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桐看著她嘴裏塞得是包包鼓鼓,眉頭都皺得能夾死蚊子。


    可能三嬸對這股味兒,也吃不太慣,奈何她是個豁得出去的,就算時不時地作嘔幾聲,愣是沒讓嘴裏的飯掉下來一顆。


    手上更是忙個不停,一木勺一木勺地往糧罐子裏裝,還壓得死緊。


    等嘴裏的好不容易咽下,又忙塞兩木勺進嘴巴,接著又是一陣作嘔反胃,如此反複……


    前前後後加起來,怕是塞進去得有大半碗,看得一旁的方雨桐,捂著胃部一陣翻湧起伏。


    公雞一殺,碗一砸,陸文且帶著長帕,親自抱著苟順的牌位走在最前麵。


    陸文星走在他身邊,手裏撐著一把暗色的油紙傘,不讓太陽照射到牌位上。


    緊跟著的,是八仙抬著的棺木,孝子賢孫跟在棺木後麵,扶靈痛哭。


    接下來,就是抱著兩個糧罐子的方雨桐,她身後是七八個街溜子兄弟,除了抬棺的八仙,這些人都是帶長帕的。


    再後麵,是一眾帶著短帕的陸家後生。


    路上停了五次,停一次就要做一壇法事,眾人圍著棺木不住轉圈鞠躬,俗稱救苦。


    陸文且兩口子救了頭一場,接著就是方家,阿四也救了一場,陸家宗親和幾個街溜子兄弟,也各自救了一場。


    誰救,這場法事就誰掏銀錢。


    至於這救苦,具體是個啥意思,方雨桐也不是很清楚,從小到大這十幾年,看得倒是很多。


    救完苦,幾個道士就退出了送葬隊伍。


    沒了他們敲鑼打鼓和念經的聲響,整個隊伍安靜了許多,隻剩下幾個孝子賢孫悲切的哭聲。


    送到半山腰,陸家宗親這些帶短帕的,也退了出來,人就更少了。


    把狗順送上山,接下來封墓門的活計,就是八仙的事兒了。


    白色長帕收起來,一眾人頂著紅布下山。


    “走這邊!不能走老路……”


    陸文星經的事兒多,大聲提醒著走在最前麵的弟弟,二十來個人,就這麽一路頂著紅布回了家……


    離院門還有七八丈遠,陸文星又高聲喊道:“快放炮仗!讓家裏的人準備好……”


    專門丟路錢和放炮仗的人,趕忙點燃炮仗。


    家裏那邊也響起了炮仗聲。


    趁他們送殯的時間,留在家裏的人,把一切跟喪事有關的東西,都給整理好,藏起來了。


    這會兒,又準備好了半臉盆摻了酒的水,水裏飄著一把木梳。


    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幾個幹淨的碗和一壇酒,一同擺放在院門口。


    眾人排著隊,每人澆上摻了酒的水,洗一把臉之後,再用木梳沾著酒水梳梳頭,弄完這些,再喝上一口酒……


    陸文且捧著的牌位,也被放在了堂屋的供桌上,牌位前燃著一盞油燈,這三天,油燈都不能滅。


    “脫號!脫號了啊!要脫號的趕緊過來……”


    道士在院子裏大喊一聲。


    “文且,咱們要脫嗎?”


    方雨桐觀察著男人的神色,問道。


    戴了長號的,屬於是重孝,一般隻有子孫後代和妻女,才會戴。


    可陸文且畢竟受了人家的大恩,狗順的情況,又這般特殊。


    孝子賢孫也是外麵找來的,於情於理,他們兩口子戴重孝,也說得過去。


    可戴了重孝,這三年都是守孝期,家裏不能有紅喜事發生,除非是在百日之內。


    像他們兩口子,別的倒也不用擔心,就是這三年內,別讓娃子落了地。


    陸文且想起他離開前的晚上,兩人曾做過生娃的事兒。


    到現在,才過去一個來月,也不知道媳婦兒肚子裏揣上沒有?


    沒脫號的話,若是真有了,就得去撿滑胎藥。


    就算他心裏很想為兄弟守滿這三年,但也不能為了兄弟,便置媳婦兒的身子而不顧。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狗順不是個小氣的,脫了吧。”


    這幾天,他能為兄弟做的,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了。


    想來,狗順定能體諒他的難處,不會怪他。


    聽到男人的話,方雨桐暗暗鬆了一口氣。


    還好。


    這男人,到底沒說出讓她失望的話。


    這幾天,陸文且一心撲在苟順的後事上,除了那晚兩人在灶房裏聊過幾句之外,就再沒怎麽說過話。


    這個男人,對她這一個多月的擔驚受怕,還有鋪子裏的事兒,都沒問過哪怕一句。


    雖說,她也很感念苟順的天大恩情。


    心裏更是知道,自己作為陸文且的媳婦兒,就不該在這個時候,跟為了她男人豁出一條命的死者爭長論短。


    可這心裏,還是會忍不住有點兒發酸。


    兩口子來到院裏,幾個充當孝子賢孫的乞兒,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他們本就生存在這個世上的最底層,能不能討著一口吃食,全憑過路人的善良和自個兒的運氣。


    脫了號,好歹運氣能好些,餓死病死幾率,也小一些。


    陸家人都不是刻薄的,這兩天除了必要的跪拜,並沒有在其他地方過多苛待他們,特別是在吃食上,更是頓頓讓他們吃得肚滾溜圓。


    這會兒他們要脫號,也沒人多說一句話。


    那幾個街溜子兄弟,差不多也都到齊了。


    他們大都是十五六歲的年輕後生,年紀大些的,也就二十出頭,都是添丁進口的好年華。


    好日子,說不準啥時候就到,戴著長號,確實不合適。


    老林氏和陸文星焦急地來回踱步,待看到陸文且領著他媳婦兒,也站到了等待脫號的那堆人群裏,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特別是老林氏,總覺得自己這不爭氣的身子,沒幾天好活了。


    老兒子雖說年歲不大,但膝下卻還沒一個娃子,若是白白浪費三年,她隻怕會心疼得半夜睡不著覺。


    鑼鼓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和之前的不一樣,連嗩呐的調子,聽著都歡快了許多。


    每人手裏撚了三炷香,對著太陽升起的東方拜三拜,然後跪在地上,插進土裏。


    道士手裏拿著點燃的香,在每人身前虛畫了一道符,再頂著紅布進了堂屋,到狗順的牌位前,又鞠了三個躬……


    脫號儀式,就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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