沒眼睛,就沒看到剛才他們走的時候,那仿佛後麵有鬼在攆的架勢?”


    “再說了,借銀子也不能光指著我們老方家這邊,你娘家那邊你咋不說呢?”


    “要不這樣,你明兒就去跑一趟,看看他們讓不讓你進家門?”


    這話一出,大伯娘哭得更大聲了。


    趴在飯桌上哭不算,又跑到院裏的兒子遺體旁哭,說讓他把自己一塊兒帶走……


    幾個小的,也嚇得哭了起來,學著阿娘的樣兒,跪在大哥遺體旁,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劉氏和兩個堂姐,又把她架回了房裏。


    她拉住劉氏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問道:“老二家的,你來說說,我嫁給他這幾十年,每天都是最晚一個睡,最早一個起,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為著這個家,可以說得上是累死累活,我就這麽點兒要求,你說!你說過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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